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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下意识的飞快站直身体，走向惊惶失措的母亲。他很明白这种时候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什么都好，只要别就这样保持沉默。但是他从来没有过类似的经历，完全不知道应该怎样措辞，脱口而出一句“母亲……”之后，就哑口无言的站在她面前，低下头，看到的只是母亲头顶的白发。

而在他身后，藤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站起身来。

后来回想起那段场景的时候，三井总是觉得不服气。那个人的微笑到底有怎样的魔力，他本人当然非常清楚，可是在看到母亲擦掉眼泪、放松肩膀的时候，心里还是涌起了微妙的妒忌。由于过度的意外和看到母亲泪水时的震撼，那个时候的记忆已经被冲击得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印象是藤真放在母亲肩膀上的那只手，轻柔镇定温暖，而同一时刻三井握紧自己的拳头，却发现指尖冰凉，忍不住的颤抖。

他忘了藤真有没有回头看自己，可是回过神来的时候，藤真已经把母亲带到楼下，给了她一杯热牛奶，然后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低声说话。是那种分享秘密的神态，从三井的角度只能看到藤真的背影，但母亲逐渐安心下来的表情和频频点头的姿态已经可以说明一切。谈话结束的时候藤真站起来，向母亲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那个时候母亲才抬起头来望着楼上的三井，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

三井长长出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牙龈酸痛不已。这才知道，在刚才漫长的谈判中，自己一直情不自禁，紧紧的咬着牙。

母亲没有多作停留，匆匆补过妆就起身离去。藤真送她到门口，依旧是一个深躬道别。三井从来不曾见过他如此谦卑的姿态，可是刚才的震荡还没有过去，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来不及吃惊。门关上，藤真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的直起腰来，三井听到他叹息的声音，好像很疲倦的样子，但是扭头回来看他的时候，却还是微笑得不动声色。

“好了，下来吧。”

明明是淡定温柔的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三井却觉得有一丝抱怨的意味。

他慢慢的下楼，蹭过去，有点迟疑的望着藤真。一向知道自己没用，却也没想到会没用到这样的地步。于是就很有点踌躇，两个人对着咬着牙笑。终于还是藤真叹了口气，一把抱上来。陌生的拥抱，没头没脑，用力得仿佛要彼此嵌进对方的肋骨。三井沉默的回抱他，那个一直镇定自若的恋人，现在在耳边的呼吸却沉重而颤抖，仿佛不堪重负。

“吓死我了。”

“……抱歉。”

“伯母总算没有说什么。你有个好母亲……我们以后，需要小心点了。”

三井点点头，没有说话。肩膀上很重，藤真低着头把额头抵在他锁骨上，呼吸热热的隔着衬衫吹过来。他把手指插进恋人柔软的栗色发丝间，忽然说：“辛苦你了，多谢。”

“嗯？”

“我本来以为……”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藤真已经明白后面的话，抬起头来微笑了一下，轻轻说：“笨蛋。”

我本来以为，有这样一个契机，你会理所当然的抽身离去，然后用那种一贯的温柔语气告诉我，一切都是为我好。

所以，辛苦你了，多谢。

他们破天荒的自己在家做晚饭，嘻嘻哈哈的一边玩闹一边烧掉半本菜谱，把冰箱里的所有食材都变成焦炭。这其中大部分的功劳是藤真的，那个一贯完美无瑕的模范生出乎意料的是一个厨艺白痴，可以毫不出错的对整本菜谱过目不忘，却无法成功的煎好一只鸡蛋。偏偏藤真又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完美主义者，不肯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努力之后没有丝毫回报的事情，试了一遍又一遍，好几次把滚烫的蛋饼抛到了自己或者三井的脸上。三井一边捂着笑痛的肚子一边看着恋人认真的神情，在一塌糊涂的厨房里，心里却升起了难得的温柔。

蛋包饭最终没有做成，他们称得上拿手的只有意大利面，烧开水，把面扔下去，过几分钟捞起来，浇上罐头的酱汁。只是这样简陋的晚餐而已，可是两个人都吃得很高兴。不，无关食物的味道，这是平生第一次体味到，和恋人一起通力合作的生活，原来可以这样快乐。

尤其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被对方当作恋人的时候。

三井寿18岁，并不是天真单纯如同一张白纸的少年，他很明白藤真当然更不是，而且彼此的朋友圈子都复杂到混乱的地步。基本上，他们的注意力太有限，需要注意的事情又太多，以致于在大多数时候，看上去都有些随便、心不在焉和三分钟热度。各自用不同的方式把这样的本质掩藏得很好，但彼此是同类，谁又瞒得过谁。这样的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的和谁交往过，开始这段关系的时候，最初也只是抱着“有何不可”的心情。所以一旦发现自己的喜欢竟然出自真心就开始惴惴不安，小心翼翼，担心这样的情绪被对方视为压力。终于确认自己被需要和依赖的时候，甚至有了，感动得想要哭泣的心情。

当然三井没有哭。可以笑的时候，谁会哭。

厨房一片狼藉，烧坏的锅子堆在流理台上，蔚为壮观。墙壁上被熏黑了一块，还有看不出颜色的酱汁东一块西一块。被炭化的各种奇怪食材塞满了垃圾桶。他们决定外出打发时间，让工人可以放开手脚拯救这个厨房。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藤真从窗户望了望附近的公园，然后一声不响的，去储物间拿上了篮球。

天还没有全黑，路上络绎不绝的有着神色悠闲的行人，看看手里拿着的东西，应该都是去看夜樱的。三井一边把篮球放在食指尖上旋转一边东张西望，迎面经过的高中生模样的少女们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小声的发出尖叫。三井对女孩子报以微笑，手上失去平衡，那个球跌落到地上，滚出很远。

少女们遗憾的发出“啊”的声音。三井听到藤真的笑声。他目送着皮球蹦蹦跳跳的一路向不远处的球场滚去，歪了歪头，对身边的恋人说：“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单挑过？”

控卫和摇摆人，本来就不是可以比较的位置。三井的单打能力曾经独步神奈川，甚至在高中三年的空白期之后也可以保持在一流的行列。藤真很明白这一点，微笑着没有答话。三井把双手插进裤兜，微微弯下身体盯着他的眼睛，说：“10个球，怎么样？”想了想，补上一句：“输了的人，今天晚上，要乖乖听话。”

与其说是拙劣的激将法起了作用，不如说是那句话的孩子气让藤真笑出声来。扬眉的时候微微收束了瞳孔，那个微笑于是有了一丝不动声色的锋芒。

“……切，谁怕谁。”

两个全能后卫的对决，是从猜拳开始的。三盘两胜的包锤剪，三井赢了第一盘，却被藤真拿下了最后的胜利。一直到指尖碰触到篮球之前都在温和微笑的恋人，在双手持球的瞬间，目光陡然变得凌厉。

这不是三井第一次见到他的变身，虽然还是觉得很奇妙，却没有太过在意。事实上面对一个以速度著称的后卫，他也并没有在意的时间。几乎在他降低重心的瞬间，藤真运球从他身侧突了进去。

三井不假思索的沿内线跟进到篮下，脚步几乎是完美的，除了稍微慢了一点点之外。藤真上篮的第一步一向非常快，今天似乎尤其快。看到三井跟上来作势封盖，在空中把球换到左手，三井脑子里闪过“糟糕”这个念头的同时，藤真左手越过他挑篮，球在篮板上轻轻擦了一下之后，落进篮筐。

“……太诈了吧。”

藤真接住落向三井头顶的球，运出两步之后转身站定，眼睛亮晶晶的微笑。

“愿赌服输。”

实际上，如果不是面对彼此，他们各自都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基本上三井寿是一个骄傲的男人，一向认为失败的原因只可能来自于己方；而藤真健司是一个更加骄傲的男人，通常不肯给予对手任何不能心服口服的理由。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太多人有资格看到他们的幼稚、狡猾和软弱，可是面前的恋人正好是其中之一。

三井微微冷笑着耸耸肩，说：“再来。”压低上身做好防守准备，张开双臂。印象里即便是全国大赛的时候他也不曾如此认真防守，那个时候他的重心放在进攻上，而且也不曾和一个这么能突的后卫对位。因为特别防备了他的突破，而刻意保留了一步的距离。藤真抬头看了看篮筐，忽然后撤了一步，抬手就投。

两个人的斗牛，回合开始的地方在弧顶外面不远。藤真抬头的时候前脚的脚尖踏着三分线，一步撤出去就已经在三分线外半米。三井吃了一惊跳起来封盖，指尖尽力伸出去，心里却明白自己大概只能落地后立刻回抢篮板了。两人起跳的位置本来就隔了一米多，加上藤真后仰跳投时手臂无形中拉开的距离，已经足够躲开任何的封盖。三井落地，回头，刚好看到篮球以优美的姿态钻进篮网，发出清脆的摩擦声音。

场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聚集起了观众，几个结伴前来观赏樱花的年轻OL看来很快分清了支持的阵营，各自握着拳头给他们打气。三井伸手捞到弹向自己的篮球，顺势在腰间绕了一周抛给藤真，无视发出尖叫的女孩子们，向藤真说：“再来。”

实际上，三井的防守能力比他通常表现出来的要好。一旦打起精神摸清了对手的进攻套路，很快就再也没有给藤真舒服出手的机会。在他的设想里，藤真并不是一个喜欢正面拿球强突的后卫，这样明刀明枪的单打不能说他不擅长，至少也是不太习惯的。在上次与藤真合作之后三井稍微修正了自己的想法，但藤真最强的地方的确不是进攻。而且，因为身高和体重的劣势，他最弱的地方，正好是防守。

所以当藤真在4：0的时候中投不中，被三井拿到篮板球，这次比试的结果，其实就已经决定了。

因为三井虽然是一个后卫，却是一个谙熟中锋技术，背筐动作熟练无比的后卫——在当年的神奈川，除了牧绅一和仙道彰之外，第三个能够胜任五个位置的高中生球员。

他把比分定格在10：8上，单手抱着篮球，扬起下巴向恋人微笑。不是不挑衅的，可是看在相爱的人眼里，其实就只有孩子气而已。藤真笑了笑伸手向他要过篮球，站在罚球线随手投了几个球，五投四中。他看看自己的双手，没有理最后投失的那个球，向三井说：“好，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