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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恺颐看起来是从工作中直接赶过来的，打扮很随便，他一进门就为这个道了歉。小倾出去的时候已经寒暄完毕，小休重新打扮好了坐在路恺颐身边，瞄见弟弟出来就一迭连声地嚷嚷肚子饿。路看到小倾摘围裙的时候脸色未免有些古怪，叶小休大小姐却显然没有发现。

今晚的菜做得很马虎，酒却很好，只是嫌新了些，醒酒的时间稍微有点不够。路接过透气瓶慢慢摇晃了一阵子，给每个人斟上酒。整顿饭叶小休一直在不停的找话题和转话题，强迫症一般地停不下来，每次叶星如看起来像是要说话的时候她就抢着打断，或者替父亲盛汤添饭，或者说一些路恺颐写在照片集里的故事。哇啦哇啦的说了半天，一直快要回溯到两个人在高中的短暂同学时光，才被母亲按着她的肩膀，微笑着打断了。

“小休平时不是这么多话的。”

路笑吟吟地看着小休。“我知道。”

“小休给我们看过高中的毕业纪念册。”钟槿说，“你那一页是单独寄回来的，她把册子拆开来又重新装订……”含笑看了看女儿，“结果看起来每一页都像是单独寄回来的。”

小倾没听说过这件事，不幸正在喝汤，差点喷出来。小休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嘟着嘴说：“妈……”却被父亲递了杯水过来，淡淡吩咐：“说了那么多话，润润嗓子吧。”

所以小休只好捧着杯子“润嗓子”，没敢再说话。

“我还记得你在愿望那一栏，填的是‘娶一个会做菜和修水管的太太’。”钟槿说，“叶小休填的是‘诺贝尔奖’。”

路微笑着没有说话，钟槿笑了。

“她现在既不会做菜，也不会修水管……诺贝尔奖那当然更是完全不可能。”

小休嘟起嘴。路含笑看了看她。

“这个我也知道。”

叶小休看起来很吃惊，叶小倾却一点儿也不意外。庄彧是多么打眼的一个家伙，哪儿能不被邻居们提起。说不定当天晚上路恺颐回家的时候就被邻居拉到楼道里报道了绿云盖顶的新闻，没闹起世界大战来恐怕整幢公寓楼都失望得很——其实就这个意义上小倾觉得能忍受自家老姊的大概也就这么一个人了，叶家人实在没什么挑剔的立场。何况这位路先生身家清白、职业体面、收入可观、长得还挺不坏，按照这个世界上流行的普通父母们看女婿的标准，连两个孩子是不是彼此喜欢都可以撇开不谈，那还纠结个啥呢。

当然叶家这一对父母不是普通人，叶星如放下筷子，淡淡地说：“这是叶小休第一次带人回家来吃饭。据说之前也有不少人，换来换去的我们也没弄清楚过。这么多年你们倒也沉得住气，我们都白担心叶小休了。”

路恺颐大概也是被叶小休打过预防针的，妈妈不用太担心，爸爸一定要提防，在椅子上微微欠了欠身，含笑答：“不瞒您说，我现在也还是诚惶诚恐的。小休从高中那会儿我们全班男生就拿她当公主看待，总觉得没混出个名堂之前不敢唐突了。”

这次小倾终于笑了出来，嘀咕了一句“哪儿有上房揭瓦的公主……”看着叶小休不敢言而敢怒的样子真是大快人心，窃笑了一会儿跳起来说：“我去添饭，姐夫要不要帮你也添一碗？”伸手去拿人家的碗。小休听见他这句话就呆了呆，偷眼去瞄爹娘，父母亲大人居然都仿佛没听见似的，若无其事。

小倾笑嘻嘻的弯下腰来，在她耳边说：“欠我一次哦，想想怎么还。”

叶小休的确觉得自己欠弟弟一次，因为自从那句“姐夫”之后，情势就变得无比顺利。大概也是拜美酒所赐，半小时之后当他们转移到客厅继续聊天，年轻的一对已经不知不觉开始交代他们正在筹划的婚礼。

“订在了春天苏樱花开的时候，在中庭可以看得到。非常美，我在那里拍过很多照片。”

小休笑逐颜开地补充：“而且婚纱是量身订制的哦。”

“伴郎是我们俩最好的朋友，也是从高中时代就认识的，伯父伯母以前应该也见过，没有他我和小休就不可能在一起……”

小倾听着这话头有点诡异，拉拉小休的衣角，小声问：“不会是庄彧吧？”

“增加点闪亮度有什么不好么？”

“你非要找一个闪亮度超过新郎的么？”

小休嗤之以鼻，打开弟弟的手。“不用怕，那家伙就只有闪亮度这一点长处而已。”

“……你是不指望人家修水管了是吧？”

小休飞起一脚，加菲猫造型的拖鞋准确地从弟弟膝盖外侧一公分掠过。小倾闷笑着起身闪开，溜到阳台上去给龙非打电话。

他不承认自己是在嫉妒姐姐，但是看到那一对和父母亲言笑晏晏，心里的确就会想着要是龙小非在这里该有多好。

这时间龙非应该在补习，小倾原本没指望他能立刻接电话，所以听到小朋友说“喂”的时候居然呆了呆，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边听起来很热闹，不像是补习的样子。问起来才知道，“陆老师说今天的答疑会大成功，请他们吃饭，结果把我也叫上了。”

“……哦。”

小朋友今天福至心灵，敏锐地听出了异样。“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As Your Wish也给你们准备了晚餐说……那你明天再来吃吧。”

“我一会儿就去吃。”龙非有点烦躁，“跟班主任一起吃饭，谁吃得饱。差不多也要完了，娃娃脸说可以再补习两个钟头，专门猜题用。”

“……加油。”

“我明白。就把它当作人生中一场必须要赢的群架呗。”龙非杀气腾腾地说，“必须要赢的时候我是不会输的，何况还有一大堆很能打的战友。”

小倾大冬天没穿外套站在阳台上，居然出了一身冷汗。

“呃，那个，你有这样的志气就好……”

“你还在打工吗？”

“没有诶，我被抓回家了。”小倾想了想，决定还是现在告诉他，“我不能住宿舍了，这阵子都得住在家里。”

龙非啊了一声，小倾预备着小朋友闹点别扭，想不到人家说：“是哦，我爸今天也打电话让我回家来着。”

“诶？”

“不过是让我回家打行李，说我妈今天又出洋考察去了，可以安全的收拾两个大箱子再搬出来。”

“搬去哪儿？”

“没说。”

小倾转转眼珠，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地方。“箱子呢？”

“在家呢。”龙非说，“打完我就出来吃饭了，我也不知道要搬去哪儿呀。”小倾在这时候打了个喷嚏，龙非停住了，警惕地问：“你在哪儿打电话？不要感冒了。”

“没事。”小倾说，“那我挂了。明天考试加油。”

他一肚子疑问地挂断电话，靠在阳台栏杆上，望着屋子里的其乐融融发呆。好像是站了很久，看到路恺颐站起来告辞才反应过来，又打了两个喷嚏。赶紧冲进屋子里去，父母亲都责备地看着他。小倾搭讪着送准姐夫出去，走到门口门铃就响了。顺手摘了听筒应答，那边一个带笑的声音说：“宅急送。”

小倾下意识看看表，九点钟。他一边心想这年头骗开门的借口真多一边打算挂掉，结果人家又说了一句：“快点下来拿包裹哦，叶小倾同学。”他这次总算听出了对方是谁，大吃一惊，忘了控制音量。

“龙、龙教授？”

屋子里的几个人反应各异。路恺颐当然是置身事外，小休带着诡异的笑容说“哦，岳父大人来了”，钟槿皱着眉看丈夫，叶星如若无其事地说：“龙骥终于来了？那你正好顺便下去接东西吧。”

这一天真是跌宕起伏，峰回路转，大致算起来，够让人犯上四五次心脏病。小倾差不多猜到了一点儿，却没那个胆相信，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句：“……什么东西？”

于是教授大人微微蹙起眉头，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所以我说偶尔我也会嫌你笨的……刚才不是讲半天电话了么？某人今天下午回家打好的行李——这次是监护人自己送过来的，所以绝对安全，没什么问题。”

小倾站在原地望着自家老爸，磨着牙很想先开口要一个解释。奈何身边还有客人要送，而且也不能让龙骥等太久。他其实今天原本就起得太早，宿醉未醒加上睡眠不足，又从一大早开始折腾，一直没有消停过。这时候就有点儿犯困，等电梯的时候心不在焉。小休忍不住嘲笑他：“去接某人的嫁妆？那应该高兴一点儿才对呀。”

小倾茫然答：“我觉得我一定是在做梦。”

“哦。要不要我给你一耳光？不用客气，谁让我欠你人情呢。”

“不，不用了，谢谢——你说老爸究竟在想什么？好神秘……”

“想那么多干什么，透明跟效率通常都背道而驰。”小休说，“不过老爸肯定是认识你岳父的，他们留学的年头相近，而且都在波士顿。虽说医学院和法学院不挨着吧，不过你看他们像是安静老实没人注意的人么？”

她看来是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话不由自主多起来。小倾苦笑着看看路恺颐，做个鬼脸，意思是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路摇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你那朋友上次拍的邮购目录和海报印好了，贴出去的第一天就被偷了好多张。”

小休噗地笑出来。幸好这时候电梯来了，里面有其他住客，她勉强忍住了没有笑得前仰后合。小倾一边悄悄磨牙一边回应邻居们诸如“小倾放假了呀”之类的问候，好几次险些没能维持住完美的假面具。等出了电梯才来得及抓住路恺颐问：“路先生，倘若龙非继续在这一行里打工，能有足够的工作么？”

路恺颐微笑着看着他，不说话。小倾叹了口气，说：“姐夫。”

“唔，那孩子很特别，要是能有一个得力的经纪人，应该会有不少工作的。”他想了想，“电视台最近也流行这一类的真人秀节目，不靠谱是不靠谱，真赢了比赛还是有点儿用的——我过两天要去某个滑雪场出外景，好像就是一群菜鸟模特的真人秀节目。他们也是有薪水有赞助的，而且我看你朋友比他们都强些。”

他在这里说得条分缕析，小休在旁边笑得已经弯下腰去。小倾也没理他，笑眯眯地说：“谢谢姐夫。”扭头就走。小休一把抓住他，笑得喘不过气了还要问：“怎么？担心家计？”

路过的其他住客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小倾向邻居报以微笑，保持笑容丝毫不变地小声说：“不，确认一下龙小非就算出柜也不至于饿死。”

“你以为你没出么？你们现在还雄踞bbs十大呢。”

“……老爸没给撤了？”

“老爸看着好像还挺高兴。”

小倾无言以对，再次确定了要猜老爸的心思是不可能的。开了楼门出去，龙骥站在大堂里，脚边果然是两只大箱子，看见他们就含笑点点头。小休笑吟吟地叫了声龙叔叔就跟着路恺颐溜了，小倾当然不能溜，站在龙骥面前，有点尴尬，规规矩矩也叫了声：“龙叔叔。”

“行了，你爸不在。”

“……龙叔叔。”

龙骥哑然失笑，指指箱子：“告诉龙非，PSP我给他扣下了。他母亲两个月后回来，在那之前回家就行。”

小倾一看那笑容就知道要从这人嘴里问出点什么来是不可能的，叹了口气拎起箱子，忽然又回头说：“老爸。”

“乖，什么事？”

“本城有一支叫‘一千零一夜’的成衣牌子，您最近有空去他们店里看一看，会有惊喜。”

他努力控制住表情，让自己平静的走进住客入口，按下电梯按钮。直到被独自关在电梯里才开始忍不住微笑，侧过脸在电梯壁上照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一边笑一边自己心里想，啊，笑得好蠢。

但是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