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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乌龙的浮云舞台剧最后在侦探的独角戏后落下了帷幕。费尚文刚说到第三句话小倾就知道不妙，其他人反应也都不比他慢，但是瞄了瞄濒临暴走边缘的导演大人，谁都没有勇气挺身而出。结果这出唱了一整晚的密室杀人案，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死者本人为了骗保险而策划的看似谋杀的自杀事件，小费学长且皮笑肉不笑地磨着牙说了一句“真是想死呀……”，意味深长。龙套们谁都不笨，立马在导演的眼色下挨个发表了以“人要是找死那喝口凉水都能过敏”为主题的抒情诗朗诵，意外的是大家的即兴发挥都还不错，看来下次活动即便是起个社也不是没前途。就戏剧本身而言绝对是完败了；但只要看看观众席上闪耀的星星眼、红心和玫瑰色泡泡就知道，就演出效果来说，今晚无疑大获全胜。谢幕时每个人——包括主角、大道具和龙套，以及救场的那两位连龙套都算不上的龙套——都收到了N束鲜花，N≥4，幸好多数演员都身高臂长，手臂短的古枫同学有万俟帮忙。整个剧组里心情最好的显然是（前）凶手同学，冰山美人因为摆脱了被迫出饭局的命运，在谢幕时笑得光华灿烂，甚至破天荒默许了献花粉丝的偷吻行为，虽然只是亲在了脸颊上。这种无组织无原则的纵容一瞬间就摧毁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保全体系，特别是还保持大道具打扮的叶小倾，由于缺少了导演大人的“誓死保卫”，连身边的“女朋友”都见死不救，立刻被两个女孩子同时熊抱上来，脸上立竿见影地多了两道口红印子。

要是他知道观众席里同时有多少女生在补口红，又有多少女生窜了出去买花束，恐怕会连衣服也不要了，立刻落荒而逃。

他们好不容易谢完幕，其实还是落荒而逃回后台，开始各自洗脸。化妆师大人居然还在，看着他们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点他们洗脸。观众席上还没有消停，整整齐齐的在喊encore。小倾简直匪夷所思，想不通一个舞台剧要怎么encore。小费好不容易洗干净脸，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大概是觉得差不多了，扔了一团鱼线一卷胶带给小倾，懒洋洋地说：“去，把案发过程表演一遍。”

小倾面不改色地答：“我忘了。”

黑幕三剑客以这一刻最为齐心合力，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同时撇撇嘴。卓頠替他们翻译：“你敢说我们也不敢信。”又再加上一句译者注：“你老实让他赶紧消消气，长痛不如短痛。”

“……我布置机关的时候要穿衣服！”

费尚文大马金刀地坐在休息室唯一的一张沙发上，挥了挥手：“准奏。”

小倾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侦探先生最后一刻发表的推理，确定没有bug才点点头。前凶手先生出去替他宣布复盘，观众一片欢呼。后台趁这机会统计抽奖票根，其实已经被抬担架的那两位闲来无事分好类。费尚文原本准拟无人中奖，谁知居然真的有一张票根，字迹流丽地写着“叶小倾”。

而且，“没看错的话，这是明珠的笔迹……吧。”

叶明珠小姐在票根上写下这么个名字，当然是有原因的。理由对她来说并不常见，通常来说明珠总能在对愚蠢行为的低容忍力和高自制力之间达到危险的平衡。实际上，那支后援团小分队跑来内场，挨个索取“用不上的”空白票根的时候，她原本也没觉得有什么太特别的——是，对女生来说丑是罪，蠢是死罪，但那又怎么样，这是现代文明社会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你不可能把谁人道毁灭了，即便它纯粹只是把生活资源转换为垃圾的中转站；何况以相同的可死之道看来，多数的名额还是要被男生们占据，哥哥和他的朋友们例外，坐在后一排对女朋友夸夸其谈而又不知所谓（重点是不知所谓）的家伙及其同类绝不例外。

而且那个时候明珠还不知道有抽奖的事儿，她只是觉得这么挨个管人要东西还特别理直气壮的行为挺滑稽的——违背美学原则，是的，但也只是中等程度，比起制造这行为的主体来说程度要轻得多。她甚至已经把票根拿了出来，因为要是哥哥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这么做。索票小分队是从蘅萓那边过来的，校会主席笑眯眯地交出了空白的票根，嘴里嘀咕着什么“特权的代价”，大致看来倒是心情愉快。说起特权明珠比起她只多不少，随喜一下也是顺理成章——

要是小分队成员的聊天没被她听到的话。

“怎么都这么慢啊，马上就要截止了的说。”

“不先确定答案真的可以么？要是错了岂不是白费功夫……”

“先填上你希望的名字吧。对了就是赚到了，错了的话反正也不是那杯茶。”

“啊——小费学长真没用，为啥没能拉到苏霨学长来客串啊。”

“客串凶手？其实老实说，我比较希望他客串尸体的说……”

然后两个女孩子回头望向舞台，发出低低的笑声。

蘅萓咳嗽一声，心惊胆战地瞄了瞄明珠。对着那么相像的一张脸能说出这种话，可见粉丝这种属性对智力的伤害有多大。果然明珠开始微笑，指尖捏着那张票根没有松手，一直等到对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才有礼貌地问：“哦？正好请问一下，今天客串尸体的是哪一位来着？”

“诶？医学院的叶小倾啊。就只有他的角色明确了的说。”

明珠笑眯眯地抽回票根，蘅萓心领神会地递上一支笔。索票小分队显然没有跟上她们的思路，发呆了三秒钟。就在这三秒钟里叶明珠小姐无比流畅地在票根上写了叶小倾三个字，然后依旧非常有礼貌地问她们：“请问是这三个字么？”

蘅萓接过她还回来的笔，低声吐槽：“兄控。”

她们都看过剧本和彩排，当然也都知道凶手原本是谁。之晔上场的时候蘅萓不巧正在喝果汁，差点喷出来。等到演员们群策群力精彩纷呈地开始发挥台词，两个人更是笑做一团。大概也是在玛丽开始肚子痛的时候，明珠渐渐笑不出来。果然下一瞬间就看到了她那亲爱的老哥客串登场，这场靠人气卖座的演出登上了闪亮度的最高峰，全场寂静的同时，只有明珠叹了口气。

“叶小倾完了。”

蘅萓脖子僵硬地回头张望，确认了一下观众们的表情，叹了口气附议：“希望他死得不要那么惨……明天他还要送你赶飞机是吧？”

“唔，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坐在蘅宜前方的先生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明珠以为自己吵到了人家，小声道歉之后闭上嘴。蘅萓的脸色却瞬间就变绿了，过了好一阵子才小心翼翼地问：“叶……叶教授，您也来看演出啊……？”

完全是废话。要把校会主席大人瞬间shock到语无伦次是不容易的，明珠因此立刻明白了这位先生的可怕程度，微微皱起眉头。和兄长不一样，明珠并非在养父母身边长大，现在实际上的监护人也另有其人。她因此很少与T大的教授们见面，只在上次帮忙准备新年酒会的时候见过龙骥和钟槿而已。但这并不妨碍她知道自己遇到了谁，以及附带小小感慨一下物以类聚这种话果然是有道理的。那位做父亲的好像也同感，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姿态优雅到无懈可击。明珠总算知道了叶小倾那疑似穿越的派头来自何方，一边谨慎地报以微笑，一边猜测对方到底把自己当作了什么人。其实心里多少已经有了点谱，因此难免开始同情在台上饿得肚子咕咕叫的那位同学。

不，应该被同情的好像应该是龙非吧……

接下来的演出倒是万分精彩热闹，那个实时掰台词的编剧好像犹豫了很久才拿定主意，谜团的答案直指向死者本人之前，所有人都满身红鲱鱼的味道。这原本很有趣，但身边的蘅宜显然心不在焉，明珠也就忍不住分心顺着朋友的眼光去偷看前排那位先生。这么看起来又和叶家姐弟完全不同，坐在那里的姿态静得近乎疏离，睫毛永远是半垂着的，好像不愿意费力气抬起来。贵宾席离舞台很近，偶尔会带到一点点灯光，恰好照亮他脸上的轮廓，倒是和叶小倾很像，只是要瘦得多。

叶家的一家之主，是唯一不够精力充沛的叶家人。

但是明珠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人可以瘦得这么好看。

她发了好一会儿呆才重新望向舞台，侦探正在发表演说，故事接近尾声。那个骗保险失败的笨蛋尸体躺在舞台的地板上，明珠瞪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嫉妒。

上一次因为人家的父亲而觉得嫉妒，好像是还没有和老哥相认的时候。

可是眼前这位先生，一定要打个比方的话……叶明珠觉得要是自己的父亲能够活到现在，一定就是这副样子。

她又看了看叶教授。那位先生微微改变了坐姿，双手的指尖相对放在膝上，神情专注了起来。舞台上的最后陈述是关于叶小倾那角色的，做父亲的虽然无疑对这故事相当的不以为然，还是微微笑了起来。

于是明珠把票根剩下的半联递了过去。

“恕我冒昧……这是余兴的抽奖券，一定会中奖。奖品是，”她顿了一下，“令郎。”

身旁传来蘅宜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那位先生看来倒是没有诧异，接过那半联票根，微笑了一下。

“令人印象深刻啊。”声音很低，吐字柔和但一点都不含糊，“还能胡乱开玩笑的年纪真不错，你哥哥老让人忘记这一点。”

看，这就是决定性的智力差异。人家可以第一次照面就轻描淡写地说“你哥哥……”，另一些人却只会天真无辜地眨着眼睛说“啊好希望苏霨学长能来当尸体”。

明珠看着对方，后知后觉地在这一刻才感到了些微尴尬。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应该被定义成什么，基本上十岁以下的小孩儿有了啥好东西都会抢着向爹娘献宝，某人差不多也就是那心态，犯的错误只是一、她已经两倍于那个年龄；二，那并不是她父亲。

只不过刚好就在那一秒钟她有点恍惚，所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东西已经递了出去。

“呃，因为我反正也不知道该拿这奖品怎么处理。”她耸耸肩膀，“难得这么巧，撕掉好像太可惜了。”

叶星如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的确。”

他回过头去。明珠没有移开目光，还在盯着人家的侧脸。蘅宜用力拉拉她的手臂，因为礼堂里忽然爆发出的欢呼而没有刻意压低声线，语气嘲讽。

“想不到有一天也会轮到对你说这句话……喂，还魂。”

舞台上演员们正出来谢幕，整个礼堂就像从开演一直微波到现在的一锅粥，终于High到潽了出来。巨大的空间里塞满了兴奋尖叫着的年轻人，口哨和掌声一直没有断过，不断地有人捧着不比一捆树苗小的花束冲上台去，揪住最近的演员塞进对方怀里。这是个体力活儿，舞台下守着一圈儿执行部成员，而且把一大束花连同自己一起摔过去也得要那么一把子力气。费尚文看来搜集了本校所有的人气招牌，唯一被刻意漏掉的那位还被迫出来救了回场——所以叫小费怎么不光火，一次性打光了所有的底牌，以后想要升级都没有办法——这么一群人整整齐齐杵在台上比拼笑容闪亮度的后果是很可怕的，声浪吵得人头晕，居然还有一帮人在后面整整齐齐地大叫Encore。一个舞台剧要怎么Encore明珠暂时无法想象，但蘅萓的表情很诡异，看来是学生会安排的。这么说起来，学生会为这次演出还真是出力不少。不单是执行部和摄影部的全员出动，戏剧社和推研社当然全力支持不在话下，就连园艺社都杵在礼堂门外开起了花店——比起“法学院的学以致用”来看，这次活动更像是“商学院的社会实践”。

至少园艺社卖的花已经足够把舞台埋了。

演员们已经落荒而逃了，呼唤Encore的声浪还在继续。明珠和蘅萓都不得不堵住耳朵。那位先生虽然坐在那里没有动，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好像连皱眉都很费力，所以只是一点点，寻常人大概根本看不出来。

可是叶明珠看得出来。

她叹口气，再这样下去要被蘅萓嘲笑了——不，已经被嘲笑了。

蘅萓在拉她堵耳朵的手，凑过来大喊：“你猜叶小倾一会儿会是什么表情？”

明珠喊回去：“我也想知道——”

“其实不外乎囧或者惊吓或者很囧或者很惊吓或者既囧又惊吓这么几个选项啦，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这事儿干得很不厚道。”

“所以呢？”

蘅萓大笑起来。

“所以，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