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他追着龙非的背影走过去，这幢宿舍楼的结构九曲回肠，龙非和斯诚所在的宿舍需要到走廊尽头上另一个楼梯才能到。小倾在楼梯间里差点撞上方之昱——确切的说，是急匆匆下楼时一脚踏空的方之昱，几乎让两个人都摔下去。好在叶小倾同学反应极快，力气也不小，一把捞住她，敏捷地转了个身，这才没有酿成惨剧。他从来没有见过方之昱这么慌张狼狈，大吃一惊。之昱好像也很尴尬，低着头不肯看他，潦草地道了谢就跑走了。小倾怀疑她在哭，但既然对方极力掩饰，他也就没有非得发现的道理。何况楼下还有个哥哥候着，那位也不是省油的灯。打算继续上楼，却看到龙小非同学的脑袋从上层转角探出来，瞪着他表情不悦。

“不准追。”

小倾揉揉鼻子，笑眯眯地说：“你说的哦。”

龙非眨眨眼睛，想来是想起了以往的惨痛教训，郑重补充：“今晚，不准追。”

“唔。龙小非，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的话，我会很没面子呀？”

小朋友愤怒地答：“不要用流氓的口气说话，我出来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果然有问题。虽然小朋友一向是属二踢脚的，但没人点药捻子也不至于会炸。而且沉着脸扭头就消失了，毫不关心接下来他的反应，这也很诡异。小倾简直好奇得不得了，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窜了上去。龙非黑着脸居高临下的瞪着他，很想一脚飞踹过去。当然最终还是没舍得，只能竭尽所能表现得轻蔑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小倾就在他身后扑过来，搂住脖子笑眯眯地明知故问：“心情不好？”

这一次楼梯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龙小非很放松，没有条件反射地再来一个过肩摔。恋人的体温和重量都很实在，是可以承担一切麻烦和负面情绪，令人安心的可靠家伙。所以他皱皱眉头，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刚才回来的路上，被一群女生堵住了。”

弱智粉丝团这种生物，叶小倾曾经听说过。只是听说而已，他原本不相信会有人这么蠢。即便是女生——并没有性别歧视的意味，只是一种神秘而无法以常理推断的生物——也不应该有这种缺乏逻辑的行为模式，因为哪怕是林肯做的事都要有品味得多。龙非也没能说清楚她们的理由究竟是什么，有可能根本就没弄明白。从小朋友只字片语的复述中，有“竟敢独霸某学长、某学长和某学长”、“都是你害得小方方被抛弃了”、“去死吧同性恋”三种主要可能。第一种还算靠谱，但关她们什么事；第二种简直天马行空，中间可以让丁小镜填充两千万字的狗血巨著，而且是每一行字都能让人吐出来那种；第三种……现在还有女生这样吗？真应该庆幸物种的多样性还没有遭到彻底破坏。小倾一边听一边顺着小朋友的毛，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把这帮女生找出来。至于找出来之后要怎么样，那得看当时高兴不高兴。女孩子要是扇扇男生耳光，或者挥上一两拳，虽然毫不令人愉快，倒也不值得计较；但十来个女孩子用包包劈头盖脸揍过来，只是为了引诱对方还击，并且准备了相机打算拍“不良少年殴打女生”，想要把龙小非赶出宿舍，这就不是计较不计较的问题了。

用他那位现任室友的话说，这种行为同时缺乏智慧、品味和美感，任何一项的缺失都不值得原谅，何况全部。

“真可怜。被打到了么？让我看看。”

龙非摇摇头，脸色比刚才黑了十倍，显然接下来的部分才是让他不爽的根源。“根本没有被打到……我闪得很快，而且，被人救了。”

要打到格斗技和短跑都水准超班的龙小非同学其实很难，在他当机立断拔腿就逃的时候更是mission impossible。龙非的想法很简单，被女生用拳头打可以，用器械则绝对不行。角落里等着偷拍的相机算是附属发现，因为他正好跑到了人家旁边，被闪光灯晃到了眼睛，眨了好几下才复明。女生们在身后的追不上他，在前方的那几个也没有那个造犯规的勇气。毕竟龙小非同学冲起来之后俨然一辆人形坦克，要眼睁睁看着这么一大块家伙撞上来而能站定了不挪窝，只有训练有素的篮球队员才能做到。不幸的是，T大女篮很弱，而且全队的偶像都是偶尔在男队客串大前锋的穆沙沙，没有兴趣来找龙非的麻烦。所以龙非只花了十秒钟就干脆利落的冲破了对方那不成样子的封锁线，然后就听到了身后女孩子们的欢呼。

“拍到了！”

……诶？

以下的动作不管后来第几次想起都觉得蠢透了：他居然真地站住了，转身慢慢走回去，拧着眉头伸手说：“相机拿来。”

女孩子们呆了呆，其中的几个尖叫起来，另外的人则发出笑声，很明显不带善意，但有几分敌意也很难说。“想看吗？偏偏不给你。有本事就来拿呀，来呀。”

龙非真的好好思考了一秒钟，然后不对女孩子出手的原则占了上风，哼了一声，说：“其实你们什么也没拍到吧。我又没打人。”

“咦——我们原本就不需要拍到你打人。只要拍到你凶狠的表情就够了。哎呀，这张的动作也刚刚好。只要在旁边P一个吓哭了的MM，就是一张完美的新闻照片啦。”

龙非呆住了，不明白她们为什么笑得这么愉快，而且一定要跟自己过不去。究其极自己住哪里也好、跟谁交往也好、请谁来补习也好，都跟她们没有半毛钱关系。而且这种合成图片的行径，分明就是陷害，就算做也不应该做得这么光明正大，还高举着“除去对T大痴心妄想的不良少年”这种无聊的正义大棒，实在是愚蠢卑劣之余，又叫人哭笑不得。

——当然，以上的评价是后来叶小倾做的。龙非小朋友的口才很差，而且不习惯对女生说狠话。所以他指着女孩子们，虽然还是顶着一张表情凶狠的脸，张了半天嘴，最后的指控却让她们哄的笑了出来。

“你、你们作弊！”

“哈，惹到会作弊的人，是你自己不好。掰掰哟，趁今晚回去收拾行李吧，不良少年。”

女孩子们得意洋洋的准备扬长而去，刚才拿着相机check照片的姑娘故意留在了最后，带着一个轻蔑的微笑回头向龙非扬了扬相机。小朋友眼睛太尖了一点，一眼看到那个笑容，兼听到“收拾行李”四个字头脑一热，一个箭步就窜了上去，伸手去抢那个相机。

“给我删掉——”

女孩子好像被吓到，又好像是措手不及，龙非一伸手她就捂着脸尖叫了起来，外加另一只手一松，相机落了下来。

然后，又是闪光灯一闪。

龙非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闪光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条件反射地觉得不应该让相机摔坏，所以伸脚一勾，脚尖稍微阻止了相机的下落势头，随即伸手一把抓住了镜头。因为天很冷，手有点僵，差一点点又滑落了，非常惊险。在这个过程中闪光灯又闪了好几下，女孩子们呼地凑到了一起，包括刚才一脸惊慌失措掉落了相机，随即却马上笑起来的女孩。

“哈哈，你不知道我们有两台相机吧。”

“……有两台相机是很了不起哦？”

女孩子们没有搭理他，低头看照片。一帮人嘀嘀咕咕了半天之后，忽然大叫：“哇，他飞脚踢女生！”

“……你们够了吧……”

“哼。而且你还动手抢夺公共财物。那相机是学院的哟，你……”

说这话的女孩子被同伴一把捂住了嘴巴。龙非狐疑的举起手里的相机，找了半天，才看到机身上贴的标签：新闻学院资产，编号××××-×××。

“难怪这么像狗仔队……”

“哼，你骂我们也没有用。全校的女生都不会支持你的——”女孩子取下相机的存储卡，慎重的放进衣兜，“有本事就来从我身上抢呀，不然今晚它就会变成BBS十大。”

龙非一时语塞，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来自女生的赤裸裸的恶意。要是对付男人，那很好办，打架就行了。可是从小他就被教育说不可以欺负女生，却从来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被女生欺负该怎么办。假如她们只是要殴打自己，那无所谓，挨一顿打就行了。可是这件事的结果是要跟叶小倾分开，那肯定不行，绝对不行，就算死也不行——

可是该怎么办呢？

要是站在这里的是叶小倾，大概早已经想出了三百种办法来摆平这件事；不，他根本就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龙小非想要模拟恋人的努力在第一秒钟就遭到了挫败，只能垮下肩膀目送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的走开，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愤怒。

然后他听到掌声。

慢条斯理的掌声，一下，两下，三下。很好听的声音在说话，年轻的男声，语气很温柔。

“对不起，小姐们。我刚刚全都拍下来了哦，视频。”

龙非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年轻人从路旁屋檐的阴影下走出来，脑子好像打了结，拼命回想昨天早上背过的一个成语，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

到底是什么捕蝉，那个什么在后来着……

“那个什么”先生微微眯起眼睛，好像觉得很有趣地看着他。“‘全校的女生都不会支持你’？我还是第一次为了男生跟淑女们作对呢，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女孩子们发出沮丧的叹息声，这一次就连龙非都知道是为了什么。眼前的年轻人有一张即便是以龙小非同学挑剔的高标准而言也过分完美的脸庞，几乎可以算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如果龙非不认识咖啡店里那位代打侍应，“几乎”两个字就可以去掉。他本人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脸上的那个微笑，只有经过很精心的练习才可以这样无懈可击；而且即便在女孩子们 “啊惨了在帅哥面前丢脸了”的尖叫面前，也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好象这种事情只是家常便饭，根本无需介意似的。

不过看起来，也许的确如此。

比起龙小非来，从天而降的黄雀先生无疑对女生要有办法得多。龙非甚至怀疑这家伙懂得什么神奇的催眠术，只是微笑着和女孩子们低声交谈了几句，就让她们眼睛亮闪闪的交出了存储卡，放进相机，确定删除了照片之后再还给她们。当然，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为首的女孩子被轻轻亲吻了指尖，脸色绯红的在胸口握紧了拳头，然后转身跑开了。龙非手里的相机也在删除照片之后还给了她们，同时附带一个令人沮丧的结论：女孩子们的第一次欢呼是假的，她们一开始并没有拍到任何有用的图像，所以必须引诱龙非回头。

根据其中一个女生的解释，小朋友堪称不负众望的上了当，却奋不顾身的替她们抢救了原本打算摔坏的相机，那个时候她们就有点觉得，这个笨蛋其实还有点可爱。后来check照片的时候，内部开始有了分歧。一派人认为，好像不应该再这样欺负对方；另一派人则觉得，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而且这笨蛋欺负起来真是太有趣了。分歧因为黄雀先生的出现无疾而终，对她们来说倒是松了一口气。可是听到这番话的龙非只觉得一股闷气憋在心口，不得不用力的在大衣兜里握紧拳头，努力克制住自己要揍人的渴望。直到失败的狗仔队们撤离了任务现场，他还闷闷不乐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刚才抓相机的时候因为太滑而用力不当，手指有一点点扭到，在用力握拳的时候开始有点痛。他早就发现了，却只是愤怒的更加用力，一直到疼痛越来越剧烈，明天可能会妨碍写字为止。

——原来我，真的很蠢……

他身边的低气压看来很明显，证据是恰好经过这里的两名T大学生不约而同的踮起脚小跑着溜走了。但他身边的那个人却好像根本没发现这一点，只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恭喜，这支狗仔队以后就是你的后援团了，放心吧。”

“……诶？”

“不用摆出这种怀疑的表情吧，我可是少女心理学专家哟。”黄雀先生摇了摇手指，“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惹到了她们……不过现在已经被你摆平了。纯天然的。”

龙非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硬邦邦地回答：“那个，今天多谢你。我叫龙非，以后你要是需要谁帮忙打架，就来找我。”掏出纸笔来写电话。对方接过纸条看了看，笑出声来。

“啊，原来你就是龙小非。”

他无视小朋友诧异的目光，把一张名片放进龙非的衣兜。“不用担心，我知道应该向谁去讨人情——我是叶小休的朋友。”忽然又笑了笑，“叶小倾应该也认识我……我姓庄，庄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