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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天亮后的考试是不会变的。叶小倾自认是一个积极明朗的18岁正常男生，从来不会有心事重重的情况，况且经历了如此漫长的一天，要睡个好觉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对门那位学长好像又过了好一阵子才回来，对一个睡眠返祖综合症患者而言堪称奇观。他今天应该也有考试，看来今年商学院的头等奖学金要易主。念头只转到这里而已，接下来就是连梦都没有的睡眠。小倾是作息规律生活健康的好孩子，在闹钟响起前五分钟自动醒来，悄悄按掉闹钟洗漱，穿好衣服鞋子出门。

龙小非精神奕奕的在门外做着柔软操当热身，看到他出来，眼睛发亮的凑上来。小倾反手关上门，趁着走廊里还没有人，很快的交换了一个亲吻。

“早。睡得好吗？”

龙非指指脑袋。“化学符号满天乱飞。”想了想，补充：“跟游戏bug一样，打飞一个，又来一个，烦死了。”

看起来倒不像烦死了的样子，斗志昂扬的走向楼梯，握着拳头说：“今天一定要比他跑得快。”

可是要跑得比洛轻飏快，那也实在不是容易的事。

小洛在操场等他们，已经暖身完毕，在进行例行的慢跑。考试周期间体育社团全面停摆，偌大的操场只有他们三个。小倾一开始还跟得上他们，到后来变速跑的时候本市高中史上最快的两名选手卯起来拼速度，他就只好放弃人形留言板的任务，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可是不管那两个人在直道冲得有多快，弯道快完的时候小倾总能追上他们，在小洛的背上贴上即时贴让龙非记公式。这样几圈下来，连高中纪录保持者都大喊吃不消，这一次却是小倾气定神闲，微笑着说：“龙小非，跑得太累的话，上课会睡觉哦。”

龙非哼了一声还要继续跑，小洛却放慢下来，笑着说：“是啊，我今天还有考试。”伸直手臂伸展背肌，轻轻弯下腰，手掌就一直贴到脚尖。令人羡慕的柔韧度，不过另外两个家伙是游泳社的，这一点绝不会输。等肌肉放松得够了打算出发去食堂的时候，一支队伍穿着训练服整整齐齐跑过来，领跑的家伙笑嘻嘻向他们挥手，小倾认得那家伙，商学院二年级的学长，本校棒球队的投手，穆沙沙。

而且后面那个他也刚好认识，虽然外表看起来漂亮得好像女孩子，却的确是校棒雷打不动的三垒手。斯诚把棒球帽的帽沿稍微掀起一点点露出一个微笑，小洛显然跟他们都很熟，跑过去挨个拍拍肩膀，说：“棒球队真幸福……全体缓考？”

“不，只是如果战绩足够好的话，挂掉的兄弟有重考一次的机会。”沙沙咧着嘴，卷发的高大男孩，笑起来露出一整排亮闪闪的白牙，“洛轻飏你真的不考虑来做代打？有你在的话，大家都会安心一点。”

寒假一开始就是全国大学棒球联赛，T大多年来首次重新升入甲组，大家都斗志昂扬。他们整齐的喊着口号跑进田径场，看来是要进行有球之后的慢跑放松。龙非看着那支跑远的队伍好像在发呆，小倾笑嘻嘻的搂住他脖子一把拉过来，说：“再不去吃早饭的话，上学要迟到了。”

食堂里很热闹。哪怕是平时再爱睡懒觉的家伙今天也乖乖起床，放在角落的两台咖啡机前排起长队。几乎没有空桌子，找了好半天才发现一张还有位子的。彩色头发、彩框眼镜的男生独自占了一桌，正笑嘻嘻的看着他们。小洛长出一口气，不由分说的端着托盘挤过去，在他对面一屁股坐下，回头招呼：“这里这里，过来过来。”

打扮得好像漫画人物的家伙，是小倾也认识的法学院学长。在不久之前的圣诞节，和自己一样，沦为黑幕下牺牲品的“年度票选校园十大美人”之一。不同的是，在抽签的时候，费尚文抽到了十个人里唯一的女生作为圣诞舞会的开舞舞伴，因此不用经历“我不会要穿女装吧”的噩梦煎熬；而叶小倾不幸的抽到了斯诚，在剪刀石头布之后，被迫穿上了华丽的长裙。

虽然据说穿起来还满好看，而且龙非这家伙一开始根本没有认出来。

小倾摇摇头把糟糕的记忆赶走，坐下来谨慎的微笑一下，向对面的学长打个招呼。小费好像心情很好，打量着跟过来的龙非，向小倾眨眨眼。

“那个传闻，我也听到了哟。”

其实基本上，不管是“哪个传闻”，会让费尚文听到，都完全不奇怪。身为推理研究社社长，今年兼任艺术社团联席会议主席的三年级学长，不但是方之晔的前任，还是现在那位副主编从高中时代就开始的好朋友。除了这一点之外，“真可惜秀晴学姊先走了。她刚刚还在说，要看看姐姐班上的不良少年能是什么样子呢。”面对瞬间就快要喷火的龙非，笑眯眯的说：“不过，没想到真可爱。”显然也是养过大型宠物的家伙，完完全全的夷然不惧，只差伸手去顺一顺毛。龙非没能发作出来，皱着眉一屁股坐下，食堂餐桌配的长凳发出轻微的哀鸣。小倾微笑着拍拍小朋友的肩膀，咳嗽一声。

“学长也要考试吧。”

“啊，真悠闲，我前两年不小心选太多课，这学期没几门要考。”考试周第一天，在一片山雨欲来气氛的拥挤食堂，费尚文打了半个呵欠，懒洋洋的说，“所以我正在策划一个社团活动，好给考完试的大家放松一下神经——有没有兴趣来扮尸体？肯帮忙的话，会从社团经费里支报酬给你。”

小倾差点被又酸又苦的廉价纸杯咖啡呛到，哭笑不得的望着神情“真的很悠闲”的学长，觉得自己头顶一定唰啦啦挂下了整整齐齐一排黑线。

“为什么要是我？”

“啊，因为我需要一具高大、强壮、有漂亮背肌的尸体——放心，会让你穿着牛仔裤。如果当时有女生到场，报酬就会翻番。怎么样？吓人的感觉很不错哦。”

小洛扭过头去闷笑。小倾郁闷的看看他，再看看费尚文紫色眼镜后眯缝着的眼睛，苦笑着说：“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小洛学长不也很合适吗？”

“不，这家伙根本不是一具合适的尸体。你见过尸体会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的么？自从他毁掉我好好一个密室布局之后，我就再也不要跟洛轻飏有任何形式的合作了。哪怕再多女生来请愿也不行。”手机在响，他掏出来看一眼短信，“晚上之前答复我吧。顺带一提，本社的幽灵会员有很多，某人、某人和某某人都是其中之一——不要笑，最后那个‘某某人’，是你老姊。”

费尚文好像根本不是来吃早饭的，喝了一杯咖啡就走掉，说是“生意来了”。明码实价替人炮制选修课论文，这种工倒是打得轻松。连小倾都知道，法学院的小费学长，在这一行信誉最好、手脚最快、文章最漂亮而且不管哪一门的活都敢接。最强的是绝对不会出现雷同，而且假如不能得到A，就退还50%的费用。

传说中“会走路的百科全书”，说的其实就是这种家伙。

三个运动少年的胃口显然比那个只肯动脑子的学长要好，很快吃光了餐盘上堆成小山的食物。到宿舍换完衣服小倾送龙非去学校门口的车站，回来差不多就该进考场。出了一身汗没来得及冲干净，全身都不舒服。但还是按部就班写完试卷，匆匆出来打算赶紧回宿舍洗一个滚烫的热水澡。可是天不遂人愿，有人跟他一样提早交卷，跟了出来，说：“叶小倾同学。”

小倾本来指望能酝酿出一个喷嚏，可是这一招不是万试万灵，沉默了三秒钟也没成功。总不可能让对方相信他忽然聋了，所以只好站住，转身，微笑着说：“高梦涵同学。”

黑色短发、手腕一串紫水晶的学年第一名皱着眉看了看他，问：“我夹在笔记里的纸条……你看到没有？”

基本上是意料之中的问题——虽然小倾本来以为她会稍微铺垫两句。在这种时候任何虚假的温情脉脉都只会招致怨恨，所以最好的回答是：“知道了，但是对不起。”当然需要搭配一个恰到好处的苦笑，但这种场合，叶小倾同学驾轻就熟，从小到大演练过的机会，加一加说不定能有三位有效数字。

不过女孩子的下一句话，却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没关系。其实我刚想拜托你，不要放在心上。”

小倾哑然了三秒钟。原因不太难猜，不过，好像稍微夸张了一点。当然如果是那位学长的话，也没什么好奇怪……

“因为学长？”

“是。笔记是之前就准备好的，可是我没想到，是苏霨学长来替你拿。”

女孩子难得有这么坦白明朗的，小倾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高梦涵低着头说：“这样一定显得我的态度很轻慢，所以对不起。在准备那份笔记的时候，我其实也是真心喜欢你的。”

只不过所有的真心，其实都太容易变而已。

小倾点点头，心里多少松了口气。而且为了表示自己没有生气，还特地摊开手做一个无所谓的手势，微笑着问：“那么，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要开口哦。”

高梦涵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立刻打开书包，拿出一封信来。

“麻烦你，把这封信交给学长好吗？四年级的考试就在楼上，”看看表，“差不多也该考完了。”

小倾在两分钟之内再次哑然，接过那封信，开始深深觉得外交辞令这东西不能多说。

“差不多也该考完”的意思，就是“其实还没有考完”。苦笑着走上楼梯，正好有人一边讲电话一边下楼，要不是小倾闪得快，险些撞个正着。

丁小镜向他作个“等一等”的手势，倚在墙上懒洋洋的对电话说：“唉，求求你不要逼我在你和他之间二选一好不好……你是想听这种话吗？真抱歉，我早就已经选好了。你们两位尽管决斗吧，可惜不关我的事。假如我虚荣一点的话，也许会得意三秒钟，然后你们俩被全校嘲笑三年。我还有事，要挂了，珍惜彼此时间精力比较好，掰掰。”

然后收线，拉着小倾下楼。高梦涵还在走廊里等着，看见小倾下来刚想过来问结果，一眼看到小镜，若无其事的从他们身边走过下楼。小镜看着她的背影，笑嘻嘻的问：“唷，莫非想向你告白？”

小倾吓了一跳，赶紧岔开，问：“学姊找我有什么事？”

这其实有点欲盖弥彰，幸好丁小镜对谁向谁告白谁被谁告白谁不希望被谁告白这种事已经深度疲劳，甩甩头就抛开，问他：“寒假里，你有没有可能替我在咖啡店代班一个礼拜？店长说，如果是你的话，就准我的假。”

时薪不错、工作悠闲，除了占用大把时间之外没什么坏处的好康打工，倘若随便拒绝是会遭天谴的——当然，这只是丁小镜的单方面说辞。小倾之所以点头答应的理由，其实是最近的确给店里添了不少麻烦，以及，由于补习班课程的关系，反正寒假自己也会泡在那里。小镜笑逐颜开的说要请他吃饭，伸手就来拧脸颊，小倾苦笑着容忍她拧了两秒钟，抓住她的手。

“好了，学姊，不用太客气。”

小镜眨眨眼睛，那个微笑一瞬间甜蜜了一百倍。小倾本能的觉得满背汗毛都竖了起来，僵一秒钟，小心翼翼回头。身后大教室的门敞开着，考试完毕的大家堵在门口盯着他们，表情诡异。小镜笑嘻嘻的拥抱上来，嘴唇凑在他耳边说：“报酬。”然后放开他，皱眉盯着他的左手。

“还没有去打预防针？”

“……啊，忘了。”

昨晚被猫咪抓的伤口，其实已经差不多愈合了。男生受这点小伤是常见的事，所以今早龙非看到了连问都没问。小镜退开两步撇着嘴打量他，点点头要笑不笑。这种表情小倾在自家亲姐姐脸上看到过太多次，条件反射的头皮发麻，立刻说：“我这就去医院。”打算就此溜之大吉。谁知道身后高跟鞋声音嗒嗒嗒追上来，小镜笑盈盈的一把挽住他，说：“一起去。”

叶小倾不是笨蛋，很明白现在背后有多少道目光，只好乖乖被她拉着走。一直到下楼走出很远，才叹了口气，说：“学姊，没人在看了。”

小镜“切”了一声，放开他的手。

“快去医院吧。万一因为这个妨碍到代班，我会很头大的。”

小倾自己也觉得很头大，不知道自己何以突然跟医院结下不解之缘。T大的附属医院且是离学校本部有一段距离，电车要坐两站地，这样晃过去再晃过来，一个下午就报销掉一半。在考试周这种恨不得每天有25小时的时候，实在不情愿跑这一趟。犹豫着把双手插进大衣兜，指尖碰到信封，这才想起，帮人转交的告白信，还没有送出去。

“糟糕，我还要去找苏霨学长。”

“咦？那家伙不在学校啦，他免考。”

小倾狐疑的瞪着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学姊。小镜耸耸肩膀，“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那家伙跟我们不是一个水准上的。没弄错的话他现在应该在店里写报告。去店里我请你午餐吧，然后就赶紧滚去打针。考试那种事情不要放在心上，大学挂科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人生必经之路嘛。”

她说得如此轻松自在理所当然，小倾却没办法也轻松自在的听进去。当然饭总是要吃，有人要请客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反正要找那位学长，看来也必须去一趟店里。顺便再请教几个问题的话，这一趟也不算浪费。

侍应生轮休的时候，咖啡店也照常开着。顾店的当然是店长本人，昨晚捡到的猫咪趴在吧台上，好像正在打瞌睡。小镜推开门，猫咪抬头看了看这边，忽然轻盈的蹿到地上。然后跑到小倾脚边，抬头仰望着他，喵的叫了一声。

由于母亲有洁癖，叶家不养宠物，亲朋好友也不会把宠物带进家里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叶小倾对小动物没有办法，事实上动物们常常对他很亲昵，最好的例证是龙小非。小倾蹲下去，伸手去逗猫咪，瘦小的黑猫目光炯炯盯着他，鼻尖蹭一蹭他的手指。小镜在头顶发出“好可爱”的小声尖叫，店长大概听到了，从吧台后探出头来。

“哟。它有名字哦，叫奇奇。”

猫咪叫了一声表示回应，弓起背作势想要跳上小倾的肩膀，又有点犹豫。小倾把它抱起来走进店里，角落的位置上，那位学长果然正对着笔记本出神。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他还是走过去，把那封信放到桌子上。

“咳，学长……有人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苏霨有点诧异的微笑一下，点点头。小倾明明知道这封信不会有任何回应，却终于忍不住说：“学长是不是常常遇到这种事？”

这句话当然问得有些唐突，小镜在身后咯咯笑出来，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叶小倾，要PK受欢迎程度，你还早了一百年。”门口的风铃又是叮的一响，她回头看看进来的人，耸耸肩膀。

“这一位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