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FIN

天快亮的时候开始下雪，方之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壁炉前打了个盹儿。Paddy趴在他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多亏了它，所以只裹了毯子也没有觉得冷。

真是好孩子。

手机——卓頠的——上面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卓頠一向习惯把手机放在静音状态，因为在教室和在宿舍都严禁电话铃声，前者是因为上课，后者是因为方之晔。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奇怪的号码，显然是利用通话软件拨来的长途。正在无聊猜测是谁的时候手机又开始震动起来，他吓了一跳，盯着发亮的手机屏幕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犹豫了三秒钟才接听。

预感是正确的，因为他刚“喂”了一声，那边就立刻说：“方之晔？”

“……阿八？”

阿八在那边仿佛冷笑了一声。“可以在三个字之内听出彼此的声音，所以我们还真是有缘呢。”

“抱歉，卓頠睡着了，你等一下我去叫他。”

“不，不用。”苏樱说，“其实找你也一样——虽然我没想到你醒着。”

情形有点诡异，仿佛被某八点档不幸言中。他们也都察觉了这一点，尴尬地沉默了片刻。

“我之前在上课，”苏樱解释，“下课看到卓頠有电话找过我，就赶紧打过来。一直都没有人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的确出了些什么事。方之晔想。

“……那么，他睡着了而你醒着。还真少见。”

“呃，是啊。”

“你那边是六点钟吧。”

方之晔打了个喷嚏。“宾果。你已经过去了？”

“趁放假先来看看亲戚，顺便念念语言。”

“啊，真不错。”

他从来没有试过在讲电话的时候如此搜索枯肠。阿八那边显然也同感。两个人在越洋电话里发呆，过了好一阵子，苏樱才说：“之前没人接电话的时候，我打给了万俟。”

Paddy呜咽着醒来，方之晔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揪痛了它。“啊，哦。”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我在思考要怎么说话才比较不像一个无赖。”

“哦，有成果吗？”

“不，我的确觉得自己像一个无赖。”

他好像听到阿八在笑，心里开始嘀咕。他无法理解完美星人的想法，虽然基于模式倒也不是不能预测。果然那边笑完了说：“你自己也知道啊。”

“嗯。对不起。”

“对不起我的不是你。”苏樱说，“你少冒领。他的账我自然会跟他算，你顶多是点儿利息——再说我也打过耳光了。”

“你果然那个时候就知道了么？”

“我在‘那个时候’之前很久就知道了——但是我们说的大概不是同一回事。”

他又打了一个喷嚏。

“你还好吧？”苏樱问，“据说这两天有寒流。”

“问题不是这个吧……”

“问题是什么？”

“按照一般的剧情，难道不应该是你原谅我或者你不原谅我或者你需要我做点儿什么事情才原谅我吗……真拗口。总之，道歉听起来很假，我就不说了。可是你要怎么跟他算账，都照样给我也来一份吧。”

“方之晔，为了你自己安心来给我添麻烦你觉得这合适吗？算账这种事很耗体力的诶。”

“……要不计算的部分我来解决怎么样……”

“哦。拿耳光结算吗？”

方之晔迅速心算了一下。脑子很清楚，他百忙中甚至想了一下烧好像退了。“我倒不是担心脸，但你会很累。”

“那个你就不要担心了。其实手臂多运动运动有利于保持线条——先用耳光计算吧，然后该拿什么汇率跟别的服务兑换我再慢慢想。”

他打了第三个喷嚏。阿八好像吓了一跳，追问了一句：“喂，你到底有没有事啊……”方之晔苦笑着想要抱紧怀里的Paddy，胖狗却挣脱了他，摇着尾巴跑走了。

能让它这么干的原因只有一个。

方之晔觉得后颈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鬼鬼祟祟地回头望过去。卓頠倚在门边，一边纵容着胖狗在他腿边蹭来蹭去，一边安静地盯着他，似笑非笑。

“早。能不能告诉我，你在没有暖气的屋子里一边打喷嚏一边用我的电话，到底是想干什么？”

“……原本是没有事。不过现在多半有事了。”方之晔对电话说，“他醒了。我叫他来跟你说？”

“不。让他看着。我正要开始讲故事呢，你老老实实听着吧。”

故事是这样的：“从前，有一个年幼无知的少女……”

“啊，我不是要拍马屁，虽然是错觉：你好像从来都没有年幼无知的时候。”

“我有说是我吗？”

“咳，咳，请继续。”

卓頠转身走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出来，把一杯滚烫的姜汁可乐放在某人面前。那时候阿八的故事刚刚讲到：“于是她就去跟那个少年告白。可是你猜，得到的答复是什么？”

他的呼吸哽住了。阿八静静地等着。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轻轻回答：“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

脑袋被敲了一下。方之晔转过头，卓頠皱着眉指了指热气腾腾的杯子。

“喝了。要听故事的话，我给你讲。”

 

所有完美星人都是一样的，而地球人各有各的不完美。

方之晔真心这么想。

因为卓頠讲故事的风格简直跟阿八一模一样：“从前有一个女孩子……”

“这部分申请跳过，”方之晔举手说，“从‘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开始讲。”

卓頠用眼尾瞄了瞄他，慢慢勾了勾嘴角。“你确定？”

“……我错了。您请吧。”

这一版的故事果然有出入：“喜欢上了两个男生。”

方之晔不小心把可乐喷了Paddy一身。

胖狗哀怨的抬起头，叫了两声。方之晔马虎地挠挠它的脖子算作道歉，盯着卓頠，笑容慢慢收敛，终于消失。

“两个？”

“两个。”

“你特别提出这件事不是没有原因的吧。”

“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原因。”

“哦？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偶尔我也是知道的。”

“……那你知不知道阿八心里在想什么？”

卓頠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知道。”

“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时候她只能选一个，而且也决定选一个。”

所以她选了卓頠。一般女孩子大概当然都会选卓頠。

可是，“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

卓頠说到这里就闭上嘴，指指还剩下一半的饮料。方之晔看看杯子，一口喝掉，然后冷笑一声。

“我就直接问吧。你们俩究竟做了什么约定？”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卓頠说，“我只是不想逼你太早做决定，17岁是太早了一点。那阵子闻人正在为同一件事情烦恼，他总觉得小洛会后悔。阿八说等你到21岁那一年，我也觉得很有道理。”

“哦？那你现在是穿越了吗？”

“嗯。我等不及了，对不起——烫到了不要勉强忍着，厨房里有冰块。”

“你该跟我道歉的不是这个吧！”

“不。确实就是这个。因为我前阵子差不多已经算是放弃了——要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就出国，回来大概也就是你和宁思的婚礼了吧。”

“那个没关系，你跟阿八在一起也很好。虽然看着偶尔也会觉得火大，但是他妈的不可能再好了。”方之晔走进厨房，找出冰块扔了一块进嘴里，声音因此有些含糊，“我要问的就是这个。你跟阿八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做‘从来没有完美过’！”

他咯嘣咯嘣的嚼着冰块，手里还捏着一块准备往嘴里送。然后有人抓住了他的那只手，于是冰块掉到地上，啪的一声。

“从来没有完美过，意思是……”手指被亲吻了，然后那个人温暖的指尖滑过自己冰冷的掌心，沿着小臂一直划上去，“我们从来没有这样，”下巴被抬起来，“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嘴唇越来越近，在就要亲吻上的时候却突然挂上一个可堪玩味的微笑，只是俯身过来咬了咬他的耳朵，然后呵了一口气。

“还有这样。”

“……混蛋。”

“因为我很自私，虽然自己决定等你，可是一想到阿八也许会去向你告白，就很想抓狂。阿八其实大概也一样，结果我们就缠在一起了。所以阿八现在一定很讨厌我，因为我犯规了。”

“哦。”方之晔磨着牙说，“那你还不如我呢，我至少亲过宁思。”

“这个我知道，不就那一千零一回么，你说过很多次了。”卓頠垂着眼睛漫不经心地说，“在这次之前一共是一百五十三次。”他拈起一块冰块，打量了一会儿，露出微笑。“今天就算了，如果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个……”

方之晔默不作声地伸手按住自己的衣领。于是卓頠笑出声来，把冰块扔进水池，低头用嘴唇碰了碰他的额头。

“唔，已经不烧了。看来栓剂果然比药片管用。”

“……你说什么？”

“你交了个很够义气的朋友，田思特地开车从城里送来的哟。还剩下最后一剂，如果你不打算自己放的话……”

“拿给我！现在！这一秒钟！”

卓頠无疑在笑，方之晔很明白这一点。笑没有关系，可是把笑容藏起来不让他看到却很可恶。自作主张也很可恶，一想到他居然在自作主张之后又竟敢差点放弃就更加火大到不得了。亏得自己如临大敌地思考了那么久要怎样才能让阿八原谅，亏得自己还稍微庆幸过对宁思比较好解释。结果这个家伙一瞬间就变得清白无辜了，到了最后，反而是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方之晔又忍不住想要开始磨牙，一把抢过某人递过来的药，钻进洗手间，砰一声关上门。

然后又打开。

“关于你觉得我比洛轻飏更可能后悔的问题，我们一会儿再来算账。”

他再一次摔上门，无疑听到那个人大笑的声音，可是可恶的是，还是看不到笑容。

所以说，地球人各有各的不完美，而完美星人的可恶之处大概都是一样的。

“喂，你。”

“哦？要帮忙？”

“……来帮忙一下。”

“确定吗？”

“超确定的啦。快一点……”

 

所以说，一切真的只是自作孽不可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