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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想起来，其实只是自作孽不可活而已。

 

“糟糕，我忘了带火柴。”

卓頠默不做声地指指自己的旅行包。

方之晔抓抓头。“呃，仔细想起来，其实打火机比较好用……”

于是他再指指自己的旅行包。

“啊！对了，我去买份报纸路上看。到了那里生炉子也用得着。”

这次他终于开口，因为不耐烦，心情有一点点开始变坏。

“带了。”

“……你是多拉A梦吗？”

“……不，我只是善于吸取教训而已。”

友人不再说话，扭头望向公车应该驶来的方向。通往郊区国家公园的公车，每一个钟头才有一班。去方家叫他的时候被伯母拉住试吃手制的年糕，结果错过了上一班车。假如公车准时的话，还需要等四十分钟。

问题在于根本不知道它会不会准时。

幸好天气很好，他们穿得也很暖和。坐在候车亭里，下意识的各自占据一个角落，然后掏出电话，打给各自的女友。

卓頠到现在都觉得那蠢到不行。

阿八没接电话，大概在上课。方之晔那边很快就接通了，哇啦哇啦地说个不停。卓頠走到候车亭外面去，借以表示自己没在听，百无聊赖地点燃一根烟。他没有抽烟的习惯，点燃了也不会真的吸，只是偶尔会对着那一点黯淡的红光发呆，觉得这么容易就消磨掉生命也真不错。

他通常只允许自己发呆半支烟的时间。

烟已经燃尽很久，方之晔还在说。然后仿佛忽然被提醒，跳了起来，说：“啊，我忘了带充电器！”

他知道这是真的，但不能确定那家伙是不是故意。友人在他的注视下一瞬间有点退缩，然而还是弯下腰拎起旅行包，说：“我回去拿一趟，反正还要等——”

这句话被驶来的公车截断。空荡荡的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方之晔僵了两秒钟，跳上车。卓頠跟在他身后，递出公交卡。读卡器发出清脆声音的同时，他听到方之晔叹了一口气。

很轻、很轻的一口气。

 

 “多谢你们能来。这是木屋的钥匙，离管理员办公室最近的那座。这是车钥匙，四驱车和雪地摩托。方之晔你会开吧？”

方之晔点点头。“请叫我考证天王。”

管理员指指卓頠，脸色古怪。“那你的，呃，‘女朋友’呢？”

“不幸的是，我女朋友考驾照已经失败七次了，目前还在向第八次努力中；幸运的是，这位不是我女朋友。”方之晔说，“普天之下凡是你能想到有必要考执照的东西，他都考过了。”

管理员狐疑地看看他们。“好吧。总之，我需要离开五天。帮我照顾老Paddy，还有这里的大小杂事。所有的客人都已经Check in了，基本上没什么事，大概也就是一些小修小补，或者谁不小心擦破了皮。药箱和工具箱都在办公室。我已经告诉了他们有事找你，要是你处理不了，打电话给我。”

“啊，有件事我处理不了。壁炉……”

“……那个你自己想办法吧！”

 

壁炉的问题最后顺利解决了。方之晔发现生火其实没有想象中难，不需要被熏得满头黑烟，也没花多少时间——他只需要站在朋友身后，捧着咖啡偶尔瞥上几眼，顺便聊聊天就行了。

“话说我今天才知道，生炉子这种事也有资格认证的呢。”

“……怎么可能。”

“诶？那你为什么会学的说？”

卓頠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六暑假，童军夏令营。”

“啊，我为什么不知道？”

“那会儿你跟邻居家小姑娘私奔了，整个社区一起出动找了三天，怎么会顾得上我。”

方之晔咬着指甲想了一秒钟。“我知道了。就是你告密的那次！”

“我没有告密，因为你并没有把秘密告诉我。我只是猜到了而已。”卓頠拍拍手，“好了。”

炉火渐渐旺了起来，方之晔欢呼一声，把摇椅搬到壁炉前，倒了进去。Paddy——管理员寄放在他们这里的那只胖狗——飞快的扑到他脚下，抢到了最暖和的位置，舒服的哼哼着在方之晔腿上蹭来蹭去。卓頠端起自己的那杯咖啡，摇了摇头。

“你不会其实还有点希望这里发生凶杀案，然后就可以cos马普尔小姐吧。”

“真失礼，班伏里奥。”

“呃，你是打算气死莎士比亚、雷恩老大还是我？”

“我只是觉得这很应景……”

Paddy应景的叫了两声。木屋里的电话在这时候响起来。两个人对看一眼，卓頠接起电话，表情随即变得古怪。

“不要动他。我们马上就到。”他挂断电话，回头伸手，“钥匙，雪地摩托。”

“诶，你真的会开？”

卓頠把朋友从摇椅上拉起来，Paddy汪汪叫着跳开。他低头看着表情委屈的胖狗，微微冷笑了一下。

“很奇怪么？顺手多考了个执照。”

 

电话是从度假村附属的小滑雪场打来的，有人摔伤了。到了那里他们才知道这说法太保守，雪道旁边的树下躺着个年轻人，右小腿肿得比左边粗一圈。几个同伴在旁边陪着他，大都是年轻漂亮的浓妆男女，穿着与滑雪毫不沾边的高级成衣。受伤的年轻人其实也和他们一样，只是裤子被剪开了。按照从七嘴八舌中拼凑出的信息，他们正在这里为某杂志拍摄一组时尚大片，创意是抓拍滑雪的姿态。摔伤的年轻人不会滑雪，摔倒之后撞到了树上。卓頠对这一行里那些勉为其难的古怪工作有所耳闻，没有说什么，径自打电话叫救护车。伤者本来还坚持要留下来继续拍摄，被方之晔在伤腿上一按，立刻大声惨叫起来。

“我是不知道今天的工作对你有多重要，不过你骨折了哦。”方之晔说，“你是模特吧？你也不想以后台步看起来怪怪的吧？”

倒霉的伤患狐疑的看着他。“你是医生？”

“不，”方之晔摸摸他的头，笑眯眯的回答，“但我经常跑去兽医系旁听。”

可怜的伤患涨红了脸，不知道该不该生气。方之晔招呼他的同伴们过来，合力把他扶上雪地摩托。救护车不可能开到山上来，他们必须去有路的地方等。伤者的助理要陪他去医院，所以方之晔决定留下来，直到卓頠回来接他为止。模特们继续工作，卖力的一次次从斜坡上滑下来，摆出各种姿态和表情，在滑过摄影师之后摔倒在雪面上。前几天回暖过一次，雪化了之后又冻上，所以薄薄的浮雪底下其实有一层冰，摔下去很痛。方之晔试着照他们那样摔了一次，的确不怎么愉快。他爬起来掸掸外套上的雪，一旁候场的女孩子有趣的看着他。

“你朋友是管理员？真可惜，他应该入我们这行的。”

“不，我们是客人。”方之晔说，“管理员这两天不在，我们帮忙看家。”

女孩子立刻换了副暧昧的表情，看了看山下卓頠消失的方向。“他看起来很直呢。”

“呃，我们不是……”

女孩子把食指竖在嘴唇前。漂亮的指甲油和完美无缺的唇彩，笑容灿烂得仿佛正在拍牙膏广告。“没关系，我明白的。”她凑近过来，唇彩有点蹭到方之晔的脸颊，粘粘的感觉很奇怪，“这边的小木屋号称情侣圣地，两个……普通朋友，来这里干什么？别担心，你们是很漂亮的一对。”

“哦，他和他女朋友是更漂亮的一对。”

“啊，可恨的双性恋。”女孩子同情的说，“我的前女友也是，一有风吹草动就奔向安全的直人大本营。愿鄙视与他们同在，阿弥陀佛。”

 方之晔这回认真看了她一眼。女孩子笑出声来，向他伸出手。

“田思，思想的思。不过大家都叫我甜丝丝。”

“呃，方之晔。”他想了想，伸手在雪地上写给她看，“之乎者也，日月光华。”

“……好难记。我叫你小方方吧。”

“好啊，那我也叫你小甜……”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远处传来了雪地摩托的声音。田思原本正听了摄影师的招呼准备过去工作，看到他这个样子，却忽然弯下腰亲了过来。

柔软芬芳的，女孩子的嘴唇。因为唇蜜的关系，有果汁的香味。长长的假睫毛刷在他的眼帘上，有一点点刺痛。方之晔一开始没能躲开，后来也就没有再躲，自暴自弃的听着化妆师怒吼“甜丝丝你这混蛋又给我增加工作量”，等到怀里的温度忽然消失才睁开眼睛。田思笑嘻嘻的跑向化妆师，回头向他抛了个飞吻。他挠了挠头假装没看见，站起身来。

卓頠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啊哈，那个，今晚我来做饭。作为交换，不要告诉宁思哦。”

“哦。那‘吃你做的晚饭’，报酬又是什么？”

方之晔看着显然心情恶劣的朋友，开始头痛。“呃，明天早上不用被我做的早餐荼毒，你觉得怎么样？”

“谢了。”卓頠把车钥匙抛给他，转头走向雪地摩托，“晚餐不要，早餐也不要。等我想好了再来讨债吧……换你来开。”

“不是吧！你真的以为我是考证天王吗？”

“所以要小心点开，别让我断条腿什么的。”卓頠已经跳了上去，挑起眉毛看着他，“或者那样也不错，你以后可以学会不要吹牛。”

“饶了我吧……”

仿佛是为了帮方之晔一个小忙，摄影师跑向他们，并且以一个难看的滑倒姿势作为开场白。“嘿，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没有。”卓頠说，“抱歉，而且我不相信你们真的需要一个外行人。”

对方怪叫了一声。“外行人！你知道我上一次看到有你这种眼睛、颧骨和下巴的男生是什么时候吗？”

卓頠摇摇头，向方之晔招了招手。后者乖乖的骑上摩托，发动车子。心里很忐忑，没有余力多管闲事，这对他来说是实在难得的经验。一直到开出去很远，还能听见不死心的摄影师向他们大喊大叫。

“这是老天爷赏饭，你怎么能扭头就扔了？你知道那谁、那谁、还有那谁谁，在脸上动了好几回刀子不就是想要你这种长相吗？我今天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方之晔全神贯注在驾驶上，百忙中还是忍不住嘟哝了一句：“不客气，老天爷赏过满汉全席了，不稀罕煎饼果子。”

友人在身后嗤的笑了出来。方之晔出来得匆忙，没有带围巾，对方嗤笑的气息全都呵进了脖子里。背脊不由自主的绷紧了，来自后方的拥抱也一瞬间变得令人无法忍耐。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以至于忽然之间，慌乱起来。

——岂有此理。

他摇摇头，试图把车停在路边，两个人好好讨论一下这件事。转弯的时候失去平衡，连人带车滑了出去。幸好速度不快，而且这一带雪很厚。可是肾上腺素还是在血管里叫嚣了起来，心脏疯狂跳动，气息短促，心情却莫名其妙的愉悦起来。

难怪有人会爱上冒险，那感觉真的可以冒充堕入爱河。

方之晔想，或者相反，恋爱真的是冒险。

他躺在雪地上瞪着头顶的蓝天，脑子空白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一把拉过身边的友人，翻身压在卓頠身上。

“……干什么？”

方之晔认真的想了一秒钟。“灭口。”

于是朋友的嘴角慢慢勾了起来，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方之晔正在仔细分辨那个笑容里火大和嘲讽哪一样占了51%，嘴唇上却传来了，温暖濡湿的触感。

肾上腺素。

真是好东西。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