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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Synopsis

离家出走的阿彰

老实说,我等他这反应也等了有一会儿了。既然谷泽提起了那个打赌的话题,要从他那里把底牌套出来简直太容易了。我想了想正常健康的成年人对待小朋友应该什么态度,说:“哈哈哈小孩子就是这样么。等他真的到了那边就会忘掉了。”宫木大概是觉得被轻视了,忿忿地说:“我才不会呢!”藤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轻说:“小孩子么……”正视前方,不再说话。

这位大少爷在想什么事是很难猜的。我觉得有点惭愧,明明我才是那个成年人,却把压力全都抛到了青少年一方,对他不闻不问。究其极是藤间从来没有像过小孩子,就算现在正有点闹别扭也不像。可是他毕竟还没有满18岁,再聪明再好家世,遇到有些事情,也一定会茫然无助,无处求援。

而我明明是那个唯一知道的,却站在一旁没有伸手。

我终究还是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藤间有些意外地回头,飞快地向后座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垂下眼帘把手收了回去。我只好若无其事地换了个档,找了个话头岔了开去。气氛于是有点冷,藤间不说话,宫木不爱说话,我只好也闭上嘴不说话,专心开车。总算把藤间送到了他那个伟大华丽的府上,他彬彬有礼地道了谢,跟宫木道别,然后跳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我还从来没从他那里收到过这种待遇,感觉无比新鲜,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宫木换到助手席上来,说:“你看,Melo小姐,藤间同学一定也在不服气。”

我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我之前都不知道,原来流川先生就住在我对门。”想想倒也不奇怪,流川葎才真的是从纽约回来的,那“一切照着纽约来”的大楼是吉田财团名下,他住在里面再顺理成章不过了。宫木大概是被藤间传染了,居然也有点小心翼翼,一边看着我的脸色一边说:“那个,流川先生说我最好还是一直住在他家里比较好……”

但是我知道宫木这个孩子,如果宫木同学不同意的话,流川先生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好像很尴尬,脸红起来,说:“流川先生说,阿彰没有跟您一起搬过来。”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诧异地盯着他,不明白前后两句话有什么关系。两个人对着发呆比一个人容易恢复,宫木先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我忘了美国人不懂这些事。”

“……诶?”

宫木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有机会对成年人说教这种话题,又叹了一口气,我简直几乎要以为他是藤间:“Melo小姐,阿彰没有跟您一起搬过来的话,您就不是带着一个孩子的主妇,是一个独身女性——”看了看我,特地补充,“还很年轻。”

年轻个鬼。我倘若没有下意识把自己当老太太对待,又怎么会没想起来这茬。

第一次开车从藤间宅这边回新家,路不熟,兜了两个圈子才开进地下车库。宫木下车的时候还有点不放心,问我“您没有生气吧”。我当然没有生气,并且由衷地觉得有野草先生做朋友真是太好了,简直仅次于有藤间。但是我总算明白了藤间为什么行为古怪,这个一时也没办法跟他解释,只好以后再说。

必须以后再说,因为一上楼我就呆了,石化了整整十秒钟才找到自己的舌头,压根儿管不住音量:“阿彰!你怎么来了?”

 

我最最亲爱的弟弟坐在我新家门口的地板上,穿着校服,左手是书包,右手是道服和一双篮球鞋,标准离家出走打扮。看到我和宫木就跳起来,乖乖叫:“姐姐,宫木哥哥。”眼睛骨碌碌乱转,好像在等救星。我知道他在盼着什么,好气又好笑,告诉他:“不用等了,藤间同学已经回家了。”

于是阿彰就站得笔直地说:“姐姐,我要跟你一起住。”

这才刚刚一天。

宫木咳嗽一声,说:“Melo小姐,晚上篮球教室见。”急匆匆拿了钥匙打开对面的门,咻一声消失。我叹口气带阿彰进去,用完洗手间洗完手,差不多也就把事情问明白了。基本上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仙道先生禁止儿子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体力挥霍上”,要带他去参观补习班。我家阿彰老实说过去7年在家里也都是唯我独尊的,当然二话没说就跑掉了。但是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能自己一个人找到真是神迹。盘问两句,果然“我问了阿蛙,他告诉我怎么坐车的。”

野草先生真是深谋远虑,我担保这套说辞都是他教的。

我看看时间,打电话给仙道先生,通知他阿彰来了我这里,保证晚上送他回去。那边声音听起来很有点气急败坏,大概是正在满街疯找,听了我的话如释重负之余,多半还一肚子狐疑。要解释是解释不清楚的,我干脆抢着挂断了,反正我是美国人,名正言顺的粗鲁一点。阿彰从我拿起电话开始脸色就变了,咬着嘴唇看着我,一脸悲愤。这大概是他平生遭遇的第一次重大背叛,小鬼被打懵了,一直到我讲完电话才反应过来,扭头就走。我单手把他拎回来,架上脖子坐着,继续拨下一个电话。

这次是藤间。

他接得很慢,声音里有点不情不愿。我其实设想过很多种跟藤间讲话的开场白,要旨必须是闲闲若无其事兼恳切动人,否则一旦被该少爷误会我正在或者试图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上,那可就沉冤莫白。但是成年人总是习惯瞻前顾后避重就轻,结果我还是条件反射地把电话塞给了阿彰,一边充满了利用小孩子的罪恶感,一边竖起耳朵揣测藤间的心情。阿彰诧异地“诶”了一声,不过还是接过电话,有问有答。嗯,贤治哥我好想你。在姐姐的新家呀。我离家出走了!姐姐大笨蛋。姐姐向老爸通风报信,叛徒!大人们都说话不算话。宫木哥哥?他住对门阿蛙爸爸那里啊。

花了五分钟才问到这里,真沉得住气。

阿彰又听了一会儿电话,乖乖地说贤治哥一会儿见,那种愉快乖巧又谄媚的语气最近一年来都没有对我用过。他把电话递下来给我,我一时间几乎有点心虚,并且藤间少爷果然劈头一句:“您真狡猾。”

我倒是希望自己真的能狡猾一点。

他没有多说什么,答应立刻过来一趟。从藤间家那宅子出来一趟委实不容易,也只比仙道先生早到十分钟而已。那位做父亲的抹着汗冲进来看到阿彰和藤间正在下西洋棋,忠仆甲兄——或者乙兄站在一旁。摆棋桌的位置经过精心推敲,正对着落地窗,大前在外面那个巨大的露台放满了巨大的盆栽,端的是繁花似锦,夕阳恰好从这扇窗户照进来,一大一小两位美少年对坐沉思的剪影镶上金边——五分钟前我刚在玄关由衷感慨了一阵子,五分钟后仙道先生在同样的位置同样中招。发呆一分钟之后气势大减,轻手轻脚过去,和颜悦色地说:“阿彰,放了学怎么不等爸爸?”含笑向站起来的藤间点点头。这人也是周游过列国的,但凡无伤他一家之主自尊心的场合多数还是游刃有余。如今不但有外人,还是个体面的外人,那么就不方便拉下脸来训斥儿子。藤间微笑着道歉说跟阿彰约定了每周这一天等他社团活动结束后要下一盘棋,没想到阿彰“忘了先跟仙道先生商量”,实在抱歉。这位少爷用诚恳表情看着你的眼睛鞠下躬来的时候那是绝对无法抵挡的,果然仙道先生也怔了怔,一边摆手一边喃喃地说“请不要介意……”低头去看他们对弈的棋盘。西洋棋老实说我看不出来好坏,小声问他:“您看阿彰棋力如何?”

他打着哈哈回答:“不错不错……”看来水准跟我差不多。我向他打个眼色走进厨房,一边烧水做茶,一边说:“仙道先生……”

他摇摇头,忽然问:“Melo,藤间同学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吓了一大跳,差点把开水浇到自己手上。幸好仙道先生显然并无他意,我在这个话题上也跟PP斗智斗勇惯了,没有当场穿帮。定了定神回答他是上届HI联赛MVP,前阵子在篮球教室帮忙,跟阿彰混熟了。仙道先生讶异地说:“那么,花匠……?”我只好敷衍说大概大少爷念书累了拿这个来调剂吧,人家是要考东大医学部的。他不说话了,手指尖在流理台面上画圈圈。这小动作倒是跟阿彰多有神似,可见血缘的力量。我把茶杯递过去,他接过来喝了一口茶,忽然又问:“隔壁星野家的龙二,听说明后年要去美国留学了。”

“唔。有几间大学肯给他篮球奖学金。”

“星野先生说你介绍的球探先生出了大力,很感谢你呢。”

我愈加讶异,不知道这位先生想说什么,只好答:“是谷泽同学自己实力使然。何况他这个位置的好球员在美国高中也是不多见的。”

“龙二说等阿彰十七岁的时候,一定比他还要强。”

我心里咯噔一声,深深觉得图穷匕见。一旦正面回应了这句话,篮球对阿彰来说就再也不可能是一种课后娱乐,而变成了寄托他父母理想的一种事业。从此以后他不会再被允许从这项运动里获得快乐,因为在日本人的哲学看来,一切朝向快乐的努力都是虚掷时光,只有痛苦才是有意义的。然后阿彰很快就会像他今天逃避补习班那样逃避篮球教室,而一切都是因为我向他父亲鼓吹一个光明的未来。我才不会让这种事儿在我的厨房里发生呢,我只是说:“对男孩子来说,团队运动才是人际关系的根本。当过球队队长的男生,以后领导别人也会容易得多。”

仙道先生好像确实被我这句话打动了,望着窗外的晚霞陷入深思。我看看时间差不多,开口留他用顿便饭。他目光闪动看着我,仿佛很是惊异,反正第一次听说我下厨的人反应都是这样的,不足为怪。这屋子第一天开伙,佐料不齐,我原本料想对面那位大少爷断无可能有一个材料齐全的厨房,谁知门铃就在这时候响起来,阿蛙站在门口,抱了一只酱油瓶子,说:“Melo阿姨,叔叔问你用不用借佐料,我们家有准备很多哟。”

我蹲下去看着他,还没说话,阿彰从我身后飞扑过来,惊喜地说:“阿蛙!你来了啊!”动作夸张,差点上去热情拥抱。我几乎大吃一惊,努力回想他何时与人家这般热络,回头看看藤间,后者微笑着指了指棋盘,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好吧,看来我家弟弟在狡猾程度上,很快就会远胜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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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标题:

Slum Dunk

原作者:

井上雄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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