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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打来电话，是想商量暑期训练营的事情。夏天是所有有志于联盟的小伙子把自己摆进橱窗的旺季，要充分的展示过自己之后才有可能待价而沽。谷泽现在是全日本最红的高中生，我不想加上之一，安西这家伙的确也手眼通天，手上握着好几封邀请函举棋不定。这训练营一去，谷泽就跑不掉了一定要念安西的大学。虽然我知道谷泽已经确定了推甄，还是觉得这老兄急吼吼得有些搞笑。

实际上选秀训练营也者，远不如试训重要。就高中生而言谷泽当然已经算是很好，参加随便哪个高中生训练营也不见得逊色，但选秀是另外一回事，把他扔到一群高年级NCAA里，不被生吞活剥了才怪。人家是怎么训练、打多少比赛；日本小孩是怎么训练，打多少比赛。安西不曾亲身经历疯狂三月的气氛，大概只觉得那是超级富人版的HI赛。但我真的可以把话放在这里：现在的谷泽去了选秀训练营，除了自信心崩溃之外，不会得到任何东西。

我把这番话告诉安西，他沉默片刻，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颇为不悦。

“Melo小姐，我知道你的成长环境大不相同，但一切都以那边的标准衡量，也不见得就是最好的。”

我心想哪有“那边的”标准和“这边的”标准，不过都是篮球的标准。这个世界上有三种篮球：FIBA、NCAA和NBA，安西无疑很明白FIBA篮球，其他的两种他却摸不着门。谷泽的目标又不是世界冠军，他要的是进入那个联盟，当然要按照联盟的规矩来。这话我并没有说出来，免得安西发怒摔电话，万一迁怒到小鬼身上，多少是个麻烦。所以只能“谨慎的建议”他对此多加考虑，顺便提供了隔壁国家那几个引人注目的小鬼的训练营行程作为参考。安西这家伙实在是个情绪化的男人，勉强听完我的话，逼自己道了个谢就匆匆挂断。阿彰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看我放下电话就拉拉我袖子，问：“星野哥哥要去美国了么？”

我苦笑答：“不，星野哥哥要去不成美国了。”

幸好安西需要谷泽至少替他打一年，否则说不定会飞速高调宣布参加选秀。倘若真是如此，谷泽小弟的前途就是板上钉钉的完蛋：第一年无疑选不上，第二年九成还是选不上，于是永远失去选秀资格，要从10天试训合同开始一点点拼命。那不是人干的活，我认识很多朋友曾经试图如此努力，几乎没有人可以成功。唯一的一位进入联盟跑龙套，还是因为那支队伍的全明星中锋意外重伤报销整个赛季，而且那个赛季结束之后他再也没能找到工作，最后还是乖乖终老NBDL。那可是当年蓝魔的先发中锋，尝过Final Four滋味的老兄，照样无人买账。倘若谷泽只是想在NBDL找个位置打打，现在就不是办不到，何必兜上那么大一个圈子。

我决定明天去向谷泽面陈利害，剩下的决定由他自己做。

确定推甄之后谷泽清闲了许多，不需要努力保证偏差值，可以把绝大部分的精力放在篮球上。要找他当然是球馆比较稳妥，开车去了他们学校，却转了好几圈找不到车位。勉强找了个地方把车扔下，步行三百米走进球馆，不出意料看台上一群群亲卫队，看台下一堆堆媒体人。队长带着球队在球场一端练习Pick and Roll，谷泽一个人在球场另一端由教练亲自陪着磨练小勾手。这阵仗要怎么把小鬼抓出来训话，干脆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看他练习。练了一阵子小小天钩之后加上了步伐练习，教练回去指导球队，谷泽居然独自练起了运球。这大概是他最不拿手的技术动作，好几次自己把球运飞了，看台上亲卫队一片唏嘘。要是现在随便有一个一流后卫在他身边，大概已经盗球十七八次。我一边想要是他跟藤间同队就好了，一边写了纸条拿去请教练转交，让谷泽得空来我家喝茶。

他来得很快，出乎我的意料。问起原因，果然是“太多人围观，我又不是猫熊”，然后又申请在篮球教室当助教，顺便自己练球。这小鬼现在根本是吸引八卦的蟑螂屋体质，我才不想在篮球教室里也塞满记者。但是他的运球的确需要练，最近我有一点非常担心的地方，他长到快6尺6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变化，倘若身高不像预期的那样达到6尺10，在低位会被人家像大拇指摁图钉一样打——不，倘若身高不能达到那个数字，甚至都没有机会被人家那样打，除非他把运球练到Ruker的级别，但是那谈何容易。这是扑灭小孩子梦想的残忍勾当，我踌躇了好一阵子都不知道怎么入手，只好先奉出点心来待客。当然是我家现在盛行的玫瑰系列，第一次试做的玫瑰包。谷泽先吃掉一个，在拿起第二个的时候，看着我说：“我……是不是应该换位置？”

跟聪明的小鬼说话，就是不用费力。我看了他半天，终于说：“不，你只要练好运球就可以了。”

“到什么样的好才可以？”

模板是现成的，我指指自己。他咬着包子挑起眉毛，表情趣致。阿彰大概是终于听到楼下响动，在楼梯口探探头，欢呼一声跑下来。有人跟在他身后下楼，我抬头看了看，抬起手，指过去。

“或者他。”

藤间显然没料到自己会忽然卷入我们的对话，讶异的微笑，露出一点征询的表情。谷泽吞下嘴里的点心，站起来看看藤间的打扮，再看看自己的。

“藤间同学，来活动一下怎么样？”

和刚认识的时候相比，谷泽的个性无疑直接了很多。我乐意于把这看作是正面的成长，不过这样直接到近乎挑衅的程度，还是让我怔了怔。奇怪的是藤间倒没觉得意外的样子，微笑着答：“好啊，反正今天已经考完了。”拿出电话低声交代几句，坐下来拿起一只点心，“十五分钟之后他们把衣服和鞋子送过来。稍等片刻——我真的不知道，Melo小姐原来对中华料理有兴趣。”

——和刚认识的时候相比，藤间这小鬼的个性，无疑也直接了很多。

15分钟很快过去，我首次试作的失败玫瑰包被一扫而空的同时门铃响起，司机忠仆A大叔恭谨的奉上自家少爷的战靴。藤间跟我一样是Flight的爱用者，谷泽壁垒分明的穿一双Force。该是时间去篮球教室，阿彰早早换好衣服抱着他的专用球坐在玄关。东京最红的两位高中生球员对决，要是好好操作的话说不定可以卖出一大笔门票钱。不过要是我肯好好操作，Melo的篮球教室早应该全日本连锁有钱小孩准入，再过三五年没准能借此冲入富豪榜。

可是为了挣钱而做的事就没那么有趣，反正我又不是缺钱花，每天有游戏玩就好。

我们到得早了一些，还没有孩子来。这个教室是不需要报名和点名的，来了的小孩就有得玩，兼充社区托儿所。几乎没有做宣传，不过开春以后好几个孩子上了小学，其中一些参加了篮球社，带来了不少队友。我一向来者不拒，结果最近渐渐有无法控制人数的趋势。按照Answer的说法，是时候建立名册让小鬼们分开时间过来。不过其实这是可以自发调节的：人一多就不会好玩，不好玩小鬼们就不会再来。于是这个教室的人数就在我的不作为下呈现波浪式变化，前阵子实在人多得有些叫人头痛，这两天则清闲不少。我陪阿彰在球场一端的儿童篮架投篮玩，那一端的正常篮架下，藤间和谷泽在一对一。

我事先交代过他们，每个球都必须以上篮结束。所以谷泽的身高不见得是优势，倒反而可能是累赘。我查过数据，在参加过的历届高中篮球大赛里，藤间贤治的盗球率都是赛会No. 1。谷泽果然屡次被捅掉手中球，好在臂展和反应速度都是一流的，基本都能第一时间把球控制住。我嘱托过藤间要给他点苦头吃吃，这种事藤间当然胜任愉快，不论攻守都占了上风，好几个球几乎晃得谷泽滑倒。谷泽大概已经有好几年不曾尝过无法得心应手的滋味，表情渐渐焦躁，一次突破后切到篮下，干脆的拔起来扣了一个。社区球馆的老旧设施哪里受得了他的力气，喀喇一声篮筐掉下来。

藤间那个时候正好跟到篮下，好在反应很快，偏头躲开，只是肩膀被捎带了一下。我隔着整个球场听到那声沉闷的钝响，撇下阿彰飞奔过去。谷泽苍白着脸爬起来，呆在那里单手抓着球一动不动。藤间捂着肩膀说没事，脸色比谷泽还要白。我至恨小孩子无原则逞强，伸手给了那边肩膀一下，他立刻就站不直了。阿彰跟过来担心的拉住他衣角，难得的对我怒目而视。

我摇摇头，也不跟一个小鬼客气，一把拉开他衣服，露出肩膀。伤得比我想象中好一点，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谷泽看着立刻肿起来的伤处慌了手脚，期期艾艾的想要道歉，却说不出什么来。我叹口气拍拍他肩膀嘱他一会儿代班教室，拉了藤间就走。某人想要挣脱，我冷笑一声：“要么你自己走出去，要么我抱你出去。从这里到车子那一点点距离，我差不多还够力气。”

果然人是要威胁的，藤间一声不吭的低头走在前面，我只来得及看到他一点点侧脸。倒是不白了，红得很可爱。

虽然我可以预料到，所有相关人士对此的反应，都不会可爱。

一走出球馆，藤间就站得笔直。但是忠仆兄是从小看着他的，立刻察觉异常，失惊打怪的飞跑上来。藤间摇摇头甩开他的搀扶，坐进车子，淡淡吩咐一句：“别去家里的医院。”

司机答应了一声就发动车子，我呆了呆，脱口问：“为什么？”

或者是肩膀真的很痛，一时意志力薄弱，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微笑一下，说：“被家里知道了，以后我就来不了了。”

倘若面前只是一个普通的17岁小鬼，我现在就扭着他的耳朵送他回家去。可是藤间那双眼睛说服力真是强大，我只能看着他，叹口气，说：“不要太勉强。”

他的回答是：“抱歉，请不要因此有压力。只是我自己的任性而已，Melo小姐不需要担心的。”

呸呸呸，我怎么能够不担心。刚才砸的那一下，篮筐本身是小事，谷泽那180磅体重才是大事。看他痛成那个样子，说不定骨头出了问题。要是治得不好，左臂再也抬不起来也有可能。

这家伙是左撇子呀。

我最近的确是老了，看到别人受伤就立刻方寸大乱。藤间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放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一拍。要伤者本人来安慰我，还真是丢人现眼。而且大概是气氛有些蛊惑，车子转弯的时候我们双双失去重心，他就势探过身体，飞快的吻了我一下。

被一个小鬼偷袭成功是有点尴尬，何况他现在伤着，我不能再一个耳光扇过去。实际上我也很少扇男人耳光，以我的力气很容易给人家弄出后遗症。但是这么嚣张的小鬼不能不教训，我一把拉住他吻回去。小鬼和大人的区别就是你有没有多玩这十年，这个吻显然对一个高中生来说过于浓厚，我眯起眼睛满意的打量着他飞快烧得透明的耳朵，冷笑着说：“至少有这样的功力，再来找我吧。”

于是他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嘴角慢慢勾出一个狡猾的笑意。

“好，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