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 立夏

今年的夏天来得早。

前一晚刚下过一场气势滂沱的雨，立夏这一天从早上起就阳光明媚。开车去郊外选打算改成工作室的农舍小院子，路上一片又一片的青翠麦浪。春天看过的油菜花和豌豆花已经谢了，变成枝头长长短短的荚果。庄彧按照GPS的指示行进，看到远处一篱开得姹紫嫣红的蔷薇，顿时决定就是它了。

大凡看房子这种事，合心意是最难的，其余都是小事。接下来跟房主谈得也很顺利，议定价格，约定签合同时间，在喝茶的间隙丈量完各处尺寸，拍了需要的照片。回城把事儿托给做律师的朋友，那家伙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房主是位女士吧。”

虽然倒是也没猜错。

工作日阳光晴好的下午，他们坐在咖啡馆摆出来的露天席位，简单的白色木头桌椅，稍稍高出草坪的玻璃露台，远处看得到人工湖的波光粼粼。建筑的主体坐落在几幢写字楼围起来的中庭草坪，在玻璃幕墙的围困中用木桅搭出间形状别致的木屋，卖咖啡和小甜点之余还随便卖一点自己设计的日用器具。忙里偷闲的白领们坐满了里里外外，不时有行色匆匆的人士握着纸杯离开。费尚文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满意地点点头。

“你这间咖啡馆叫什么？”

庄彧手指叩叩桌子上的菜单。费尚文一看就笑了。

“还真的叫As You Wish啊……”

“嗯，不过我们少一个r。”庄彧说，“你今天运气好，可以喝到他做的咖啡——啊，来了。”

费尚文扭过头，顿时吃了一惊。他们的位置在露台的尽头，那个端着托盘过来的年轻人一路吸引了每一桌客人的回头，费尚文火速掏出手机，可惜也只拍到了后面半段。

“……所以这间店竟然是学长在做咖啡师？等一下请问我可不可以把这段发朋友圈——”

“并没有。”苏霨在他旁边坐下，“只是恰好约了在这里见面而已。”

他坐姿有点散漫，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后仰，倒是难得一见的随便姿态。费尚文点点头又摇摇头，笑嘻嘻地换上谄媚面孔，说：“学长学长，这一次小生义务帮忙跑腿，等我家儿子大一点，能收他做弟子么？不用您费神再教出个方于心，有个常一默就很好了。”

“嗯……等你家儿子，出世之后，再长大一点，当然没有问题啊。”苏霨说，“只要小映同意的话。”

“她怎么会不同意！我现在就可以代表她献上膝盖！”费尚文说，“那么就一言为定。啊小生要回去照料孕妇的晚餐了，两位再会，包在我身上——对不起这杯咖啡我可以带走吗？明天过来还杯子啊多谢！”

他神采飞扬地离开，庄彧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困惑。

“我以前认识的那个费尚文不会做饭……”

“你现在认识的这个费尚文也不会做饭。”苏霨笑，“我猜他的完整句子应该是‘回去照料孕妇到楼下蹭的晚餐’。上次拜托我做营养食谱来着，不过于心后来说是直接交给她老爸了。”

他换到和他并肩的位子，两个人一起看拍下的照片。挨得有点近，难免心猿意马，因为不想被发现，只好喋喋不休。

“结构我很喜欢，里面要改的地方也不多。这边再加盖一间阳光房，院子里可以种点香草，我让人运园艺土来——现在蔷薇开得好，不过篱笆这边还可以加种一点儿花，种什么好？”

“都好啊。”

“……说一种嘛。”

“唔……只要不是黄玫瑰就好。”

庄彧有点茫然。两个人之间偶尔也会出现一点对不上记忆的细节，通常无关紧要，但还是令人微微难过。比如他不知道对方不喜欢黄玫瑰的原因，或者对方不知道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小孩子。

虽然知道自己很幸运，但还是有点嫉妒在这一个时空长大的另一个自己。

苏霨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俯身过来碰了碰他的手。

“没什么伟大的原因……嗯，觉得颜色有点儿不搭吧。”

“啊，”他夸张地叹口气，“忘了你最近都在时装工作室当顾问了。怎么样？唐宋的新作品好玩儿吗？”

那位设计师其实是庄彧本人的朋友，名下的品牌一千零一夜今年打算推出一条新的副线，已经起名为弗兰肯斯坦。第一个系列的女装花色依次是骨骼、淋巴、血管和神经结的变形，图案还真的就是苏霨亲手画的，白色底子上的水墨白描线条，配唐宋一贯的利落廓形，又酷又神秘。

“好玩儿是挺好玩儿的。不过唐宋坚持说一千零一夜你有五分之一，让你无论如何领两间店去管管。”

这倒是个意外的消息，他们俩谁都没有听说过这回事。不过这也并不着急，比较紧迫的任务是决定今晚吃什么。

“按理应该是立夏饼和豌豆饭……”

苏霨在这里顿了顿，然后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但是我们谁都不喜欢吃这个。”

“好像还应该吃鸡蛋？不过早饭已经吃过了。”

他们对视了一秒钟，同时微笑起来。

“所以果然还是比较想吃荞麦面？”

“嗯，总觉得那是本城最好吃的荞麦面啊，而且明明叫那名字。”

“但是一连三天跑去自家的面馆吃白食……”

“你可以付钱啊，老板。”

他们喝掉咖啡，步行前往相隔一个街区的荞麦面馆。面馆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因为店堂实在太小，而今天的食客实在太多。日式的门帘上画着一竿修竹、几丛竹笋，跟门上挂的匾额一样，是某人的手笔——

“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