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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Synopsis

也许他失去了一个想爱的人,但并没有失去一个好敌手和……恩,也勉强算是个好朋友吧。

 送走了仙道,牧绅一也没再回房去补自己那被仙道破坏掉的一夜睡眠,反而命令侍卫们立刻备轿,他要入宫给父亲请安。他的身体底子本来就异于常人的好,加上皇家吃不尽的各种绝世滋补品的保养,几天下来,武功便已恢复了六七成,起行也完全恢复了正常。虽然顺德帝派人嘱咐他好好将养,不要勉力而行,但牧绅一此刻只想赶紧把该做的事都尽快完成,他便可去过“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日子去了。

 

到了顺德帝平日理政的御书房,他被告知皇上已经回转后宫去了。牧绅一迟疑了一下,这意味着今日要想见父亲,就必须踏足那块他至今仍怨恨无比的地方-内皇庭。对他来说,后宫的生活记忆虽然短暂,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即使长大成人,偶而一次回想也会令他不寒而栗。皇后在世之时,对牧绅一的母亲冷酷蛮横,甚至在拥有延妃封号的母亲离世后,都不允许给予她嫔妃的葬礼仪式,只作为一般宫女草草掩埋。所以为了母亲,牧绅一固执的不肯原谅这个女人,而皇后也一直拼命寻找着他的各种差错,以图将他致于死地。两个人虽有母子之名,却水火不容到连顺德帝想要居中调解都无法达成的地步。久而久之,为了眼前清净,顺德帝就极少让牧绅一进入后宫给自己和后妃请安了,使牧绅一与他的皇族亲戚们越来越是疏远,而那个女人统治下的后宫也就成为牧绅一万分厌恶的场所,虽然这里曾经是他呱呱坠地之处。

 

若是以前,他大概只会转身回去明早再来,而现在他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就迈步向后宫走去。虽然他仍然无法释怀,但他也真的很想去见见父亲,听说在自己生命垂危之时,父亲也急得大病一场,让他这个做儿子怎么也会心中有所感动。不过他真的很久都没有来过了,所以在谢绝太监的引领,只是凭着自己的记忆走了一会儿后,他很干脆的确定,自己已经迷路了。

 

站在一条由假山分隔而成的叉路上,牧绅一正在发呆,想到底左右该走哪条路之时,左侧假山之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个孤单的身影转了过来,两个人一照面都吃了一惊,来者是牧绅一的哥哥,太子牧景礼。

 

不期而遇使两人突然都有些尴尬,自上次牧景礼鼓动牧绅一对抗牧横舟一事不成,就一直称病在家不出。牧绅一好心前去探望,也被他拒之门外。此刻两人乍一见面,原本就有的疏离感之上,又更加生分起来。

 

还是牧绅一首先打破了沉默,遵循长幼有序的礼节,给哥哥行了礼。牧景礼点点头,虽然他人还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但牧绅一觉得比起那时,他的情绪似乎好了很多,整个人还是多了几分活力。交换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之后,牧绅一就打算脱身了,牧景礼自身带着沉闷压抑感,总是连周围的人都不能幸免的被感染,觉得喘不过气来,这大概也是他很难讨得顺德帝欢心的原因吧。牧绅一这样想着,脚下也开始移动,耳边突然传来牧景礼冷冷的声音:

 

“你居然也肯来这里了?难不成看着牧横舟倒台,你终于也对这个太子之位有兴趣了?”

 

牧绅一怔了一下,他卧床这几天,被保护同时也被控制得很紧,一点消息也没听到过。所有人都只问他健康,不谈时势,他根本没料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但即便天塌下来,他最先要维护的也是自己的尊严,牧景礼恶劣的口气,令他不悦。

 

“我只是向父皇请安,略尽孝道而已,皇兄你实在多虑了。”

 

淡淡的回了一句,他又迈步要走,蓦然袖子被人拉住。吃惊的回过头来,迎上的是牧景礼愤怒的目光。

 

“父皇有立你为太子的心思,你早就知道对不对?所以你故意耍我,说什么对皇位不敢兴趣,都是骗人的。牧绅一,我对你一片赤诚,你要这太子之位,我都可以让给你。可是你不想要让的,只想要抢的吧?这么做是怕领我的人情,将来不好对付我?是不是?”

 

牧绅一皱起眉头,这个哥哥大概又在什么地方受了什么人的挑拨,本来就心胸不够开阔,却偏偏易受谣言左右。就是不知到底是何人又在背后算计自己,打算借刀杀人了。

 

“皇兄,此地乃是皇庭内院,不是谗言散布之地,还请自重。”

 

他想拽回自己的袖子,牧景礼却没有放开的意思,只是继续骂道:

 

“少在我面前惺惺做态,你和你母亲一个样子,都是人前一套好象受尽委屈,背后又一套,专门夺人之好。”

 

听牧景礼提起自己的母亲,牧绅一再也不想与他一般见识,此刻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怒火了。他不想再和此人纠缠下去,只微微一振袖,真气鼓荡,将牧景礼的手震了开,人也震退了好几步,重重的撞在了假山之上。见牧景礼苍白的脸因为瞬间的疼痛而扭曲了几分,牧绅一感到有些内疚,对一个不懂武功之人出手,始终不是坦荡的君子之为。

 

不过他并不想和出言侮辱自己母亲的人道什么歉,哼了一声,转身走开,牧景礼也被他逼人的气势所震慑,不敢再拦,只能用充满恨意的目光盯着那个魁梧的身影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之后。

 

“你们都看不起我,以为这江山谁都坐得就是我坐不得?我偏要坐上去给你们看看。哈哈哈……”

 

低沉的笑声在嶙峋的假山石中慢慢散开,牧景礼低头看着已经渗出血丝的虎口,喃喃自语道:

 

“牧绅一,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今天这样对待我。”

 

被牧景礼这么一搅,从早上攒下的好心情已是荡然无存,站在了顺德帝的寝宫长庚殿的门口,牧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去心中的烦闷之感,这才着人进去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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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午睡起来的顺德帝,因为还没完全消除睡意,所以目光略显有些呆滞。不过当看到儿子步步生风的走了进来,眼中竟也颇多欢喜。虽然牧绅一从来就不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但一直都是他最重视的人,在经过一场无妄之灾后,倒多生出来不少父子之情。反正左右也无事,便要牧绅一陪着在御花园里走动走动。

 

牧绅一想牧景礼的话恐怕不是谎言,往常陪吃陪玩这种差使从来也不会落到自己,甚至其他人的头上,都是牧横舟一手独揽。今天这一路上,不要说没有看到牧横舟的影子,就连二皇子这三个字都无人提起,确实极不寻常。连杀害朝廷大臣,灭人一族的事情顺德帝都可以徇情包庇他,到底又是什么事会让顺德帝也无能为力呢。

 

有一搭无一搭的陪着父亲闲聊,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大半个园子。牧看到远处一处有些破败的围墙,突然站定道:

 

“听说父皇最近龙体也欠安康,还是不要太过劳累,儿臣陪父亲回去吧。”

 

顺德帝望了望那段围墙,又看了看儿子,叹口气道:

 

“绅一……朕想过去看看……你陪朕过去吧。”

 

他转头对身后捧着各色用具,必恭必敬跟随着的太监吩咐道:

 

“朕与绅一要单独走走,你们就在此候着罢,谁人都不许过来打扰。”

 

太监们领命退下,顺德帝向前走了两步,回头一看,牧还站在原地,目光中满是不忿之色。

 

“绅一!”

 

语气中没有责备,反而有些恳求的意味。牧用力忍了忍升腾在胸中的怒气,跟了过去。

 

那段围墙中包裹的,是一个很小的院落。这里靠近昌佑的边缘,离金碧辉煌的宫殿最远,小院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浣月池,本来是浣沙宫人的住所。十几年前,一位刚入宫便失了宠的妃子被皇后打发到这里居住,这里就成了民间所传的后宫最可怕的地方-冷宫,而那名妃子,就是牧的母亲-从翔阳国嫁过来的永嘉公主。自从永嘉公主死后,这里便连人也不住了,只是荒芜着。

 

推开稍一用力就可能整扇掉下来的门,碎青石板铺就的路已被枯枝落叶掩埋得几乎无法辨认。小院中间的池子已经彻底干涸,长出了茂盛的蒿草。牧在池边站了下来,他还有着清晰的印象,母亲当年在这里用纤长的手指在冰水中揉搓着他们的粗布衣裳,直到手指被冻得发肿,并拢不上。回忆象一把钝掉的匕首刺入心肺,带来的痛楚使他用力摆了摆头,心有怨恨的看向身边那个让母亲吃尽苦头的男人,却意外的发现他的父亲眼中竟似有光亮一闪而过。

 

“绅一……如果没有你陪着……朕是没有勇气进到这里来的。”

 

顺德帝的声音有些喑哑,牧冷冷的垂下目光,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只是在伤口上再添一把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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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寝宫的路上,两个人再没有任何的交谈,顺德帝似乎颇受打击,连步履也有些蹒跚起来。牧看在眼里,只是吩咐太监准备一只藤椅过来,让顺德帝坐上去,自己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虽然他一直告诉自己,那个男人表示出来的任何悔意对九泉之下的人来说都已毫无意义,但不可避免的是,当他看到父亲拿起破木桌上那只母亲常用的杨木梳时留下的老泪,他的心还是软了下来,所以在父亲因为失神差点被门槛绊倒的时候,他还是稳稳的用自己的手臂支撑起那个已经老迈的身体。

 

牧并不理解为何父亲突然一幅对母亲一往情深的样子,在他的记忆中,在母亲最困苦的时候,他从没见过父亲的踪影;在他们受到皇后的欺凌时,也没见过父亲对他们有一丝的怜悯之情;甚至在母亲入葬之时,父亲都没有为母亲争取过一点的礼遇。他只记得母亲在临死之前要他不要恨他的父亲,说他的父亲也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他以为那是母亲怕性格倔强的他会因为忤逆而获罪。但现在看到那个垂老的身影,他突然觉得,母亲的话也许另有原因。

 

将已经累坏了顺德帝安置在床上,牧正要退出去,却又被叫住。顺德帝看了儿子好一阵,叹口气道:

 

“你身体刚好,还是不要倒处乱跑,这些天也不必入宫来给朕请安了。朕知道,这里你也是不愿来的。”

 

牧微微一笑,道:

 

“儿臣身体健壮的很,整日闷在床上倒不见得有多大的好处。”

 

“既然如此,朕今日觉得不大舒服,明日辰时,你皇兄景礼和常诚王之子御子柴领朕的谕旨带兵去津久武,你替朕去送行吧。”

 

见牧有些惊异,顺德帝又补充道:

 

“朕知道领兵打仗是你所好之事,只是太医说你的身体现在不宜长途跋涉,你皇兄身为太子也该有一些实绩才好。他自己也积极请命,朕很是欣慰。御子柴将军久经沙场,战功卓著,想来也定能不辱使命,派他们去,朕是放心的很。”

 

牧点点头,他又不是打仗成瘾的人,只是懦弱的牧景礼真的能担起这个重任吗?他可没顺德帝那么有信心。反正再怎么样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所以一惊之后,他也没再往心里去了。

 

“父皇请放心,明日之事一定不负父皇的嘱托。”

 

一边应着,一边在心里浮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明日又要和牧景礼见面,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场面呢。

 

“另外,绅一你也到了该替朕分担一些国事的年纪了,明天起,你就陪着朕入朝会吧。”

 

牧眉毛一扬,但不等他开口,顺德帝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牧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施礼退出,刚出了长庚殿的外角门,顺德帝身边的太监头头兴致冲冲的从后面赶上来。

 

“恭喜三皇子殿下。”

 

这“喜”从何来,太监头头绝不会妄言,而牧也心知肚明,看来顺德帝真的要把自己推上太子的位置了。

 

步出宫门,牧仰头看了看已近黄昏的天空,想不到他已经在宫中呆了2个多时辰,而就在这两个时辰间,他的命运也在不为人知的悄悄改变着,就如同天上那些浮云,被看不到潮流推着,不知道将会飘向何方。

 

“殿下。”有人在叫他,回头一看,是笑嘻嘻的神宗一郎。

 

神宗一郎的笑容,渐渐的和另一个温暖的笑容重合在了一起,牧抛开了心中乱七八糟的杂务,迎了上去,想问问仙道是否已经离开京城。神却直接塞给他一张信笺,说是仙道要自己捎给牧的。

 

牧展开信笺,又看到那一笔潇洒得颇有其主风范的书法,上曰:

 

“二更,城外,禄水河,有事相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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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找到仙道彰了。”

 

深津对手下的效率非常满意,只不过一个时辰不到,就已得到报告,说仙道确实就在城中四处转悠,向每个客栈打听河田的消息。其间还和一个不明身份的小子一起吃了饭,逛了街,在杏林医馆停留一会儿,又飞奔回家,然后到了牧绅一的住处。没找到牧绅一,又去了神的家中。一桩桩一件件,都汇报得详细至极。

 

泽北想了想,找河田应该是为了弥生之事。到了杏林医馆又跑去找牧,那就应该是为了越野宏明的事了。他突然问道:

 

“越野宏明的事进展如何了?”

 

深津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答道:

 

“属下已命人买通执掌刑责之人,再施几日重刑,便可要了他的命。”

 

“他若还没死,就暂且放过他。现下这事不需要我们解决,全看那牧绅一的手段了。”

 

既然仙道已知道此事,想必要头痛的人就是牧了。若是救得越野,他可借此卖给诸星一个人情,若是不能,让诸星和仙道尽管去怨恨牧绅一,也不算是坏结果。而藏在泽北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是,他不想用自己的手去杀害仙道的亲人。

 

深津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泽北的心意,也不再问,把话头转到了宫里。

 

“牧绅一已经入宫去了,顺德帝不但让他代替自己明日为牧景礼他们送行,还要他日后随同自己参加朝会。”

 

泽北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喝茶,半天,对深津笑着说道:

 

“可惜了森重宽,一直想和牧绅一比个高下,如今只来个牧景礼和御子柴,大概不够他塞牙缝的吧?”

 

“总会有机会的,只要牧景礼一败,牧绅一就得出马,除了诸星大,到底谁能做天下第一武将就可以见分晓了。”

 

深津也笑着回答。按照计划,他们从最薄弱的南方起事,先是暗中挑动饥民生事,而后借此名义形成并控制了义军,直逼津久武。在南方潜藏已久的名朋家族长子森重宽就是负责此事之人。此人年纪尚轻就已展露惊世之才,尤其在武功方面,除泽北之外已无人能胜他。听闻牧绅一的显赫之名,森重宽相当不服,总是希望有召一日能面对面决一胜负。此次他率领义军攻打津久武甚急,也是希望能借此机会逼出牧绅一。不成想半路杀出牧横舟,破坏了他的计划。不过这并没有破坏了泽北的计划,因为无论谁去,森重宽的任务就是彻底消灭任何抵抗,然后向北方推进,等诸星回京之后,便南北夹击,一举夺了牧家的江山。

 

两个人笑的都很轻松,饮尽最后一滴茶,泽北转动着杯子,欣赏着杯底的花纹,突然说道:

 

“老皇帝会突然想把牧绅一推上太子之位,到底是心血来潮,还是早有预谋,深津,这你可要弄清楚才好。”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深津却感觉自己被压上了山一般沉重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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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看了看天上一弯新月的位置,很好,没有迟到。虽然出门后,为了摆脱以保护为名暗中追赶的侍卫,他绕着城多兜了几个圈子,但也没有耽误多少时候。估计现在那些侍卫应该还在相反的方向严密的搜索自己的踪迹呢。

 

禄水河畔,他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仙道。在这样夜色之中,穿着一身白衣,想看不到都不行。牧没有急着奔过去,反而放慢脚步,借着月色欣赏起来,而仙道始终头也没抬,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怔怔的望着湍急的流水,在想着什么。

 

牧突然起了捉弄之心,屏住呼吸,悄悄靠了过去,想从背后突袭,如果能偷到一个吻,就算赚到了。但刚一伸手,仙道忽然说道:

 

“你来了。”

 

牧心中一沉,自他与仙道初次相识以来,仙道从未用如此冷淡的口气对他讲话,而这口气,不象是装出来的。这么说起来,本来已经决定回山的仙道为什么会突然约他出来,难道不是因为想他,而是因为有事?

 

“张公子,发生了何事?”

 

他收起戏谑之心,绕到仙道面前,直截了当的问。

 

仙道看着他,静如秋水一般的眼睛只是盯着牧,似乎在确定着什么。牧毫不惧怕的回视着,也想从那双眼睛中找出答案。

 

“牧殿下,你遭遇剧毒,本以无救,你可知到底是何人帮你医治的?”

 

“不好,又回到殿下这个称呼了。”牧心里一沉,上一次是因为弥生之事,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误会?

 

“是太医院的众位太医妙手回春,牧绅一着实感激他们。”

 

仙道哼了一声,又道:

 

“殿下你真的是贵人多忘事吗?你可记得越野宏明此人吗?”

 

牧茫然起来,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和这个人曾经有过什么关联?可是仙道语带讽刺,似乎暗指自己有负此人。

 

“我对此人并不熟识,张公子,若是有事,尽管直说吧。”

 

他受不了仙道这样的态度,心头有点火起。仙道看他仿佛怒了,倒好象有点松了口气,口气也放得缓和不少。

 

“在你无药可救之时,是此人用了你一命。但之后就被投了大理寺的天牢,被严刑逼供之中。这些,牧殿下,你全然不知吗?”

 

牧愕然了,从他醒过来起就没有人对他提过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仙道见他的表情绝非能装出来的,虽然为越野的担忧没有减却半分,但得知自己所爱之人并没有欺骗自己,原本酝在心中的一腔怒火和失望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身体也变的轻松起来。他从石头上轻快的跳下,站在牧的面前。

 

“你竟然也被蒙在鼓里,怪不得你。申一兄,抱歉,我不该怀疑你。”

 

“张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仙道已不是刚才冷口冷面的态度,但牧的心并没有放松下来,听仙道所言,似乎自己是为一个叫越野宏明的人所救,但那人却因此被投入大牢,真是这样,自己牵连了他人,却还优哉优哉的过日子,这算什么?

 

仙道见他面色凝重,知道以牧的性格,被视为忘恩负义之人乃是奇耻大辱,有点后悔自己最初不该那么武断的对他。他心中歉疚,不由自主的拉起牧的手,让他与自己并肩在大石上坐下,把事情原原本本毫不保留的都和盘托出,连自己就是那个采花大盗一事都不隐瞒,加上他极好的口才,讲的人绘声绘色,听的人只有摇头叹气的份了。

 

“张公子,既然越野公子是因我才遭受牢狱之灾,牧绅一绝不会坐壁上观,此事我明日就去大理寺查看,即使一时救不出越野公子,也断不能让他再多受刑讯之苦。”

 

牧严肃的保证让仙道心中大喜,连忙点头道:

 

“多谢申一兄相助,有我帮的上忙的……”

 

牧哭笑一下,拍拍仙道的肩膀,道:

 

“张公子,在下只有一个请求……”

 

“请讲。”

 

“张公子,在下希望张公子静候佳音即可。碧月湖已经损失了一队龙船,京城可不能为此损失一个刑部大堂了。”

 

“啊?!”

 

自己的能力似乎被小看,仙道的自尊心大受打击,不过确实是自己做事欠缺谨慎在前,他也没有反驳的借口。牧笑了笑,很喜欢仙道孩子气的表情,让他看了又有点……

 

“张公子,其实有件事还是非你不可的,你靠过来点听我说。”

 

牧此时脸上挂的表情,实在不能称之为正派。但仙道在这方面感觉竟然颇为迟钝,居然听话的又向牧那边挪了挪。牧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你刚刚有怀疑我故意欺骗你,是不是?”

 

仙道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你这么想我,让我很受伤,你知道吗?”

 

仙道又点点头,又急忙补充道:

 

“抱歉,申一兄,你大人大量就不要计较了。”

 

“可我偏生就是个计较之人,张公子,你的道歉,要让我觉得够本才行……”

 

一直迷糊中的仙道瞬间就清醒了,可惜醒的还是有点晚。还没来得及拉开一个安全距离,牧的手臂已经牢牢的揽在仙道的腰间。有了前车之鉴,仙道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罡华功不自动出来救主,但后果就是,只是轻轻一带,他的人就紧紧贴在了牧的胸前。失去了平衡,又没有任何的依靠,仙道整个人都落入了牧的怀抱,再没有反抗的机会。牧的吻顺势落了下来,额头,眼睫,面颊,轻的向风一样扫过,却又在每一处都留下火热的感觉。仙道叹了口气,愉快的闭上眼睛。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很喜欢。

 

静静的靠在牧的怀里,他莫名期待着更多。

 

终于牧的动作停了下来,仙道抬起头看过去,在后者闪亮的瞳仁中,他看到一个小小的,却是无比清晰完整的自己。

 

“怎么,觉得够本了?”

 

他不知死活的调笑起来,对自身的处境完全没有危机感。牧看着他,嘴角挑起一个很有威胁性的笑容。一手托起仙道的下颌,他的唇靠了过去。

 

“本钱是够了,但是利息……还没收……”

 

语尾消失在唇与唇的缝隙中,更多的爱意纠缠在彼此的舌间。没有人想先停下来,无休止的缱眷,然而他们只是觉得,不够,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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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厉的剑气劈碎了温柔的夜色,撞击在河滩之上,掀起了巨大的气浪。牧本能的护住仙道的头,将他牢牢压在身下,为他挡住了飞溅的石块。虽然有无界神功护体,但仍有数片尖利的碎石割破了他的外衫,若是没有宝甲护身,牧恐怕就要血溅当场了。

 

剑气稍停,尘埃散尽,清冷的月光,一道杀气凛凛的身影笔直的朝着他们走来。

 

牧和仙道俱是高手,趁着间歇已经迅速站起身来,仙道念着牧身上有伤,提起全部内力,将牧硬是隔到自己身后,逍遥剑已然上手,剑尖指向了对方,却发现对方原来不是陌生人。

 

“是你?流……”

 

“紫电青芒。”

 

“啊……”

 

仙道翻翻眼睛,看着天上那轮明月,今夜可真的是乱七八糟的一夜啊。

 

与流川枫分手的时候,他们约定三更时分在禄水的上游比剑。因为意外的得知了越野的事,为了将事情说个清楚,他约了牧二更时分到禄水的下游,本来时间和地点是不冲突,坏就坏在……和牧在一起,他居然将另一个约定忘得一干二净。更糟糕的是,让流川撞到了这个场面。

 

好象今天一直在说道歉,难道自己有把任何事都搞得一团糟的本事?而且看对面那个男孩的脸色,绝对不是一声抱歉就可以了结的。

 

“我……我……”

 

本来伶牙利齿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倒是牧比他先镇定下来,对方报出紫电青芒的名号,牧的心立刻警惕起来。在与高头闲聊江湖之事时,曾经提过近两年江湖上新冒出一个年轻人,武功高强已几乎鲜有对手,虽然内力尚不及牧,但剑法已然高过。而且此人极端冷酷,连友人都不放过,算是恶名在外之人。此刻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似乎与仙道很有渊源,而且从刚刚袭来的剑气判断,虽然没有对准他们,但是剑气中所包含的杀意却是牧今生未曾见过的,是不是他们两人有什么过节,紫电青芒特意来寻仇?自己虽然烽火宝剑离身,但是若是与仙道联手,此人武功再高,应该也还能对付。

 

牧只以为是紫电青芒是对着仙道来的,却不知那剑气其实是冲着他的。此事想在流川枫心中,却是另一种委屈。他左等右等,等得睡了一觉了,仙道还是不来。他并没有想是仙道爽约,而是担心那个家伙别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后来又一想,那个家伙比自己还厉害,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倒是可能迷路了,所以他不辞辛苦的从上游一路飞奔下来,谁知……

 

“就是为了那个家伙,你就爽我的约吗?”

 

恶狠狠的瞪着仙道护在身后的那个人,如果目光可以杀人,他早就把那人千刀万斩了。但是更让他愤怒的是仙道居然毫不掩饰对那人的维护之情。那个会笑嘻嘻的让他体验与高手过招的仙道,那个会将母亲留下的茶碗珍惜的藏入怀中的仙道,那个为了给他买个茶碗拉着他不厌其烦在集市中寻觅的仙道,原来从来不是他的。

 

握着剑的手已经被剑柄磨破,鲜血从指缝中渗出,但是他无法出手,这一剑他不知道该刺向何方。

 

虽然名知说了没用,但仙道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法打破目前的沉默,他只能轻轻叹口气。

 

“抱歉……”

 

对面的人没有一点反应,这是在情理之中的。仙道也不再等,转身对牧说道: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私人恩怨,申一兄,请你回避一下。”

 

牧没有动,他不太放心,毕竟紫电青芒身上的杀气太重了。

 

仙道轻松的对他笑了笑,示意自己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牧知道他心意已定,自己也改变不了,只轻声说了句“我在树林那边等你”,就走了开去。

 

杀人的眼神一直盯着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树林深处,流川突然冷冷问道:

 

“你是他的人?”

 

虽然只有短短的五个字,却让仙道花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彻底弄清其中的含义。流川居然也耐心的等着,只是盯着让他不会再有顾左右而言它的机会。

 

终于仙道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却很坚定。其实他并不是那种别人问什么就会乖乖回答的人,但是面对流川这样清明澄澈的人,他不想用欺骗和回避的态度来对待他的直率。

 

“我爱他。”

 

心被这个答案重重的锤打了一下,很疼,疼得从记事起就没有流过眼泪的流川,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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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怀中的身体在不受控制的发抖,河田咬咬牙,又加了几分力气。他曾经以为泽北是个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自控的人,他也以为泽北对仙道的疼爱,仅仅是兄长式的溺爱而已,但是当牧和仙道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泽北身体中瞬间爆发出的杀机,让他意识到他全都想错了。他很庆幸自己站得不远,能在泽北冲出去的刹那把他用力拉住抱紧。泽北是他的兄弟,仙道也是他的兄弟,他知道如果就这样让泽北冲出去,恐怕一切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包括泽北还未成功的霸业,也包括他们兄弟之间十几年的感情。

 

“别去,如果你还不想伤害仙道的话。”

 

他在泽北的耳边轻声的警告着。说这话并不是维护仙道,因为他知道,伤害了仙道就等于伤害了泽北自己。

 

他的胸口紧贴着那个僵硬却因为激动而起伏不定的脊背,感觉到泽北体内的气息从未有过的混乱,疯狂绝望的胡乱冲撞着,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出路。河田有些着急,也有些自责。也许他应该早把仙道和牧的事告诉泽北,让他免受这样的打击。

 

“这样下去会受严重的内伤,这个笨蛋,怎么这么冲动。”

 

但骂归骂,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泽北因此而受伤。就象牧当时为了平抑仙道体内乱流所做的那样,他将自己的浑厚内力也源源不断的送入了泽北的体内。好在这不同于仙道是受到了重创,而仅仅是情绪所造成的混乱,所以内息的乱流略一稳住,泽北也恢复了理智,勉强集中精神,平复了体内的骚动。

 

“好了,师兄,无事了。”

 

他低声说道。河田皱着眉头,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会再做傻事了,师兄你放心吧。”

 

河田深深的叹了口气,只是不放。虽然泽北的语气已平静如常,但其中掩饰不住的黯然之情只能让他更加担忧。泽北挣了两下,拗不过师兄的固执,也就随他去了。事实证明,河田是有先见之明的。当听到仙道明确的宣布他爱牧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泽北似乎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全部的重量都抵在了河田的胸前。

 

“我回去了。”

 

泽北的手轻轻拂过河田的手腕,河田只觉得手臂一麻,不由自主的垂了下去。泽北立直身子,头也不回的向树林外面走去。河田看了看正在与某个家伙对峙的小师弟,跺了一下脚,还是朝着泽北的方向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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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在眼前的雾气慢慢散去,流川已经能清晰的看着月光下那个曾经以为很温暖,现在看着却格外陌生的身影。从小到大,他第一次那么喜欢着依恋着一个人,结果发现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在自作多情。换做旁人,也许会不甘心的必要除去情敌而后快,又或者责备仙道不该乱释好意,惹出情债。但他是流川枫,所以他不会怨人,更不会自艾自怨。属于他的,他不会放手,不属于他的,他绝不强留。他不想成为任何人感情上的负担,所以他果断的伸出手。

 

“还我。”

 

他并未说明,但仙道是个聪明人,知道他要的是什么,默默从怀里拿出那个包得仔细的茶碗递了过去。事到如今,从流川的态度中,他隐约也明白了点什么。他真的没想到,流川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感情。在他看来,流川的人很有趣,流川的才华很出众,流川的孩子气又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去关心他,但任何一种情绪仙道都很明确的知道,与爱情无关。如果非要说明,他只能说,他对流川就如同兄长对弟弟一样的感情。如今看来,这种感情过了今夜就会一刀两断了,仙道不禁有些怅然。

 

“流川……真的很对不住你……”

 

“你不欠我的。”

 

流川说的是真心话,但听在仙道这种凡事多往复杂方面想的人的耳中,却还是被当成怒气未消的拒绝之辞。正当仙道苦思该说些什么来挽救这段还很值得留恋的感情,收好茶碗的流川又说道:

 

“亮剑吧。”

 

“啊?!”

 

“一对一。”流川不耐烦的又重复了一遍,末了看着一脸困惑的仙道,有叮嘱了一句:

 

“你不欠我的,不许让招。”

 

“好啊,流川……”

 

本来有些沮丧的心变的踏实起来,逍遥剑弹出剑鞘,在空中挽出一朵银色的剑花。

 

“来吧,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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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凉的夜风拂过汗湿的额头,冷却了沸腾的血液,和酣畅淋漓的心情。对手看来应当也是如此,只是神色中更多了一些好胜,以及始终未能占到上风而不能罢手的执着。

 

挑开粘在颈中的系发绦绳,仙道笑着指了指已经有些泛出晨光的天边,道:

 

“最后一招。”

 

对方没有出声答复,但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仙道的建议,然后以极招起手式表示了赞同。仙道收起唇边的笑容,比了这一个多时辰,他知道自己与流川枫的武功差距只在些微之间,并无绝对的胜负可言。

 

第一丝阳光穿透了云层,一只早起的渡鸦掠过两人的头顶,发出今日的第一声啼叫。

 

“秋水决!”

 

“逍遥归!”

 

电光火石之间两道身形交错开来,渡鸦的哀鸣还未结束,胜负便已见了分晓。

 

良久,仙道轻轻舒了口气,流川却是皱了下眉。

 

还剑入鞘,仙道低头看了看已被削去一半的袖子,突然想到,这可是跟阿神借来的衣服,没法完壁归赵了。相比之下,流川枫的衣着倒是相当完整,没有丢失任何部件。除非哪个家伙能胆子大到贴在他胸口上仔细检视,才能发现左胸衣襟上两个小小的,被剑尖刺破的小洞。刚刚两人虽然都使出了本门剑法的极招,却默契的选择了点到为止。如果真是要置对方于死地,那么仙道的左臂势必已被卸掉,而流川却是要被一剑穿心而亡。

 

竭尽全力最终还是略逊一筹,流川枫在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尝到了真正的失败的滋味。然而他并没有半点气馁的感觉,心反而因为遇到这样的对手而雀跃起来。仙道赢了他,也给他了超越自己的机会和目标。

 

将双剑合二为一,插回背上的剑鞘中,他转过头来,直面那个让自己吃了败仗的家伙。让他不满的是,后者的眼中并没有胜利的喜悦和得意,反而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己。真的是,难道自己在他眼中,竟是那种输不起的人吗?他埋怨仙道没有眼光,却不知在他人眼中,他对胜负的强烈执念,确实很容易让人觉得失败对他来说会是无比沉重的打击,而忽略了他的神经比一般人都要粗上很多的事实。

 

“江湖上还会有比你剑法更高的人吗?”

 

流川问道。

 

想不到他居然开口问这个,仙道一愣,随即明白自己是白担心了。可是这种问题,这个小子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吗?

 

“啊?应该有吧。”

 

摸棱两可的答案收到了对方一个威胁的眼神,他不能不认真起来。

 

“流川,论剑法,再过几年这江湖上能胜你的人恐怕打着灯笼也难找了。不过,输赢这东西,并不只在于剑法的高下呀。”

 

的确,流川的剑法已经高到出乎他的意料,单纯象今天这样比剑,除了二师兄泽北,仙道觉得无人能有绝对把握赢他。但是如果是实战,那么自己也好,牧也好,大师兄河田等等,无论过程有多艰苦,最终都会是胜利的一方。仅仅追求技艺的顶峰,却忽视其他致胜的因素,这样下去,剑法虽是流川的优势,却也成了他致命的弱点,只是不知道他自己能不能意识到这一点。

 

“那你输过吗?”

 

流川追问道。

 

“当然,有一个人我就怎么也打他不赢,不过倒不是因为他的剑法胜过我。”

 

“这人是谁?”

 

听说有仙道都无法胜之的对手,流川立刻起了与之交手的兴趣。仙道摸了摸头,师门的规矩,他当然不能说出二师兄的名字,但是看着流川急切的表情,若是不说,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哦……叫,叫北泽吧?”

 

很好,流川一点头,北泽,他记下来了。能打败仙道的人,就是他另一个需要超越的目标。前进的方向明朗了,接下来就是要大步赶路了,流川又是个行动派,二话不说举脚就要离开。

 

“流川……”

 

背后仙道在叫他。流川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盯着那张笑得有点伤感的面庞。

 

“保重。”

 

想说的话很多,最终能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一句。

 

“哼。”显然流川并不想领情,抬脚走了两步,突然回过身来,郑重无比的宣布道:

 

“仙道彰,我不许你随随便便的败在什么人手里,那个叫北泽的也不行,你,只能由我来打败。”

 

丢下目瞪口呆的仙道,施展轻功而去。流川突然觉得一身的轻松,沉郁在心中闷气也一扫而光。也许他失去了一个想爱的人,但并没有失去一个好敌手和……恩,也勉强算是个好朋友吧。

 

“唉,现在就已经被你打败了……”仙道一阵唉声叹气,不过其中却没有任何愁绪。虽然事情开始的时候是一团乱七八糟,结果却没有让人失望。只是最后那句话还真是霸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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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品:王道
  • 状态:完结
  • 类型:唯美主义-其他
  • tag:SD 仙道彰
  • 发布时间:2016-12-10 23:03:35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