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午餐很简单，几乎太简单了，柯希一边吃着番茄起司三明治一边眼珠骨碌碌乱转，好像在遗憾这么两位漂亮又体面的先生却只能吃这种克难的食物，说不定还坚定了“男人还是要娶老婆”的决心。特别是在刚才那顿精致早餐的对比下，越发显得这盘子花三分钟做成的三明治面目可憎。事实上刚才他在厨房就自告奋勇来着，被成年二人组无视掉了。方之晔表情很奇怪，小口小口地吃得无比谨慎小心，好像预防着下一秒会忍不住喷出来。卓頠板着脸很快吃完，起身给大家续咖啡，顺便给小黑做饭。狗比人吃得好得多，一大块无论色香都无可挑剔的无盐香煎牛排。柯希几乎以为自己又被刻意欺负了，瞪大眼睛看着吃得欢天喜地的小黑。后者干脆地无视了羡慕嫉妒恨的光线，还特别在吃完之后跑到小朋友裤腿边蹭了蹭油嘴。
　　“哇。”方之晔同情地说，“这裤子完了。费用找它爹报销吧。”
　　“吉利服先生？”
　　“是就好了。可惜这孩子遇爹不淑，它老爸是——”方之晔难得花了一秒钟考虑措辞，拿出动画片声优的声线，“这个城市背后的男人。”
　　柯希今天之内第二次被呛到，这次是咖啡。他为难地看着白色地毯上两块深色污渍，下一秒钟成年二人组心有灵犀地一起伸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关系的。”卓頠说，“不过为了表示小惩大诫，罚你下午陪某人出去遛狗……遛太子爷。”
　　太子爷在桌子底下抬起头来，打了个牛排味儿的饱嗝。
　　
　　卓頠一直觉得，所谓幸福无非就是一个在阳光灿烂的悠闲周末午后，独处在与恋人同居的家里。当然最好既不缺钱也不缺爱，朋友们统统只相隔一个电话的距离，但不这样也无所谓，只要在很大很宽敞的厨房里懒洋洋地准备晚餐，就会觉得美好人生不过如是。
　　他选择性忘记了昨天看到的尸体，那既跟客户无关，也跟潜在客户无关。但是有一件事情是需要尽快着手做的，他坐在厨房的餐桌旁，把定时器放在电脑旁边，开始起草文件。
　　很快，很简单。基本上没什么好思考的，因为答案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确定了。写完最后一个字，定时器刚好响起来。按掉它，过去关小火。火腿骨海带汤的香气渐渐在厨房里蔓延开来，他顺手做了杯柠檬茶，把那文档mail给费尚文。
　　小费五分钟之后来敲他的门。
　　“忤逆不孝子！”
　　“……总要有个安排。”
　　“呸。快点老实交代，为什么突然想起要做这个？”费尚文像个优秀的地下工作者那样警惕地看看身后，挤进来掩上门，动作行云流水，“不要告诉我你最近做了体检……”
　　“并没有。”卓頠说，“纯粹以防小概率事件。”
　　小费狐疑地瞪着他，像是拿不定主要要不要即刻嗤之以鼻，“这不是一个标准控制狂对标准小概率事件的标准处理流程。你昨天见了谁？”他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一瞬间光火起来，“莫非有哪个混蛋擅自越俎代庖，对小生罩的人在法律问题上说三道四进谗言？”
　　卓頠看看表。方之晔还有二十分钟才会回来。他向朋友勾勾手指，小费跟着他进了厨房，想了想，让门开着。
　　“文件本身没问题，我稍微改几个细节再拿给你看……昨天见到谁了？”
　　“……苏霨学长。”
　　小费立刻沉默了。卓頠挑起眉毛。
　　“你知道？”
　　“大家都知道。”小费说，“大概方之晔特意没告诉你。或然率的确是很混蛋的一回事。好吧，既然这样，我明白了。”
　　“不，你没明白。”卓頠说，“方之晔知道……方之晔有类似问题是跟你商量么？”
　　费尚文眨了眨眼睛，脸上的表情非常类似于想要爆笑，不过最后飞速向郁闷收敛而去。
　　“如果你是在向我炫耀你们心里的犀牛……算了。方之晔通常是跟我商量，不过不保证每次都会跟我商量。你的意思是……”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耸耸肩膀。
　　“算了吧，我打赌差不多跟你这份一样。”小费转过头，好像决心结束这个话题，“哇，这一大堆东西。你不会是因为阿八那顿早餐所以在较劲吧？”
　　卓頠没说话。小费睁大眼睛看着他，慢慢笑了。
　　“……你也有今天。”
　　他没再说下去，脱了外套过来帮忙。费尚文同学的拿手菜从大学时代起就没有变过，依次是番茄炒蛋、蛋炒番茄、炒蛋番茄和炒番茄蛋；作为对比，此人会调30种酒，做25种咖啡，可以把任何冷盘摆得花团锦簇，十分钟之内就能把一根萝卜变成一朵玫瑰花。第一朵花大功告成的时候方之晔和柯希带了小黑回来，小朋友先进来，哇了一声，眼睛亮闪闪地说：“大厨！”
　　小费拿着萝卜玫瑰，笑吟吟地摆了个王子的姿势。方之晔从后面揉了揉柯希的脑袋，伸手把那玫瑰拿了过来。
　　“这位大厨只擅长可以用来泡妞的伎俩……不过趁便向他偷偷师也不错。”
　　大厨先生一边奉命片火腿一边笑，用刀尖指了指方之晔的鼻子。
　　“你为什么喘得像条……喘得像小黑？”
　　小黑其实一点也没有喘，听到自己的名字就高高兴兴跑过来。小费眼光在流理台上转了一圈儿也没找到好奖励它的东西，随手拈了只苹果抛出去。狗狗追着苹果跑出厨房，费尚文假装没看见方之晔责备的目光，笑嘻嘻搬了把椅子过去说：“老人家，您坐会儿吧。”
　　“……乖孩子，一会儿给你糖……不，给你苹果吃。”
　　柯希噗的笑出来。费尚文同学从小习惯的相声搭档是万俟彰，陡然换了捧哏居然难以为继，只好摊摊手：“尊老爱幼是美德啊。你今天是跑太快了？”
　　方之晔保持着那个露出一整排八颗牙齿的营业用笑容，指了指柯希。小朋友脸红了，小声分辩说那是因为小黑跑得快他只好跟上，中间还被迫打断了几次辩解说跑步速度快慢跟昨天晚上一整晚都在赢没有关系。通常来说方之晔就算还没喘完气也可以随便用华丽丽的辩论技巧把一个大二学生埋了，不过柯希小同学显然也非凡品，虽然语速明显慢了下来，逻辑却丝毫不乱。卓頠那时候正把插好火腿片的鲈鱼放进笼屉，分神想了一下小黑习惯的速度好像是跟着常凯怿，差点烫到手指。方之晔默不作声过来，拉了他的手放到水龙头底下冲，闲闲岔开话题问小费：“你房子搞定了？”
　　小费打了个响指。“搞定。美艳大姊姊急着要移民，一切加急处理。不过退休基金花掉了一大半，所以小生还是得在这边开工，请多指教。”
　　“开工之前不去非洲休个假？听说那边可以自己捉鲨鱼吃喔。”
　　“……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丁小映同学不远万里地跑去挑战生存极限发扬国际主义精神，一切都只是因为她是环保NGO志愿者？”小费说，“辛苦学了一年法语基本上刚会问路，打了30多种疫苗胳膊扎得跟吸毒的一样，带过去的行李除了一箱子药之外换洗衣服不超过半打。我要么做好去见女生版星期五的准备，要么就还是静待上帝开出六合彩来。是我的就是我的，阿门。”他瞄瞄卓頠，笑：“心理医生有什么建议？”
　　“心理医生比较想知道笨蛋少年抢劫犯怎么样了。”
　　“那个么，”小费的表情开始变得古怪，“弄出来了，不过被龙小非拎着耳朵带走了。”
　　“……龙小非的学生？”
　　“世界真小，”小费砰的一声把一块排骨剁为两段，然后笑眯眯地举着刀说，“所以非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