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隔音很好，关上门之后外面的声音几乎不会传进去，当然里面的声音也不会传出来。要偷听不是办不到，不过卓頠严格禁止他这么干。方之晔挠挠重新被赶出来的波利，心里胡乱猜测着他们到底在谈什么事。不是好奇，只是借以活动一下头脑。一天有24小时，拨出10分钟来当当小说家也不错。
不然能怎样呢，有点儿太无聊了。
他关掉电视，打了个呵欠，同时心里冒出三五个故事大纲。其中大概有一个机灵的故事、一个有趣的故事，还有一个好像挺倒霉的故事。不管怎么样，两位主角倒是很符合时下流行的小说套路，只消把其中一方换成女生。他半心半意地在地毯上跟波利玩儿，先设想了一下女生版的卓頠，打了个寒颤。
不，不能这样。要穿裙子也应该是那个傲慢又讨厌的死有钱人。方之晔认真想了想，觉得这样其实不错。气质高贵、容貌……呃，端庄，品味挑剔的世家掌权大小姐，这足以展开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剧情了，如果这位大小姐家里还碰巧有一个想要夺权的弟弟或者妹妹……
这回是波利叫了两声，一口咬在他的手指头上。很有分寸，没出血。
“好狗狗。”方之晔看看厅里挂着的钟。他们家的这口钟是一个怪胎朋友送的怪胎礼物，钟面上既没有指针也没有计时，要拿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公式才能算得出当下的时间。据说是为了帮助保持常常动脑筋的习惯，以免像现代人时下常见的那样过早罹患老年痴呆。总之，差不多该是出去跑步的时间，而且这身多拉A梦的衣服也该换掉了。“咱们出去玩儿吧。”
狗狗又叫了一声，这回没咬他。
慢跑的习惯是卓頠逼着他养成的，据说经常锻炼有利于轻度抑郁的恢复。不过方之晔自己知道，自己肯乖乖每天跑步的真正原因是某次时间和地点都非常不合适的臀大肌痉挛，俗谓屁股抽筋。那次他眼睁睁看着恋人兼死党破天荒地笑得直不起腰来，而且接下来三个月都没碰他。
然后他就给自己买了双慢跑鞋，开始每天晚上出去绕着社区跑一圈。
按照习惯，草率的暖身运动是在等电梯的时候完成的。因为方之晔一向跑得不快，而且今天很暖和。波利在他之前冲出电梯，公寓的门房被狗狗吓了一跳，以致方之晔必须自己跑过去开门。
室外的空气有种甜蜜的香味。公寓门外一直通向马路边的道路两侧总是种着些不怎么打眼，但是气味芬芳的花草。方之晔一边小心控制着波利别撒欢冲进花圃里，一边有点沮丧地发现自己跟不上狗狗的速度。其实这没什么，很少有人能跟得上狗狗的速度，如果人家全力跑起来的话。但是他原本就没有活动开，结果在跑到大路边上的时候，竟然觉得脚踝稍微有点不舒服。
然后他就看着波利欢天喜地地朝一辆停在路边的Limo扑了上去。
方之晔倒是没吃惊，这车子看着跟那位神气活现的常先生实在太般配了。果然车窗摇下，里面坐着个妆容精致的女郎，笑眯眯地先看了看他，然后伸出手来，揉了揉快要扑进去的波利。
“乖。方先生好。”
方先生反正不知尴尬为何物。“我正好要跑步，”他指指狗狗，“它有点缺乏运动。”
女郎向前面的司机说了句什么，转回脸来笑吟吟地说：“那您请。”
于是方先生慢悠悠地保持他那个速度照老路线跑，波利箭一般冲到前头去，然后又箭一般冲回来，绕着他摇着尾巴转两圈，再重新箭一般冲出去。Limo完美地跟在方之晔身边，摇下的车窗前沿始终保持与他的鼻尖平齐。那姑娘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的黑莓手机，一边说：“小黑大概还没习惯这速度，它以前从没这么跑过……以前带它出来跑步的通常是我们二少爷。”
“哦，有什么区别？”
“二少爷跑得比较快。”
方之晔揉揉鼻子，心里想着年轻版的常先生在路上飞跑的模样，差点笑出来。
“呃，如果您是好心怕我没法跑回家的话，请放心好了。”他说，“而且我也认识路。车子不等着你那位老大真的可以么？”
姑娘扬扬手机。“老大说不用等，他要散步回去。”
“老大说要你跟着我么？”
女郎笑吟吟地答，“这倒没有，我只是想看看，需要老大出动小黑来收买的人到底是怎么个模样——他本来是要带着我上去的，快到的时候接了个电话，然后又大动干戈地兜回去接小黑。”小黑这时候正高高兴兴地跑回来，方之晔伸手给它，于是狗狗扑上来舔了舔，“不过也从来没人能瞬间就跟小黑这么熟的，方先生真厉害。”
方之晔心不在焉地答：“哪里。贵老大才厉害。不过那么厉害的贵老大跑来要收买的不是我，他只是需要我开门罢了。”
女郎大吃一惊：“真的吗？”
“真的。”方之晔看看又已经跑远的波利，“而且他要是没带小黑来，我真的不会开。”
Limo车在下一个拐角开走，女郎挥挥手向他告别，告诉他最新的天气预报说今晚要下雨。波利站在岔路口，看看他又看看车，好像拿不定主意要跟谁走，不过最终还是跑到了方之晔身边。这速度对它来说大概的确太慢，狗狗跑得半心半意，动不动就离开道路窜到路旁的绿化带里，身上的辫子和枝枝叶叶好一番搏斗；过一会儿又窜出来，头上不当不正地顶着朵花。方之晔不得不停下来教育它不可以破坏植被，多花了好一阵子时间。他想起此前关于天气的警告，抬头看了看天。大都会的光怪陆离已经侵吞了大部分的星星，勉强还能看得到已经跑到西边的夏夜大三角，不过总体来说还算晴朗。反正今天心情很好，而且跟狗狗一起跑步果然不怎么容易觉得累，他临时决定多跑一圈，免得等自己回去，不速之客还没有离开。
哼，不管他是哪一款话痨，反正卓頠是按时间收费的。
方之晔很少出错，今天也基本对了一大半。时间算得准极了，在返回的途中遇到了手臂上挂着长柄雨伞，悠然散步的常先生。可惜这时候鼻尖一凉，今晚的第一滴雨点，在他离家还有三百米的时候落下。
然后对方就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问他：“没带伞？要我把你送回去么？”
卓頠送走那位常先生，摘下眼镜，觉得有点头痛，决定开窗透透气。空气有种湿黏黏的味道，伸手出去，果然是下雨了。他看看表先去浴室放上热水，浴缸快满的时候方之晔冲了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活蹦乱跳的波利。
“停，Stop。”卓頠一视同仁地指了指一人一狗，方之晔立刻乖乖站在玄关。小黑原本好像是打算冲进来，奇妙地被气氛感染，茫然在原地转了一圈儿之后回到方之晔腿边。后者吸吸鼻子，用一个喷嚏开始对话。
“冷死了。”
“热水放好了。鞋子和脏衣服留在玄关，狗狗抱进去。”
方之晔皱起鼻子，发出疑似抗议的声音，不过还是很快的开始脱衣服。他穿着帽衫和七分运动裤，慢跑鞋不知为何弄得全是泥土，裤子上也有泥巴。头发没湿，肩膀上却湿了一大片，奇怪的是只湿了一边肩膀。卓頠盯着他干的那边肩膀看了一会儿，在方之晔甩掉外衣抱起狗狗的时候抬了抬下巴。
“裤子也脱掉。”
“……喂！”
“亲爱的，倘若你不是那么喜欢白色的地毯，我也不想难为你的。”
方之晔撇撇嘴，随着他的目光望向只湿了一边的帽衫，叹了口气举起手。
“青天大老爷，草民冤枉啊……只是被死有钱人叫住了而已。然后这笨蛋——我不是说人——跑进花圃里，去追它的时候滑了一跤。”
那简直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友情提醒，喊冤是要下跪的……不过还是快点进浴室去吧，你快要脏得跟它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