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ynop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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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拥抱着罗莎琳。

我的美丽的,甜蜜的,玫瑰一样洋溢着青春与阳光的罗莎琳。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拉扯着我,想要分开我们,他们在我耳边大喊大叫,他们叫我放手,他们甚至说我疯了。我怎么会疯?我又怎么会放手?罗莎琳在我怀里。他们没看到她全身湿透了吗?在四月爱丁堡的细雨中她正冷得发抖!而这些看不清面目的人,这些可恶的人,这些法利赛人,他们怎么能,怎么敢叫我放开她!

一只冰凉的手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像得到了撒旦相助。我抬起头,眼前依然模糊一片,唯有那双看上去也如撒旦亲临的碧绿眼睛清晰无比。

“威尔·道格拉斯,放手!”

随着这声命令我失去所有力气,手指麻木得毫无知觉,怀中忽地一空,那些穿黑衣的人已经粗暴地把她拉走,连同所有温度、光线和色彩。

我应该发出了阻止的声音,但听在自己耳边也不过一声尖锐的喘息。那个握住我手腕的人沉默地撑起我不可自控地下坠的身体,他拥抱我也禁锢住我,像一座隔绝了我和罗莎琳的墙,他的手冰凉,身体却又是温暖的。

我伸在半空中的手抓住的只是虚无,最后一点理智回笼,带着最残酷的认知。

我的罗莎琳,不在了。

 

水是冷的,黑暗又凝重,罗莎琳的鸦色长发披散在肩头,和黑色的湖水纠结着不分彼此,像是原本就生长于斯,白色长裙四散开来浮在水面,裙摆上洒满荨麻和雏菊。我站在岸边,看着她睁得大大的却毫无光彩的绿眼睛仰面望向天空,反复唱着一首歌:“头上盖着青青草,脚下石生苔。”

我知道那首不吉的歌,可我无法阻止:荆棘正缠绕着我,脚下是泥泞一片的沼泽。我在缓慢又清晰地不断陷进去,一只手从沼泽中伸出来,像要寻找什么似地在空中虚抓,手指细长无骨恍如幽灵,手腕上缠绕着一串细细的项链,链坠是一枚银币。

那条项链!罗莎琳的项链!

我挣扎着想夺回项链,那只手感受到我的举动,忽然暴长,准确地掐住我的喉咙,它的力量大得不容抗拒。我呼吸困难,眼前漆黑一片,不断闪着白光,然而完全没有失去意识反而无比清醒地拥有一个认知——我不会死,但会失去一切。

 

 “威尔!威尔醒醒!”

冷水从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烧得很旺的壁炉。我裹在毛毯中,冷汗沿着额角往下滚,有一颗落进眼睛里,疼得我猛地闭上眼。而把我弄醒的人——上帝,他们竟这么像!那张大理石一样苍白的脸,那双淡漠的绿眼睛——递给我一只杯子。

“喝掉它。”他言简意赅地说。

我握着杯子,玻璃杯壁残留了一丝温暖,透明的液体在壁炉火光的映衬下荡出漩涡似的波纹。那个人坐在我面前一言不发。我没有看他,但我知道他在看我,用他特有的审视的目光——细密、精准、悲天悯人——暴露在这样的目光下如同手术刀锋划过皮肤,留得下近乎于疼痛的冰冷,却没有痕迹。

喝空了那只杯子里的东西我才找回说话的力气。

“……这是水,医生。”

“我不会给你白兰地或者其他酒精饮料的,那些对你没有益处,酊剂也一样。”他站起来收拾他的医疗包,“烧退了,起来走动一下对你更好。”

“医生!”我不清楚原因,但感觉得到他并不愿意与我独处,“……奥里维!”

奥里维·兰斯医生,我在火车上那位旅伴僵硬地停下手里的动作。

“奥里维,求你……求你在曼达家的人进来前告诉我……告诉我罗莎琳……罗莎琳的……”我卡在那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死”字。

“罗莎琳的什么?”奥里维冷冷地说,吐字又轻又快,“遗产吗?”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油然而生的愤怒和委屈鞭打得我背脊发凉,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奥里维狠狠地闭了一下眼,叹着气重新坐下。

“请原谅我。”

我用尽力气攥紧毛毯才克制住没往那张和罗莎琳过于相似的脸上揍一拳。

“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我真的很抱歉,威尔。”奥里维放柔了声音说。他伸出手盖住我的手背,指头冰冷得令人心惊,只有掌心那点温度确凿无疑地传过来,“请原谅一个同样悲伤的人,上帝作证我并不想伤害你。”

他绝对不是个乐于与人接触的开朗友善的男人,我知道。但是奥里维·兰斯的的确确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当他愿意表现出友善时,也许很少有人能够抗拒这份友善——至少我不能。

也许不论他会做什么,不论他是否对我友善,我都将原谅他。

“奥里维……罗莎琳她……”

“罗莎琳……”奥里维收回手指,恢复端正的坐姿。他垂着眼睛沉吟了一会儿:“溺水。可能是意外……或者自杀。”

“不可能!”我下意识地叫出声,“她不可能自杀,她不会!她爱我,我们要结婚,我们没有任何阻碍!”

奥里维安静地看着我,用在火车上看我的那种眼神。

我感到自己语无伦次起来:“不会,不,不会,她没犯任何罪,她不该死,为什么是她,不会,不……”

“谁犯了罪呢,威尔?”奥里维轻声说。

这句话像梦里那只鬼魅一样的手般攫住我的心脏,让它停住一霎。我死死盯着奥里维的脸,想从上面找出些许蛛丝马迹,但是没有,那张脸上一如既往地平静到漠然。

奥里维·兰斯,可真是一个模范的绅士。

我多希望罗莎琳还活着,那样的话我们可以一同取笑他。罗莎琳曾经告诉我她拒绝其他更富有的追求者正是因为厌恶他们那些“故作姿态的教养”和“装腔作势的克制”,如果她还在,我们合力或许能让奥里维更坦率快乐些。

“这是什么意思?”我试探着问他,“你在暗示什么?”

他没有回答。

我一把掀开毯子,几乎是滚下床扑到他面前,抓紧了他的外套前襟。

“你发现了什么?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不是自杀的对不对,求求你告诉我奥里维,求你,我求你,求你……”

发烧后所剩无几的体力支撑不起太过猛烈的动作,我的手指在抖,膝盖也在抖,整个人不断慢慢地朝下坠。奥里维大概低头看了我一眼,但我看不清他,我努力睁大了眼睛但是眼前蒙着雾,有液体滚过脸颊,沿着下巴滴下去。

我听到他又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腕,像把我从罗莎琳身边带走一样,不容抗拒地把我送回床上。

“你不可以激动。”

 “奥里维,求你……”我抓住他,“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先放开我好吗?”

我松了手,他又去倒了杯水。我听到玻璃轻轻碰撞的声音。

“喝了它。”

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这次的水里有一丝混合着甜腻的苦味,他刚才明明说过不会给我酊剂的。

“平静点了吗?”

我擦了擦眼睛。“是的。”

奥里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遍,这才坐回椅子上,带着一丝字斟句酌的谨慎开了口:“罗莎琳有一条项链,我想你见过,是一枚穿孔的银币。”

我当然知道那条项链,罗莎琳说过那是一件珍贵的纪念品,她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但总是不离身地戴着。

我想是我真正的父母留给我的。她这么猜测过。曼达家对我很好,但是如果我在这世上还有同样血缘的亲人,我希望有朝一日他们能看到这条项链,然后与我相认。

“我知道。”我苦涩地说,“她一直等着你,她说看到项链就能认出她。”

奥里维的声音同样有些发涩:“她并没有戴着那条项链。”

“不可能!她从来不取下项链,她把它看得比十字架还重要。”

“她戴着十字架,但没有戴着项链。”

我想起那个梦,鬼魂般的手上抓着的不正是那条项链吗?

“而我找到了项链。”

奥里维把手伸进马甲口袋,掏出一只手帕叠成的小包递给我。

手帕里包着罗莎琳的银币项链,沾满了泥土,链子明显是被生生扯断的。而作为链坠的那枚银币——一枚据说是出自中国工匠之手的银币,上面錾刻了条威严高贵、栩栩如生的中国龙——被从中一分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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