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ynopsis

by 小彗

【第十站】【参赛文】

【江东父老】【小彗】


城春草木深

 

  起初更像是一场游戏。

  彼时四人不过少年,偶然发现书院一个废弃的香炉里不断有字条飞出,其上不是各种心愿,便是遭遇不公的申诉,阅后即消散,问过师兄姐方知,烧香和扶乩是无忧界和瞻部界信息即时沟通的途径之一,那只香炉,怕不是阴差阳错和瞻部界某个庙宇的香炉连了线。“原来瞻部是这样一个充满悲惨与不公的世界,”少年们慨叹着,毕竟太过年轻,天真单纯,无知无畏,疾恶如仇,几人合计一番,排好班次,算准了海市蜃楼通道开放的时间地点,前往瞻部世界“惩恶扬善”,留守一人作为后援。

  按照定位,他们果然找到了一个破败的娘娘庙,前来许愿烧香的瞻部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又以老弱妇孺为多,更有些人卑微疾苦如同蝼蚁,生活无望,只余最后一丝期冀寄托神佛,如此形状再度让几人唏嘘了一番。无忧界的科技远比瞻部世界发达,凭借着这些优势,他们帮助可怜的“凡人”实现心愿,至于那些被控诉的恶霸,他们则依据其罪行各施惩戒,罪大恶极者,则引来雷电劈杀之,人们只当神仙显灵,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僻远小庙香火日盛,后来,在当地豪绅大户的牵头下,翻修了道场,重塑神仙金身,一时盛况空前。四名少年平白被那泥胎木塑抢了风头,也全不着恼,心中只觉振奋欢喜,志得意满。


  只可惜,好景不长。无忧界生活节奏缓慢,无忧人寿命漫长,瞻部世界在他们眼中瞬息万变,世态炎凉飞速转换。少年们日渐发现,同一件事情由不同的人讲述,便是迥异的版本,常常令他们迷惘困惑,莫衷一是,甚至有时还会各执一词,争吵起来。且,人心总不满足,有一想十,有十又望百,若是能拜拜求求便可成事,又何必自己辛苦劳累?更何况,人力有时穷,无忧界科技的加持再强,也总有他们无法解决的事。有意无意地,他们不再有求必应,而那些未能得偿所愿的人也难免心生怨怼,由腹诽到微词再至谩骂打砸,屡见不鲜。少年们愈发心灰意冷,初时谁也不愿留守、争相前往瞻部界的场面再也不见,再后来,执明监兵索性再也不肯去了,只余孟章陵光二人间或还穿过通道过去看两眼,纵然过去,也只是将空中浮岛停在云层之上,偶尔驾驶飞隼去一趟地面。百十年时光荏苒,那座娘娘庙由盛转衰,有时甚至连少年们到来之前的境况还不如了。


  陵光被书生“捡到”是一场事故。任他飞行动力学修了满分,出门前却忘了看气象资料,被一场冰雹从天上砸了下来。他没受什么重伤,但飞隼坏了,需要采集材料制作零件修理。四人之中,数他最为姿容出众,身形飘逸,兼之从天而降,书生自然而然将其当做下凡的仙子,招待在家里安顿下来。

  书生那时不过二十多岁,据说曾是个神童,文章诗词皆属一流,未及弱冠便中了举人,无奈不通世故又没有什么可倚靠的背景,在京城蹉跎数年也未曾得个实缺,只得返乡做了个教书先生。陵光养伤期间,好奇地去过他的书塾,简单整洁的教室里,书生负手而立,一袭青衫是那种穿久了的舒服,在五花八门的学生当中犹如一竿修竹。陵光听见他说道:“夷齐兄弟让国,耻食周粟,饿死首阳,仁哲大义,不降其志,不辱其身……”

  “嘁,迂腐。”陵光撇撇嘴,四人中也数他性情最为明亮跳脱,率真执拗,对书生的话颇不以为然。学生当中也有人和陵光想法类似,没耐心听下去,甚至有人直接打断书生说话,直接要求他讲解如何押题扣题,才能在乡试中一举夺魁。“看吧,”陵光笑笑,笑意未达眼底,转身就去找合用的竹子了。


  陵光的离开和他的到来一样毫无征兆,再次相逢已是几十年后。流年不利,去岁洪涝,今春却是大旱。民不聊生,义军蜂起,北方蛮族恰在此时铁蹄南下,势不可挡。内外交困,朝臣们却一致跟皇帝嗷嗷着什么“攘外必先安内”——毕竟外事输,输的是国家,割地赔款都有国家担着;内乱损害的,却是他们自己切切实实的利益。书生此时已成一代大儒,虽仍不招朝廷待见,在地方上倒也声望隆重。他所在城市沦陷后,敌军对他很是重视,利诱威逼,希望他能带头归顺,几次三番被拒绝后终觉得他不能再留,决定择日当众处斩。

  临刑之夜,狱中火光忽闪,狱卒纷纷倒地,骄傲矜贵的红衣少年出现在面前。书生微微垂目,看自己蓬乱花白胡须,感叹那少年果然是神仙。陵光一拂衣袖,沉重枷锁尽数松断,他对着书生伸出一只手:“我来救你,跟我飞走吧。”目光一如初见时一般清澈明净,仿佛他的眼中从来见不得一丝阴霾,容不下一粒沙子。

  年迈的书生艰难地深施了一礼,却没有去接少年的手。

  “为何?”少年问道,声音比平时低沉,显然在为书生的不识好歹动怒,“我听你讲过那些仁人志士死国的事迹,听起来好像很伟大很有骨气,可你们不也讲究什么‘留下有用之身,以待来日’么?你传道受业解惑,此番若能逃生,不是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书生叹了口气:“仙子所言有理,只是,如今如你所说这般务实的聪明人,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一事当前,人人想顾的不过是自己一人一家利益,一旦面临危机,都拿着‘大丈夫能屈能伸’,‘留下有用之身以待来日’为挡箭牌,未尝奋力一争,否则以蛮族不过只有我军百分之一的兵力,怎会一路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我整天说着教着圣贤之道,说爱国,说死节,事到临头,我却不愿意死在屠刀之下,我逃跑,偷生了,那日后,还有什么人愿意相信往圣绝学,还有多少人能保有信仰呢?”

  “……”陵光沉默,显然是被震撼到了,虽然他心里还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觉得眼前这人虽傻,却绝不应死。良久,他才想到新一个劝他的理由:“你说这些,又有谁能听到,谁能知道呢?”

  “此事言传无用,只需身教。”


  那夜,乘着飞隼飞上天际的,终是只有陵光一人。第二天,书生被当众斩首。但书生那夜所说的话,虽只入得一耳,却不胫而走,广为流传,被许许多多人铭记、追随和效仿。

  “国破山河在……”陵光想起书生念过的诗。

  飞隼高高地翱翔在九天之上,又是一年大地回春,万紫千红,无边光景一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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