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ynopsis

by 菠萝头

【第八站】【参赛文】

【放浪漫谈】【菠萝头】


《投影——流亡者的幻境》


——人类线(主)

时间线:

投影→赝品→桑拓镇纪事→永生花→300个金币→燃烧的十七个尖顶→信使→梦中人→瑞尔夫人的秘密食谱→


词汇备注:

祭代:100

圣木神殿:研究治愈生命树的神殿

生命树:支撑雷诺桑大陆的力量之源,能量有减弱的迹象,导致周边部分土地沙化。各族均有使者入驻神殿研究治愈生命树。



(一)

卡洛斯二世转过身,蓝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疲惫。

“你不应该光着脚!”他说。

“好的,国王陛下!”

凯瑟琳提起裙角,尖声尖气地说道。她对着地图前的父亲行了一礼。

国王笑出声,将手里的笔放柜子上,走向女儿。侍女端上了牛奶和茶。

“还要工作很久吗?”

国王在凯瑟琳公主的对面坐下,她透过父亲的肩膀,看着墙上的地图,烛光在瞳孔中倒出光点。地图上插着金、红、蓝和黑的小旗。

今年,金色变少了几个,取而代之是是蓝色。红色和黑色几乎没有动。

“还有一会儿。”国王说。

“在看南方来的密件?”

公主看了看桌上的打着火蜡的信封,又看了看国王。这几年,父亲络腮胡里灰白越来越多。

“嗯。”

国王拿起了茶杯,不再说什么。

简约的皇家书房里,以国家第一公务员自居的国王习惯工作到深夜。他不常去侧室的寝宫,他喜欢在角落的行军床上睡到清晨。

凯瑟琳用手指擦去嘴角的牛奶。

她看着地图,红色旗帜占去国土3/5,她知道它们还会增加。

“一头的野兽!”她说。

国王顺着她的视线。“这两年已没有什么动作,局面还算平稳。”

“因为他将吞下更大的祭品。”

凯瑟琳故作镇定地说出这句话。

国王沉默了,他望向女儿。

许久,他叹了一口气。“我的爷爷借助这些领主的军队得到这个国家,你应该早有觉悟。”

公主放下杯子,走到地图前,触摸着蓝色的旗子。“为什么,我们不能选择他们?”

国王走向地图前,指出几枚小蓝旗,凯瑟琳记得在去年这个位置还是金色。“这几位功绩过人,我授予他们爵位和封地,但这些人和他们的孩子,至少还要五十年……时代的更迭不是一瞬间。”

“可我们的家族已经妥协了超过一百年!”

凯瑟琳大声说话时便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她认为这源于她厌恶的南方领主,自己血脉中的一部分。百年以来,皇室和南方领主因联姻而不断重叠血脉。南方的贵族用战争和血统吞噬这个国家。

“这是我们的宿命。”

国王触摸着金色的旗子。

“不!”

凯瑟琳对着父亲大叫,“不!”

她的声音惊动了侍女,她们战战兢兢地站在书房门口。

“带她回房间。”

国王疲惫地别过了头。他走回书桌前,拿起了信件。

凯瑟琳不情愿地在侍女的陪伴下转身。她踏出门口时,国王叫住了她。公主转身望向他时,父女的表情都已恢复了平静。

国王似乎斟酌了一下。

“凯瑟琳……”

他说,“如果命运让你痛苦,就试着找到想保护的东西,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二)

卡洛斯二世的王朝在历史上,能留下的第一印象是朴素严谨。

减去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宴会也不光是美食和美酒。国民猜测他因南方领主步步紧逼保持警戒,事实上,他却更像是对美食美酒兴趣淡漠。

夏季宴经常在御花园中庭开启,其他季节则会宴会厅。

菜肴使用当季食材,这个季节是烤牛肉配豌豆泥,甜菜根汤佐土豆,如果碰上开渔,桌上也会出现幽暗海的巨型金枪鱼或者伦斯河的鳟鱼,做法往往是烤,佐椒盐。

相比之下,南部贵族的家宴精致、出众或者猎奇,水准高出皇家许多倍。

宴会之后,是男人的会饮时间。女性和孩子离场,宾客进入更坦诚的酒后时光。他们能借着酒力说出平时顾忌的话。

卡洛斯二世重视会饮时间,他常重新排列座位,暗指某种主题。

这一次,桌子被拼成四大块,铺上桌旗。宾客进入大厅时,见到桌旗,不由相视而笑,在属于自己的那桌坐下。

镶金边的红色桌旗,绣着马头,衣着华丽的贵族们围坐一圈,他们是来自南方的领主们。

银边蓝旗是朝中大臣和因为功绩而被册封的新贵族,旗上刺绣着封面是三角形的书。人数比南方领主略少。

意外出现了绿色和黑色桌旗。

绿色桌旗上绣的编织成花冠的树叶,宾客中走出几个精灵。他们显得风尘仆仆,他们没有参加刚才的宴会,而像是刚赶到。

他们穿丝麻交织的长袍,为首的精灵有着金色长发和女性化的外貌。他向国王行礼。王都早有精灵专属的居住地。这四五个是经常往返于两境的精灵,也是皇宫的常客。

最后是绣着火焰的黑色桌旗,一个中年男性皱着眉头走了过去。他容貌过分严肃,发际线退到头顶。他和他黑发的高个子随从坐下,方才他们也没有参加宴会。

中年男子似乎不满旗子上的标志,他坐下来,就将桌上的一只盘子放在了火焰之上。这一桌总共两个人。

国王再度出现在席上,换了更为简易的服装。

侍从也换了一个人,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白色的假发,个头娇小,容貌可爱却有着两撇小胡子。他不时用手去抚小胡子,仿佛它们随时会掉下来。

大厅喧闹。国王举杯首饮,宣告开始。

红色桌旗一方带头祝福国王,其他人跟着举杯。

“这是今年酿制的麦酒,来自南方。”

国王举起了木头杯子,喝了一口,“滋味比以往苦,春天的雨水让麦子有了什么变化?”

红色方的年轻贵族站起。“回禀我的陛下。生命之树对大地的影响逐年呈现,谷物的滋味年年在变。”

国王微微一笑,“这苦味不坏,年年试试不同的也好。只是听说南方的水稻税加收了三成,我更想知道,收成是否也跟着长三成?”

年轻贵族一时语塞,红了脸坐下。

“如增产量三成,臣愿意将税减上三成。”

红色方最年长的人站了起来,他被尊称为艾尔巴公爵。他的模样和国王颇为相似,同样的络腮胡,只是眼神更为傲慢。

“现在的局面,如降低税收,怕也无法保障向皇家进贡的税收。”

他的视线在国王脸上停了一会儿,又落在了他身边侍从脸上。

国王将酒杯递给侍从,“皇家从你们税收中至抽半成,你们就加了三成,如我免去半成,爱卿否愿意免去那三成的税收?”

“议题重大,容微臣回去和诸位领主商议……其实如向东而去,砍去边境树林变为农田,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国王望向绿色桌旗边。“爱卿这个方法可能引起……”

“战争!”

绿色桌为首的精灵站了起来。他被称为金发的伊诺凡,方才向国王带头行礼。他态度彬彬有礼,言辞却异常强硬。“如触碰到一棵我们领地的树木,我们的王会毫不犹豫撕毁我们的盟约。”

“严厉的警告。”

国王再度望向艾尔巴公爵,“望爱卿三思而行才好。”

艾尔巴公爵不再作声,坐回位置上。

“臣以为——生命之树衰退影响甚微。我们可以找找别的原因,种子的质量、起了变化的土壤。”

蓝色桌旗方有人站了起来。

他被尊称为罗纳德男爵,五十岁左右年纪,衣着简约,面容消瘦。他在十年前被册封男爵,曾是王都学院的导师,炼金术的先驱者。

“南方的水稻连续种植,土地不堪重负,产量减少是自然的事。”

“水稻精贵,自然多多益善。”红色方发出了一声嘲笑。

“罗纳德爱卿有何高见?”

卡洛斯二世望向蓝色一桌,露出笑容。

男爵向国王行了一礼,“微臣的镇子使用谷物和大豆交替种植。”

“收效如何?”

“产量稳定。”罗纳德男爵露出自豪。

在场哗然。

“敬炼金学家!”

艾尔巴公爵举起酒杯,“但我保留怀疑的权利,你也许是联合我们的大魔法师在你田里施了什么把戏……我怀疑你们所有的成果都是联手魔法师的把戏。”

众人的视线落在黑色桌旗方。

被称为大魔法师的中年人呼了一口气,他的名字是艾法曼,他从刚才便一直不太痛快。“不要将我们相提并论,炼金术模拟的不过是基础规律,和宗族的正统天壤之别。”

“但它无可限量。”

罗纳德男爵觉得受到了侮辱,好似要掏出剑来跟人决斗,“我们的炼金术正在分解被你们一小簇宗族垄断的术法……我们会知道你们的力量来源。”

他顿了顿,示意侍从拿了一个木头匣子。

他打开匣子,从棉花和稻草堆里小心翼翼掏出一盏烛灯。他将烛灯放在桌上。

这时大家才发现那并不是一盏烛灯,放置蜡烛的托盘处放上了一块空心水晶,里面装着油脂状的液体。

他扭转灯座上的配件,灯亮了,不需火点燃。

“炼金能源灯……”

他向着所有人介绍。“白日聚集光并在夜间发光的炼金术灯,不使用蜡烛或者……魔法。”他望了一眼魔法师。

“里面聚集着奇妙的能量。”

精灵伊诺凡饶有兴趣地看着灯,“可以聚集月光和星光吗?我们至亲的国度,星月是能量来源之一。”

“很遗憾,伊诺凡阁下,现在只能是日光。我们还未提炼出吸收月光和星光的溶剂,但未来也许可以。”

罗纳德男爵不无骄傲地说道,“正如我说的,未来无可限量。”

“蜡烛商对领地税收贡献颇多。”艾尔巴公爵说。

“一句咒语本可以让大厅亮一晚上。”艾发曼补了一句。

“那就让我们见识一下亮上一晚上的术法!!!”

男爵苍白的脸色发青,他怒吼了出来,随后捂住胸口,喘了几下。身边的人扶住了她。

“我拒绝!”

艾发曼懒洋洋地喝了一口酒,“如果你要看杂耍,方才宴会的表演者还没走远。”

“如果大法师不愿意,那就让你的随从来吧!让我们见识一下……”

艾尔巴公爵的幸灾乐祸地加入。

所有人视线落在艾法曼身边的随从身上。

他眯着眼睛,对争论并不在意。当他所有人都在望向他时,才微微睁开眼。

他长着一对金色的眼睛。


(三)

“他并非我的随从。”

艾法曼站了起来。“也并非我国的子民,他有权拒绝诸位的要求。”

“不属于人类王国的人类?”

红色方一位年轻贵族站了起来,“艾法曼,你带了一个低贱的流民坐在我们中间。”

许久不作声的国王抬了抬手,示意那个年轻人坐下。

“大法师很早就跟我说过这位先生。朕很荣幸邀请一位圣木神殿的大祭司成为我们的座上宾。”

国王举起杯子,“祭司大人,今日让你看了笑话,不过如你经常来,便会对我朝众臣的融洽习以为常。”

那个青年站起来,向皇帝行了一礼,坐了回去。

他面容俊俏却脸色苍白,眼睛闪闪发光,一头浓密如海藻的微微卷曲的头发,身材高大消瘦,黑色长袍上用金线绣着复杂的花纹。他身后有长长的黑色披风,衣服颜色和桌旗混在一起。

“还未请教名字,祭司阁下。你如何看待我们刚一番的争论,据朕所知,圣木神殿的历史跨越了数个祭代。”

国王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他身边的侍从也露出了微笑。国王瞪了一眼侍从。

“在下名叫埃德蒙德,殿下。”

那位青年自报姓名,但未提姓氏,使人无法辨明属于哪支魔法宗族。“在座的说得不错,因为人类的生命再长也不过一个祭代,只需要对自己生命中的几十年负责,那每一位的都十分有道理。”

“你的这番言论倒是有趣。这是否包括也包括你的朋友?”

国王看了一眼艾法曼,“艾法曼卿的家族已走过三百年历史,比王国历史还要长。”

“包含所有人,除了对面的精灵阁下。”

对面的伊诺凡眼睛里有浓浓笑意,他盯着埃德蒙顿,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他不作声,对着埃德蒙德举了举杯子。

艾法曼面有不悦,也不作声。

“祭司阁下,你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却比朕还要深沉,敢问你的年纪。”

“比您看到的年长几岁。陛下。”

国王点点头。

席间的麦酒喝完,换了王都酒窖出产的果酒,佐绿色、红色和紫色的田园浆果和坚果。果物装在金色盘子中,杯子也从木头换成了镀金长脚酒杯。金色器皿反射着大厅烛光,气氛华丽。

进入了会饮中后段,按照惯例,国王会在席尾给当席最为赞赏的发言者一杯酒,并与之对饮。

果酒的时间,也是辩论者们交锋高潮。

上半场所有人都未得便宜,没有人再草率发言,只是各自酝酿。

艾尔巴公爵和罗纳德男爵的气氛有所缓和,彼此敬酒。伊诺凡抚着酒杯的镂空花纹,不时从盘子里摘下一颗浆果塞进嘴里。艾法曼小声地和埃德蒙德说话,魔法师对埃德蒙德的态度意外恭敬,让人不由联想神殿的势力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壮大。

“敬祭司阁下!”

艾尔巴公爵站了起来,对埃德蒙德举起杯子。“在下短视,在此之前只在领地内见识过贵殿的信众聚集,却从未见识过真正的祭司,也未见识过真实的神殿力量。”

他的恭敬不怀好意。

“在下也是同样。”

罗纳德男爵加入进来。“不过与公爵大人不同,我们的领地内则发现了一些以圣木和眠海神殿为名的骗子……现在他们在我们领地的牢里。下个雨天,行刑官会把他们拉到广场上脱了衣服用鞭子抽,两边屁股都抽。”

男爵说这话的时候,冷冷地望着艾法曼。

“微臣愿以名誉担保祭司大人的身份。”

艾法曼站了起来,对着皇帝行了一礼。“祭司阁下本并不愿意来参与,是微臣的邀请难却。”

国王笑而不语,做了个手势让他坐下。

埃德蒙德望向大厅中的众人,不生气,也不愉悦。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多数人在这一瞬间都感受到了前额疼痛,大脑被外来的力量侵入其中。

烛火的颜色变为紫色,大厅壁画和墙纸都在褪色。

桌子上的桌旗焦灼卷曲,化作灰烬,木头的桌面也开始退去油漆。金色器皿变色发黑,浆果化作灰烬。

整个大厅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国王凝视着眼前,握着酒杯的骨节发白。身边侍者失态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艾尔巴公爵一桌的年轻贵族发出女人似的尖叫,公爵勉强维持镇静,酒杯微微颤抖。罗纳德男爵一桌的官僚,掏出了纸和碳条,手忙脚乱地在涂抹记录。

最为镇定的还是精灵,伊诺凡从盘子的灰烬中握住一把。打开手掌,掌中灰烬又变回了浆果和坚果。

他将浆果放入口中,咀嚼着,果汁从嘴角溢出。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敬伟大的投影术!”

他放下酒杯。

酒杯落在桌上的同时,大厅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席间一片寂静,多数人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回神。

“伊诺凡卿见识过……埃德蒙德卿的术法?”

国王拍了拍侍从的手,示意松开。

“臣只听过,陛下,至高的投影术是多年失联的魔族术法,难得一见,据传在魔族,也唯有上位者才能习得。”

他望向埃德蒙德,顿了一顿,又补充了几句,“不过听闻有真知议会庇护了一些流亡魔族,祭司阁下如天赋过人,能从他们处习得也并非难事……”

“敬天赋过人。”

艾法曼紧张地切入了他们的对话。

多数人依旧未从惊诧中回归,只是呆呆望着黑色的一方。国王咳嗽了一声,示意每一桌的酒杯里都倒上金酒。已近深夜,会饮要结束了。

国王赞美每一桌发言,按照惯例,他会和一个最为欣赏的人对饮。他示意小胡子侍从倒一杯酒,他会将酒赐给那一桌。

国王盯着罗纳德男爵,微微笑着。

可爱的侍从端起酒杯,走到了蓝色桌旗旁,却未放下酒杯,一拐弯,走向了黑色桌旗边。他将酒放到了埃德蒙德的前面。

国王脸色沉了下来。

侍从未从桌前离开,蓝灰色的眼睛凝视着埃德蒙德,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

埃德蒙德站起来行了一礼,坐下,将酒杯推到艾法曼的面前。

侍从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国王发出了大笑,站起来,向着众人举杯,“敬我们左右逢源的大法师。”

艾法曼面色通红地握住了酒杯。“敬陛下的健康。”

“敬炼金术之光。”艾尔巴公爵举杯。

“敬节节攀升的税……”罗纳德男爵举杯。

“敬公主的美貌。”伊诺凡举杯。



(四)

凯瑟琳回到卧室,让侍女取下假发,撕下了令她想要喷嚏的小胡子。

会饮结束,宾客都散去。国王很生气,原本让她参与会饮是一场父女的和解。国王想要让她知晓局势的复杂,明白一场未来联姻的责任。邀请了精灵和魔法宗族,也是对南方的一些警告,但她却差点搞得无法收场。

她脑子中浮现出埃德蒙德的脸。他望向自己时,她的心重重跳了几下。

侍女拿出沐浴后的睡衣,她却请侍女帮她梳上头,选了一个考究的发冠。

“我要再出去一下。”她说。

会饮结束,宾客会留宿皇宫。御花园边有几间宽敞的休息室,宾客可以在花园中的喷泉边聊天。喷泉里的泉水可以直接饮用,宾客会在会饮上过量饮酒,容易感到口渴。

伊诺凡从喷泉中装了一杯水,递给埃德蒙德,又给自己装了一杯。他穿着精灵族特有的长袍,全身好似反射着月光。埃德蒙德则像一团随时能没入黑暗的阴影,周身弥漫着阴郁的优雅和冷酷。

他们交谈着什么,表情松弛。

凯瑟琳走上前,鞋跟在草地上不太顺畅地摩擦。

“晚上好!公主殿下。”

伊诺凡站起来。

“晚上好!伊诺凡阁下。晚上好!这位先生。”

凯瑟琳抬起下巴,微微歪了一下头,露出自以为最迷人的笑。她曾以这个姿势在成人礼上征服了不少男子的心。

伊诺凡上前一步,在公主伸出手时欣然握住,在手背上轻轻一吻。人类的礼仪他已驾轻就熟。

埃德蒙德并未上前,只是将右手按在左肩上,微微欠身。

“月色真美。”

凯瑟琳有些不悦,她眨了眨眼睛。“听说席间父王和诸位聊得尽兴。”

“陛下的健谈世人公认。。”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伊诺凡留意到她的视线并不在自己。他侧头看了一眼埃德蒙德。“其实和以往并无不同。”

“听闻父王对南方领主发难,他们试图砍伐边境的树木。”

凯瑟琳换上了官方的语气。

“国王陛下已经给予领主最轻微的警告,我也已传达了我们王的意旨。”

伊诺凡担任着外交使命,他懂得同时驾驭安抚与威胁两种手段。

“我国实不愿与贵国开战。”

“我国也是同样。”

依诺凡微微欠身,“如两军交战,双方都会伤亡,但我军定然不会输,届时国王陛下得考虑将公主送给我们的王作为赔偿了。”

凯瑟琳笑了起来。

“我竟开始期待开战了。”她说。

伊诺尔也笑了起来。“我会向王传达您的意思,在下愿以别的形式达成公主的心愿。”

“如没有别的事,在下告辞了。”

埃德蒙德微微欠身。

凯瑟琳还未发声,他已转身走上长廊,向寓所走去。

公主的脸色比席间更为难看。她看着埃德蒙德的背影隐入不远的黑暗中。

“如公主没有别的吩咐,在下也告退了。”

伊诺凡在她耳边说道,声音里带着笑意。“今日宾客都住西南位置,距离公主的寝宫倒很顺路。”

埃德蒙德在长廊上缓步走着,偶尔停下来看一看,他对宫殿的景观有些兴致。漆黑披风拖在象牙色的地板上,分不清那长长的黑色到底是他的影子还是披风。

并未有士兵战列的拐角,他停下来。

“希望您只是跟我走了同一条路而已……”

他转过身来。

凯瑟琳在廊柱后走出。

月光下,她的发冠嵌在棕黄色长发中,硕大的珍珠发着荧光,好似吸饱了月光。

“希望阁下就席间的无礼对我致歉,您的行为并非一个绅士所为。”她清了清嗓子。

“我致歉。”

埃德蒙德的表情冷淡。

公主不自觉地咬了一下牙。“致歉的方式应该半跪下来,轻吻女士的手背。”

“在下并非贵国子民。”埃德蒙顿依然冷淡。

凯瑟琳的胸口起伏,她顿了一顿,露出了恶意的笑。“他们称你为低贱的流民。我有点明白他们的意思了。”

她快意地说出这句话,同时又露出一丝心虚。

金色眼睛凝视了公主一会儿,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公主说的没错,我不过是一介流亡者罢了。”他说。

他的回答加深了公主的心虚。

“我对我的无礼抱歉,但你也需要为你的无礼道歉。”凯瑟琳说。

“我致歉。”

这一次,埃德蒙德的语调比方才多了一些情绪。“事实上,我也悔意颇深。贵国的宴会着实无趣,虽说只是打发时间,却也着实过分无聊了。明日一早我就会离开。”他说。

“次日父王会再召见你们。”

凯瑟琳急躁起来。“按照惯例,他会对出席者予以赏赐。”

“不必,人类王国的好意我心领了。”

“一介流民竟也可以以精灵的口气……”

“我不是精灵。”

埃德蒙德冷冷看着她。

他的脸部线条微微变化,颧骨变高,苍白的肤色带上极浅的紫,额上微微突起,生出两只短短的角。

周身的黑色长袍也慢慢退去,露出黑金铠甲的底。背后的披风分为两片,舒展成了一对犹如绘本中龙族的翅膀。

金色眼睛的光芒更甚,他这个个人犹如一只黑夜中的燕尾蝶。

凯瑟琳公主微微张开了嘴唇。

在她发出声音前,埃德蒙德的声影已溶解在一团黑色的雾气中,消失不见了。


(五)

凯瑟琳的活动被限制了,这是对她宴会上任性的惩罚。

她让贴身侍女去寻找昨夜丢失的王冠,自己竟然那样不体面地落荒而逃。侍女没有找到王冠,但带来了别的信息,会饮的答谢只有艾法曼一人。

凯瑟琳嘀咕了一声。她回忆起埃德蒙德的模样,像一个看不出恶意的黑色梦境一般令她失神、恐惧又好奇。

侍女说出了更多传闻,关于南方领主的蠢蠢欲动。

凯瑟琳想到父亲桌上的密件,国王不会让她看到。她决定要自己去找一些来源,她想到图书馆,并未被限制的区域之一。她很快就和侍女一起从图书馆取了一些书。书在她的梳妆台上摞成一堆。

南方土地由三至四个大领主掌握,他们的联手被称为血马之盟,如今艾尔巴公爵势力最大。图书馆有很多绘着红马头的书。她也找到了一本奇特的书,这本书上一个古老种族的历史。

她先打开红色马头的封面,扉页上扫了几眼,便打消了看的念头。

她决定翻一番那本奇特的书,漆黑的封面,里面记录着一个高贵种族的传闻,和精灵一样古老,却并未和人类展开过战争。

传闻他们掌握上古魔力,却保留着仁慈的内心。他们在数个祭代前便收容部分地上居民。领土在大陆最南境,没有人记录过他们的王城的模样。

传闻他们可以变为任何生物,随意穿梭于不同的空间。近数十年来他们从地表消失,传闻他们被恶魔吞噬了心,正酝酿吞并地上种族的计划。

凯瑟琳看到了书中的一张图片,描绘着魔族的模样,她哑然失笑,这是一个介于人类和野兽之间的形象。远不如埃德蒙德神秘美丽,令人恐惧,又念念不忘。

她的心中又闪过那对眼睛,它们凝视着自己,一种力量仿佛穿透开了自己的脑,撕开了自己的胸腔,握住了自己的心。

书中传闻的数量胜过史实,显然这个族类一直和地上保持着距离。

她留意到一句对投影术的描述。

一种重现了施法者的记忆的术法,再现一场孤独的盛宴,重饮一杯独饮的苦酒。

她合上了书。

学院赠送的炼金能源灯放在梳妆台上,和火烛一样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光。凯瑟琳怔怔地望着灯,她想着炼金术的未来。心想明日可以去图书馆找一些它们的书。

炼金术灯光变得微微黯淡,似乎吸收日光不足。公主旋动开关,想要将它调得亮一些。

温暖的黄光,忽然变成紫光。整个房间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凯瑟琳看到梳妆台的镜子中反射着一个影子,一只黑色的渡鸦停窗外。

它抓着公主遗失的发冠,将王冠放在了窗台上,落在了王冠旁。

它长着一对金色眼睛,有着令人心悸的眼神……

凯瑟琳走过去,渡鸦却唰得一声张开翅膀,没入了远处的黑暗中。她向外面望去,试图在黑暗中捕捉一丝去向,却只看到浓浓的夜色。她捡起发冠,上面珍珠依旧如吸饱月光般熠熠生光。

炼金灯重新回归鹅黄色,跟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凯瑟琳叹了一口气,又望了一眼窗外。黑暗中出现移动的火把,那是巡逻的士兵们。她将视线移回梳妆台前……她捂住了嘴。

一个人影站在梳妆台前,拿着魔族历史的书。

凯瑟琳认出了他的模样,她没有叫卫兵。

他看得仔细,很久才抬起眼睛望向凯瑟琳。

“上面画的是黑翼兽,我们的随从,侍奉我们的种族超过六个祭代。”

埃德蒙德说道。

凯瑟琳笑了出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她只是觉得高兴。

埃德蒙德的视线重新落到书上。他抽出下面一本,南方领主的血马之盟。

他翻开了扉页,扫了几眼后,合上。

“上头写满了南方爵爷们的荣光。” 凯瑟琳嘲讽地说道。

“确实写满了。”

“你对他们熟悉?”

“只在南方见过几次。”

埃德蒙德放下了书。

“跟我说说你看到过什么?”

凯瑟琳上前一步,她对埃德蒙德的好奇胜过恐惧。

埃德蒙德露出了一丝不耐烦。“失物贵重,我只是来归还,即刻就走。”

他将书放回那一摞,叠好。

“所以你到底看到什么?”

怕他跟之前一样突然消失,凯瑟琳竟不自觉地纠缠起来。“你说了开始,却不提之后。对于十八年被关在王都的人来说,是否过残忍?”

埃德蒙德望向凯瑟琳,眼神里有一些怜悯。

凯瑟琳知道她多了点胜算。

“我的父辈在数年中都不得不与他们联手,王室成员像牲口一样不断和他们配种,以求给他们掌握这个国家的幻觉。至少,我想看看他们在皇宫以外的样子。”

她也懂得如何让异性对她产生怜惜……

许久,埃德蒙德才再度开口。

“流亡者眼里看不到好东西。”

他说。


(六)

炼金能源灯对埃德蒙德的到来有着奇怪反应。

他出现时,灯光便会呈现一瞬的紫色,接着又变回常规。这种变化成了一种信号,它是公主心照不宣的秘密和期待。

他约定次日深夜到访,代价是保守秘密,保障艾法曼的名誉。

公主坐在床沿上,熄灭了蜡烛。她在窗台上开启能源灯。她坐在黑暗中,望着窗台上夜色中的一点灯光。

窗外飞过去一只夜鸟,她便站起身走到窗边探头张望。

她调节着灯的开关,生怕它坏了。

她第一次觉得夜的漫长……漫长到她几乎觉得那个外族失约,灯才终于闪出一瞬间的紫色。

那个身影从黑夜中走来。

凯瑟琳走了过去,他示意凯瑟琳点上烛火。凯瑟琳认为会惊醒侍女和门外的卫兵,埃德蒙德说了一声不会。

凯瑟琳透过钥匙孔,发现卫兵和侍女睡着了。

“这是你干的?”

她的倦意一扫而空。

埃德蒙德并不回答。“投影术不总令人愉快,人对坏事的记忆胜过好事。而流亡者眼里总能看到更糟的。”

他望向凯瑟琳。她心跳惯例地出现了几分失常。

“是真的便好。”她说。

埃德蒙德不再回答。

凯瑟琳听到了一句简短的低语,像猫科动物的呢哝。她眉心的位置感觉到了熟悉的针刺。期初有些痒,逐步尖锐。她皱了皱眉头,最后觉得前额快要撕开。

卧室的墙壁逐步裂开,壁毯和油画消失,一切变成了黑色。

逐渐,黑色变得稀薄透亮,她听到吆喝的声音,看到了巨大的广场。

她适应了一下变亮的光线,看到几个农夫模样的年轻人在操练。他们眼神迟钝,面孔通红。他们显然举不动诺大的钢刀。挥舞了两下,便气喘吁吁跪倒在地。

一边的士官走过来,给两人脸上各一鞭子。一个眼泪直流,不敢哼一下,另一个则怒气冲冲地瞪着士官。

“你似乎有意见…… ”

士官说话带着卷舌浓重的南部口音。

“用税收夺走我们的土地,让我们只能依赖领主糊口。我们的女人得像男人一样来种你们的地,男人得像狗一样来当你们的兵。一起得到的钱,却还喂不饱我们的孩子。”

他的脸上又挨了一鞭子,似乎击中了他的牙,他吐出一节断齿和血,捂住了嘴。士官对着他的胸口又来了一脚。

凯瑟琳冲上前,想要揪住那个士官,却抓不住士官的手——她的手穿透了他的身体,她和士官像幻影一样彼此穿透。她又用力去捶那个士官,却因用力过猛摔到在地。

她的身边,士官对那个年轻人踢了几脚,又抽了几鞭子。

年轻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另一个年轻人惊慌地趴到他旁边,摇了他几下,哭了起来。“长官,他死了。”他说。

士官呸了一口。“他不配侍奉公爵大人!”

“他连续两周都把一半食物剩下来给他的孩子……他没有吃饱过。”

活着的青年望着地上的同伴,用手擦着自己眼角的眼泪。

“自作自受!”

说着,士官便走回广场的帐子中。几个士兵走过来,将尸体从广场上拖走了……

凯瑟琳气得发抖。

“告诉我他的名字,告诉我他的名字!我要让父王绞死他!我发誓!”她气得几乎掉下眼泪。

“你无法阻止已经发生的事。”

埃德蒙德说。

广场消失,四周再度陷入黑暗。黑暗中有一些光,光逐步扩大,巨大的声音仿佛能撕裂整个空间,随之而来的是宏伟的城堡。

这座城堡是一座超过了20座塔楼的巨型城堡,比王都大皇宫还要巨大。数以千计的战马和骑士正在城堡前聚集。

“将心脏献给我们的公爵。”

“吾心中真正的王。”

城堡的城墙上,艾尔巴公爵挥舞手,身边聚集着结盟者,皇家宴会中坐在一桌的人。公爵的傲慢比皇宫中更为强烈。

吼叫和刀剑声交错在一起……

凯瑟琳面色苍白。她见识过王都列兵的宏大,却不知南方领主的规模还要胜过王都的。

“你有你的使命。”

她想到父亲的话。想到父亲书房中那张占据了一面墙的地图,大片的红色,她想到艾尔巴公爵在宴会狂妄的眼神。

她觉得自己在发抖……

列兵和声响从耳边消失,四周暗了下来。

公主站在了自己的卧室里。她喘息了几口,觉得要找上一张椅子坐下。

“我父亲说罗纳德男爵和他的拥护者需要时间。父王在王都学院呆过一段时间,他说他们的未来无可限量。”

她望向埃德蒙德。“可在那之前,南方佬也许已经占据了王都……我想看看他们吗?那些新的贵族。”

“炼金术,我只见过一次。”

“我们觉得我们快要没有希望了。”公主抚着自己的额头。

埃德蒙德沉默了。

“流亡者眼里看不到好东西……”他说。

“我恳请你!”

凯瑟琳提高了声音,已顾不得门外的人是否睡着

她再度头昏脑涨,额头的疼痛感已经麻木,大片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心。

四周空气变得肃穆,她曾到访过灰色的石头学院。

她的眼前,学院的一幢楼角忽然坍塌,地面震动,碎石炸裂,飞到了很远。许多人围了上去,有人开始叫医生。

几个身影从她身体中穿了过去。

“又出事故了吗?”其中一个人说。

好多人上来搬开碎石,两个人钻进大楼废墟,用白布兜着将两个人带了出来,医生走到了他们身边,将手伸进白布,摇了摇头。凯瑟琳看到白布露出的一角,是一截断掉的手。

“一个先驱者,前途光芒的年轻人,我们又失去一个伟大的灵性者。”

在场的人一脸哀伤。

公主望着楼宇的窟窿。她以为炼金术不过是那盏灯。

楼和人群消失,她站在一个图书馆中。贵族和平民聚集在一起,他们交流着,辩论着。她在他们脸上看到了一种赤裸的野心。狂热令她不适,又被吸引。

他们似乎在讨论方才的事故。

“这样的威力在战场上还不够!”

“火焰只是其中之一,剧毒、疾病或许更有帮助……到达死亡有很多途径。在那之前,我们要为炼金术献上更多生命的祭品。”

这样的言论迎来了一片喝彩。

“为了荣耀!”

“为了财富!”

“为了权力!”

“南方猪都见鬼去吧!”

“国家终究会由科学家来统治。”

“国王会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图书馆消失了。凯瑟琳再度回到自己的卧室中。

她望向炼金能源灯,罗纳德男爵消瘦的脸出现在她脑海中。她看到了一种希望,以及与之相伴的疯狂、残忍、欲望和野心。

“一边是暴徒,一边是疯子!”她咒骂了一声。

她开始理解父亲。

“谢谢你,祭司大人。”

凯瑟琳自嘲,“你说的对,我不该好奇。我不该知道那么多,王室的女人应该快乐地吃蛋糕,然后生下一堆小暴徒和小疯子。”

埃德蒙德望着凯瑟琳,已不像之前冷漠。如之前他只是作为旁观者,现在,他却因凯瑟琳参与了奇特的异族场景。

“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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