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站】【参赛文】

【天神降临】【神原茜】

投影

大楼里看不到影子。

影子只出现在人迹未至的地方：空置的房间，沉寂的楼道，关闭的衣橱，洗手间里等待人使用的隔间。在每一个地方，灯光感应人的靠近而亮起，亦步亦趋，仿佛步步生莲。黑暗只存在于窗外视线的尽头，遥遥的与住在大楼里的人们互相窥视；或者在睡眠模式的房间里温柔包裹着试图入睡的人，那时的黑暗黏稠而甜蜜，夹杂着柔软的白噪声，像是一大锅加了坚果碎的巧克力，让人安心的沉浸其间。有时候半夜起来去洗手间，双脚踏上地板的时刻房间里就充满稀薄的暗橙微光，来自四面八方，房间里的一切都显出柔和暧昧的轮廓，没有光与暗的分界线。回来躺下之后那光也不会即刻消散，伴随意识的沉潜慢慢隐没，没人知道它究竟什么时候消失。

“就好像宇宙童年的余晖一样。”燕燕说，“害我老做漂在真空里的噩梦。”

她把早餐盘子里最后一块蜜瓜送进嘴里，慢慢咀嚼，露出陶醉的笑容。食物淡薄无味，与外观的诱人有天壤之别，像是在嚼一块发育不良的木头。吃掉这样一块瓜，消化它所需的热量差不多就等于它能提供的热量。不过从她幸福的表情压根看不出这一点，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以为那是一块甜蜜、芬芳、柔软又多汁的哈密瓜，而且她已经吃掉了一大盘。

在吃掉这一大盘哈密瓜之前，她还吃掉了两只看起来淋满了美味糖浆的牛角包，一碗看起来加了一大把果仁的酸奶麦片，两片看起来烤得油滋滋光泽诱人的培根，和一大杯看起来就能慰藉身心的芝士奶盖乌龙茶。现在她带着满足的表情揉揉肚子，像猫咪一样伸了个懒腰，随即打了个嗝。这个嗝是真的，她吃得有点撑了。

贴在耳道内壁的耳机里传来系统报点的声音，像是直接从脑海中响起一般。时段的观看人数达到了期望值，还在继续增加。人们喜欢看元气满满的吃货少女，只要她怎么都不胖。自从他们确认过燕燕从来不催吐之后，她的人气就一直没下来过。

室友在餐桌对面安静进食。那是节目组精心为她安排的同伴，雪白皮肤和玲珑浮凸的身材，绑了个光洁的马尾，正在一粒一粒地吃着水煮鸡胸肉旁搭配的豌豆。燕燕刚才一直不停地吃掉那么几大盘食物的时候，她也在慢慢地吃自己那一点点早餐，吃得很少，很慢，但一直没有停。按照她们一直的行动模式，燕燕会从她盘子里偷走一点食物，然后拿一块热量满满的食物作为交换。今天递过去的是一球香草冰淇淋，形状挖得完美无缺，而且真的是有味道室友却只是稍微抬了抬眼皮，现在已经化掉了，她一丁点都没有碰。

人们也喜欢看有人替他们表现出强大的自律，特别是在面对自己难以抵挡的诱惑时。

她们已经在这幢大楼里住了三个月，参加这一个年度的信使选拔。除了狭窄的私人空间外，大楼里只要有灯光的地方就有直播，通过计算观看的人时数来决定排名和淘汰名额。最初每一个套间都住满了人，然后每天都有人离开，房间慢慢空了出来。留下的姑娘可以自由挑选室友，她们俩被建议选择对方。事实证明那是个明智的决定，从那之后她们俩的人气都居高不下，观看人时数和相应的信息积分水涨船高。两个人已经换过两次房间，随着人数的减少，下方楼层的姑娘们需要住到楼上，把下面的整个楼层空出来。等到能在最后一个楼层留下来一整个星期，她们就能当上信使了。

那意味着很多人的认同和喜爱，为社群做出贡献的成就感，随之而来的收入，以及结识付得起信使昂贵费用的那些人的机会。

最后这一点对燕燕来说其实并不重要，她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第一次从招募广告里知道信使这个职业时的感觉，那个广告里外表完美无缺的人们过着充实忙碌的生活，每次帮助到别人都会得到发自内心的感谢和满足，他们是人类在存在意义上对抗AI的代表，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受到最多人的欢迎。那时候她还住在市政培育所的大楼里，广告投影在周遭大楼的外墙上，她每天趴在阳台栏杆上看到出神。那是他人生活的一个完美无缺的降维投影，燕燕并不知道从完整的维度看上去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但她觉得那是值得向往的生活。

现在她离那样的生活还差三层楼。能把她送上去的是她自己生活的降维投影。那影子还有点变形，但好像人们这样才会喜欢。

相比起来，室友似乎近况不佳，徘徊在淘汰的边缘。如果今天还不能摆脱淘汰区，就要搬出这幢大楼了。

“话说……”

室友抬眼看了看她，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放下叉子。“什么？”

“你还记得以前的信使报名招募广告吗？”燕燕比划，“特别巨幅，投在一整个外墙上，我这两天很想再看看，可是在这么高的楼层，晚上拿着望远镜找了好久，也没再看到过。”

室友看着她笑了笑，笑容有点古怪，但没有答话。

她们那天非常努力，用上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也许会被关注的办法。增加了直播时数，在训练室里练习舞蹈，唱歌，穿上紧身运动服健身。室友一直没有说能够停下来，燕燕也一直没有问。

接近午夜的时候她们换掉汗湿的衣服冲了个澡，默默拥抱了一下。室友甚至都没有回房间，她们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带走的。燕燕独自从楼梯走回去，漫长曲折的楼梯间里灯光跟着她的脚步一级级亮起。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随身信息终端响了一下。选拔期间通讯受到限制，终端只能在选手之间联系。那是室友发来的。一张照片，预览图看是大楼上的巨幅投影，配了一句话。

“你想看的那个广告，要走出来才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