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ynopsis

by 洛宸

【第五站】【绕圈】

【文明重启】【洛宸】


大禹治水


部落会议总是议而不决,一拖再拖。禹作为会议的主要执行层,其实承担了太大的压力。可他不能抱怨,也没什么可抱怨的,部落倚重他,也不得不倚重他——这成了一个连环套子,舜简直想像他的前任尧宰了禹的前任鲧一样干他娘的,但禹总是不肯给他任何的机会。
哪怕一丁丁点机会都不给。
息壤就在桌上,但,禹显然力主不要用它。四岳已经和他吵了很久,萨满也明确表示禹的自大很可能带来全族人的灭顶之灾。舜很难平息满桌的老头子们喷薄而出的愤怒,他必须要求禹拿出更有力的说明。
“息壤是祝融送过来的。”禹义正言辞,他心里清楚的很,今天不能说服老头子们,他大概就很难活着走出这个门口了。
“那又怎么样?”一个东方来的萨满打断了他,“你不能因为你父亲的事情,就拿全族人的命来赌!”
西方部落的首领安抚了一下东方萨满,慢条斯理的开口:“文命啊!孩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当年,大家不计前嫌推举了你来治水,你可是表过态的,一定要有模有样的把这个大水给退了。事到如今,又是几年了?我老人家,不记事。可是我记得啊,当年就为了偷这息壤的事,你父亲才死在祝融手里的。怎么,现在书院出头,祝融都把这息壤送来了,你倒不用了?你好大的脸面啊!”
话说得真“好听”啊!到底是谁不计前嫌?难道当年鲧是自己跳出来哭着喊着要求治理水患的?当然他自己也不是了。四岳一推举,他就必须“不计前嫌”了,虽然他确实对所谓“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吧,但这样就一耙子栽上来真的好吗?
他知道鲧去偷息壤的事,全族人都知道。为了这,他从小就受到族人怜悯的目光。好像他是什么惨遭遗弃的狼崽子。还有小孩拍着手天天对着他唱儿歌:“祝融土,不肯与,帝无命,鲧窃之。死无地,腹剖禹,一条大鱼钻水里。”
他能说什么呢?这样长大的禹,能说什么呢?他母亲,脩己总是安慰他:“不要当那些小孩子的话当真,你怎么可能是父亲肚子里生出来的呢?笑话!明明是从母亲背上剖出来的。要是人人都能从父亲的肚子里生出来,那母亲岂不是也可以去打猎了?”
“可是母亲现在偶尔也去打猎啊!”幼年的禹抬起头,天真的回应。他的母亲,因为独立抚养禹的缘故,不得不从部落里去讨要兽皮缝冬衣,一年分几块肉回来给孩子长身体。首领们总有更精致的细布衣裳和圈养起来的那几头羊吃,他们是没有的,一年倒有半年在吃干粮。近些年,因为水患,连干粮都艰难起来了。于是母亲偶尔也出去打猎,甚或跟着大伙挖沙清泥。
可是河道总也清不干净,年年水漫进部落,淹没好容易种起来的那几块田。
禹被舜叫进部落首领会议的时候,其实已经在和母亲、邻居还有附近的能动员起来的人们一起不间断的清了几年的河道淤积了。
“谈谈你的看法吧,文命。”舜很和气的接见了他。
禹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他们的领袖,他们的帝,但他并没有什么可畏惧的,即使被称作“帝”的人直接导致了他父亲的死亡。“河道里淤泥太多,所以水才会漫上来。”他从容开口,“想治理水患,就要把淤塞的河道挖开,让灌进来的水赶快的排出去。”
“可是……”一位他不认识的长者眯着眼睛开了口,“你父亲一直希望用息壤将水挡在外面就好了呀!其实我们也觉得那样很直观很有效嘛!”
几位长者随声附和,纷纷点头。
禹略抬了下眼皮:“哦,鲧啊,算是我的生身父亲吧?反正我又不认识他。我知道他想过很多方法,我问过母亲,问过乡邻,问过长老,问过萨满,每个人都说鲧是一个勤勤恳恳的治理者,他堆山填海,他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洪水涌入部落。但他失败了。洪水无形,洪水滔天,洪水一定会涌入部落。我们不了解天帝的用意,不明白为什么洪水总是涨的那么高,比积石还高。既然我们无法追赶天帝降下的大水,为何不反其道而行之,把淤泥挖开,让水顺流而下呢?水无形,水却有踪,它总是向着东面流淌,为何我们不让它一路流淌下去呢?”
那时候,四方首领是都被禹打动了的。舜也说:“之前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但禹啊,你和你父亲是不同的,我和尧也是不同的。我们来共同创造一个新的奇迹吧。”
可是几年过去了,他很努力的带领着全族的人清淤,可是淤泥竟越积越多的样子。舜坐不住了。
他终于决定去拜访书院。
神农氏客客气气的接待了这位半神,眯着眼听他讲完鲧与禹的故事。这才叹了口气说:“禹这个孩子,很好。”
舜便有些气闷:什么好不好,他现在根本不在意这个。他就关心洪水什么时候可以停下来,别再给他添乱了。毕竟,现在治理一个部落的人是他,可不是这个躲清静的神农氏。
神农氏倒也明白,又跟了句:“共工也是太没分寸了些。发泄情绪嘛,未免太暴躁了点。”
舜嘴角只一边牵动,勉强扯出一个假笑,暗自感叹:“仙家一口酒,凡人大半生。”共工或者有他自己的情绪吧?但对蝼蚁一般的凡人来说,几代人的生灵涂炭就这样开始了。
大洪水泼天而下的时候,舜甚至还没有出生,作为半神,他和尧的年纪都比凡人大上许多。他只隐约记得老人们说,那时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大地上百兽奔逃。人?有部落有儿女有茅屋有田地有玉有贝有金,携家带眷,更显狼狈。
萨满说,是部落里的那对狗男女没有遵从天帝的旨意私自结合,触怒了天帝,这才降下了大灾祸!
狗男女就在逃生的舟上被献给了天帝。
但大洪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绝望的凡人们仰着头,摊开双手,只剩下了颤抖。他们不懂,自己该怎么才能讨好天帝,平息天帝的怒火。还像从前那样安稳的生活,烧陶种地放羊养蚕……
那时候,是尧说:“我们还要生活啊!”
四岳立刻说:“我们都觉得鲧真是个治水的人才呢。”
“但鲧竟失心疯了想去偷祝融的息壤。”神农氏慢条斯理的从身上揪下一片叶子,丢进水杯里。那水立刻化作一汪清翠。“你尝尝。”神农推到舜面前,“我最近才研究出来的。我管这玩意叫‘茶’。”
舜礼貌的尝了一口,又苦又涩,不好喝。他放下了。“我们自己真的尽力了。鲧也是希望……”奇怪,刚刚又苦又涩的“茶”,突然在舌底生出一丝甘甜。舜一愣,竟没有继续说下去。
神农氏笑了:“息壤的力量,在仙家看来,不过是些堆来堆去的小儿游戏。我倒是很喜欢禹呢——也罢,你来都来了,我去叫祝融来,你们当面聊。”
现在,具有强大力量的息壤就放在部落会议的桌上了。
那一只小小的精致的布袋,上面刻画着凡人看不懂的咒语花纹,时刻闪耀着金灿灿的光,仿佛一捧即可握在手中。
禹初见时,忍不住感叹出声:“就这一点小东西,竟可以截流大水?”
北方首领翻起白眼:“这是仙家神物,你小心随意褒贬会招来灾祸!”
舜则充满希冀的看向禹:“禹,这几年辛苦你了,现在有了息壤,你父亲的遗愿应该也可以实现了。你带着快去治水吧!”
最近这两三年,渐渐地,大家不再叫他文命了,多数时候叫他禹。他对称呼没那么敏感,对治水中发生的争执更敏感些。
的确,大洪水不再像当年那样突然的涌进来了,但却怎么样也排不出去,而且年年涌来,每次总带来无尽的淤泥河沙。他已经发动了整个部落,甚至联合到了下游的两个部落,一起开挖河道,但进展依旧缓慢。
很多人都开始质疑这样的方法是否有效了。年年清淤,年年涌进来。
“还是鲧做的对啊,把大水挡在部落外面不就好了?反正年年泥沙越来越多。”
“你什么意思?大水挡在你部落外面,冲到我们部落里面吗?”
“鲧只是不该去偷息壤,大大方方去借,去求,去把头磕破了都好,说不定祝融一高兴就给了呢?”
“如果我们有了神仙的宝物,这会儿已经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我们的日子了吧?”
大约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争执吧?禹想,舜竟然真的去要来了息壤。但是……
“息壤是不行的。那是祝融给的吧?”
禹坚持。他始终认为祝融突然给了息壤不会有什么好意。
舜解释了自己求取息壤的艰苦历程,老人们更是涕泪横流,直叱禹简直大逆不道,违背天帝的旨意。
“祝融难道自己就可以做这么大的决定吗?这是天下苍生的生死存亡啊!”东方萨满又在仰天长啸,“这必然是天帝籍着祝融的手,给了我们明确的指示,这息壤,就是天帝给人间的明灯!我们的光明就要来到了!而你,禹,你竟然妄图熄灭天帝传给我们的明灯,你意欲何为?你安的什么心?!”
“黑心!”北方萨满暗搓搓的跟上一句。
禹的头好疼。
舜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自己温柔的看着禹,“文命,”他叫了他文命,“你对息壤有什么偏见我都理解。”哦他避开了鲧,“不过,我是通过书院求来的息壤,这是不同的。或者你认为祝融总有些私心吧?但神农,书院,不会的。我不相信他们那样对我们。”是搬出书院来了。这件事总之是舜的功劳,舜的德行,禹只要顺当的执行下去就对了,为什么要提出质疑呢?
但息壤真的不行。
禹不管那是不是仙家宝贝,他也从不认为天帝会在乎他们部落的生死——真的在乎,就不会数十年大水不退。他不是神仙,没去过传说中的书院,没见过那些神仙的脸,他不懂仙法,可有一样,他明白神仙真的没那么关心他们部落,就像他们真的没那么关心一铲子掀开的蚂蚁窝。“蚂蚁还没有粟米大,却可以扛起粟米到处飞奔。”他想着,忍不住就说出了口。
“什么?”舜问。
“我们不用息壤,河道早晚可以挖开。”禹燃起了一股激情。
北方部落的首领愤怒了,他直接抓起桌上的息壤跑出去,跑到河堤上向着涌起来的大水撒过去。
布袋里涌出点点金色的细土,落在地上便成了泥石。只是一点点而已,泥石却自己生长起来了!正忙着清淤的人们都呆住了,仰起头来瞧。泥石生长着,便不再是泥石,成了土坡,成了山!
禹、舜、老人们都冲出来瞧,他们的部落,隔壁的部落,现在全被新的山挡在大水的后面了!
欢呼四起,人们腿上还淌着泥水,拔着脚聚拢来拜伏在舜的土坡下。
这是他们的帝,他们心悦诚服的帝。
禹皱着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他悄悄退出舜的聚焦圈,深一脚浅一脚摸去了新的山的脚下。不对,这不对。这山几不牢靠,想想看,是那一点点细土长起来的山啊!禹有点担心起来了。他伸手朝那看起来坚实的泥石上轻轻戳去……
一股凶猛的水流直接喷在了他的脸上,继而无数水柱突破了泥石山,冲入了部落。
禹背着一个又一个乡邻离开水患最严重的地方,带他们到高坡上去。他矫健宽阔的背上有时候甚至可以趴下两个孩童。
老人们抓着他的手,哭泣着求他再帮帮忙,再多帮帮忙。
从高坡上俯视着远方的峡谷,一队队族人带着牛羊辎重慢慢的向着深处移动。
那里就应该安全了吧?禹想,女娇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这几年,他和女娇早有约定,治水归来,他便去山深处击鼓,听见鼓声,女娇便可前来相会。
那时他们新婚,女娇不明白,见个面而已,何苦这么难?“我去跟你一起治水,我们天天都可以在一起啊!我又不怕挖渠干活。”
禹摇头:“现在还不可以啊!你知道鲧是怎么死的?”
女娇歪头,看起来真是俏皮可爱啊,“不是天帝恼怒了他偷息壤吗?”
“天帝才懒得管我们。”
“那是因为什么?九年都没有治好水患吗?”
“差不多吧?”女娇真是聪明!“反正……我不敢有负族人的嘱托。至少这几年要委屈你了。”禹皱起眉头,他是真的很担心。因为治水不利,鲧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呢?他会付出什么?他的母亲?他的妻子?他未来的孩子?他完全无法预测。
所以,“至少现在忍耐一下吧!”他不能留给老头子们任何可供议论的把柄。
但现在他站在坡顶,回望着翻卷的浊浪,看不到女娇在哪里。
女娇在哪里呢?也许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到她了。
翻过那道山梁,禹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奔驰在山野间。部落迁移的人们远远的在山梁间看到他了,惊叫着:“熊!熊!禹化作熊了,禹抛下我们去了!”
禹自己是听不见的,任凭族人哭嚎吧,他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山谷隐秘处,禹看见了那处四面树藤绷出来的“鼓”,那是天然造化形成,树藤与地衣互相缠绕交织而成的奇观。
是现在禹最后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全部的勇气向着“鼓”的正中心跳过去。“砰”的一声巨响。这巨响回荡在山间,远远的荡开去,仿佛永远不会消散一样。
他就站在鼓上等待着,四方山林看着他,凝成一尊青铜像。
女娇来了,来的太快。
“文命!我就知道你一定担心我!”
啊,原来她早就朝这边出发了呢。
他们就在鼓上拥抱,在山林间重温久久未尝的美好。
“你安全了就好。我得回去了。”禹告诉她。
女娇很清楚,这一场崩塌太严重,部落里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小心为上。”
他们分开。禹说:“如果我们有儿子,叫他启。”
舜已经对治水一事失去了决策力。禹扶起咳喘的舜——他甚至转瞬添了白发,最后一次告诉他:“我们,就是蚂蚁的神。我们也会为蚂蚁起一座新的山,又铲平一座久已存在的山。但蚂蚁,却从来没有停止自己挖洞的努力啊。”
舜抓着禹的手忏悔:“我失信了,我们没有共同开创新的奇迹,这个奇迹是你开创的。你将是部落的继任者。”
“是你让民众真正认识到息壤的无用,确实是我们共同开创的新的奇迹啊!”禹真的毫不客气。
族人就在山谷里,匍匐在禹的脚下,大声的呼喊他为“大禹”,请求他一定要带领大家走出这山谷,回到自己的家乡。
“家乡?”禹,不,大禹回答大家,“天下,我们的家乡,当我们打通了河道,驱散了水患,凡有水流经的地域都将是我们的家乡!”
民众俯首,大禹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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