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皮格马利翁漫长游历的最后一站是埃阿亚岛，神秘的科尔基斯王国中最神秘之处。

尽管科尔基斯人声称他们是大绿海两岸最早的城邦，但这里已是人们熟知的文明世界的边缘。统治者埃厄忒斯家族因魔法力量，以及与隐相神的关系而闻名。

没有人知道这个家族侍奉的是哪位神明，只知道每一代最年长的女儿总是献身为祭司，远离尘世，不见踪迹。还有一种更隐秘的流言，说埃厄忒斯家族的历任国王，其实都是前代献身者的儿子。

传说埃阿亚岛就是这些献身神明的公主的居处，她们之中最有名的是大女巫喀尔克。

关于她有很多传说，有人说她是太阳神的隐相神之女，也有人说她的父亲是更古老的泰坦神族，因此她精通泰坦神族中女性神明擅长的黑暗法术；又有人说她能任意召唤泰坦神族中代表黑暗力量的神明附体：暗月之神赫卡忒、暗夜之神倪克丝、混沌之神卡俄斯……

还有人说她曾委身于凡间的男子，英俊非凡的萨尔玛提亚国王，厌倦之后又将他变作野兽，任他在大草原上游荡、哀嚎；又有人说她曾爱恋英俊的人鱼格劳科斯，因为得不到回应而将他变作凶猛的海怪，在墨西拿搅起巨大的漩涡，吞食来往的船只；还有人说被她变作禽兽的可不只这不幸的两位，埃阿亚岛漂浮于海上，在如茵绿草与丰美沃土下，垫着累累白骨，都是被她变作动物而后杀死的不幸的男子。

也有人说，曾为雅典带来动荡与灾祸的恐怖公主美狄亚，是她的兄长埃厄忒斯王之女，还有人说其实美狄亚就是她的女儿，继承了她无与伦比的美貌、恶毒和黑暗力量；又有人说她曾经拯救过伊塔卡漂泊的英雄奥德修斯，带他游历地府，与死去的战友相聚，并为他生下三个儿子，他们就是七丘之地三大城邦的祖先：罗莫斯、安得伊阿斯和阿特伊阿斯。

险恶的传说、偏僻的位置和迥异的民风，使得埃阿亚岛少有访客。皮格马利翁来到这里，惊奇地发现埃阿亚并非是一座真正的海岛，而是大绿海西海岸提拉姆沼泽地区一处环山的半岛，在浩瀚的海洋和无边的沼泽之中，看上去仿佛孤悬海外，其实却畅通无阻，朝拜者络绎不绝。

凭着善于雕刻的名声，皮格马利翁得以进入神庙深处——没错，他的名声已经传至了如此偏远的地区。

这神庙名义上为泰坦女神赫卡忒所建，实际上供奉的是喀尔克。皮格马利翁受大祭司的委托，向神庙奉上一组她的雕像。

按照大祭司的描述，更多的是按照大祭司本人的模样，他把喀尔克塑造得丰艳绝伦。也因为这组雕像，他得以了解到从未向外人示现的喀尔克秘仪。

他雕刻了她熬制草药的身影，有的自用，以召唤神明附体，有的用于他人，将灵魂与肉体剥离；还雕刻了她以奇特的方式点燃火把，照亮从人间通往冥府的道路，召唤亡灵；以及她往圣杯中倒满药酒，念出诡异的咒语，使美狄亚的孩子们起死回生……这圣杯至今仍供奉在神庙的密室中，咒语就篆刻在杯底。

在这里，皮格马利翁雕刻出了他此前从未创造出的杰作，可惜这作品不能向任何世人展示，甚至不为任何人知晓。

他偷走了喀尔克的圣杯，雕了一件假货替代之。

真正的圣杯由贵重金属制成，年深日久，变成一种黯黯的灰黑色，又闪烁着沉沉的光泽。在神庙中，皮格马利翁能找到的仿制材料只有石头。天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在这件赝品上，他倾注了一个雕刻者所能付出的全部技巧、耐心和机智，不仅形状惟妙惟肖，重量不差分毫，就连那种沉光，也因他在杯身上巧妙的雕琢打磨，使之以特殊的方式反射光线，而纤毫毕现地呈现出来。

甚至杯身上镶嵌的几处宝石，也是他用颜色相近的石头，磨成几近透明的薄壳，再雕刻出巧妙散射光线的纹路，而后镶嵌上去，足以以假乱真。

而这件不可思议的赝品，这精彩绝伦的假货，世上任何一个雕刻者在最好的光线下，最完备的工作台上，也无法完成的杰作，竟然是他夜深人静时，借着蜡烛的微光躲在床底下完成的。

当他终于雕刻完成，并成功地换下了真的那只后，皮格马利翁的鬓角出现了星星白发。

他知道，是回家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