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雨训练营刚刚建立的时候，选址和队长的个人风格特别合拍。

老旧小区里废弃的社区幼儿园，因为小区住客多数已经是中老年，没有生源而闲置，被魏琛隔了好几站地找到，租下来当了营地。除了拉网线装桌子之外没什么装修，连高低床都曾经企图将就用原来的，魏琛逼着战队老板亲自爬上去躺了十分钟，这才敲出预算来买了新床。房间墙上还是蓝天白云绿草的墙贴，老魏有天去监工，一时文艺细菌发作，又去找了一包小雨点墙贴来，一一亲手贴上。

方锐刚来的时候对着那面墙笑了一礼拜。

他到蓝雨的时候第三赛季还没打多久，正是风雨飘摇的当口。魏琛退役离开，方世镜接手得勉强，队伍青黄不接瞄着垫底就去了。但是俱乐部上下都有一股心气儿：绝对不能被踢出联盟，一切熬到下赛季，到了下赛季，就好了。很难说精神和运气哪一样占了主导因素，总之那个赛季的蓝雨从一开始就在淘汰边缘徘徊，却始终没有落到底。

不过那都和方锐没什么关系，他只是好玩打了个挑战赛，又好玩接受了蓝雨的试训邀请而已。来的时候只背了个背包，跟学校请了一礼拜假，其实学校并没有批准，不过他也径自就跑来了。训练营的少年们多数呆不稳当，来了又走，他分到的铺位前一任住客刚离开两天。方锐抱着领到的被褥给自己铺了个皱巴巴的床，随手把背包朝床下一扔，没等同屋回来就跑下楼去给自己找地方上机了。

然后室友换了三茬，他一直住到过年。

那个旧历新年对蓝雨来说是个大日子。因为万众期待的那一对儿希望之星，其中一位过年就要满18岁了。

寒假里训练营人格外齐。荣耀比走亲戚或者补习班有吸引力得多，天天都能拉齐人手来场正规对战。不过传说中的剑与诅咒在这一整个赛季都很少在训练营露面，大部分时间都跟战队在一起，他们很快就要成为正式的职业选手，听说出道就会是正副队长，有太多事务需要学习。比较起来黄少天出现的次数稍微多一些，一有空就会爬上线招呼大家一起抢Boss去，偶尔也会特地坐车跑过来。喻文州则是训练营学员聊天时绕不过的话题，每个人都听说过他的事，每个人说出来又都不一样，以至于方锐听得多了之后，都能准确判断出讲段子的人最近新看过什么漫画。不过不管有多少添油加醋，从吊车尾到未来队长的变化是得到俱乐部官方认证的励志故事。还有老资历的学员言之凿凿，声称自己目击过未来的正副队长打架的现场。方锐想了想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准电竞职业选手应该怎么打架，发现必须随时保持拳头以正确的方式握紧，永不松开，才能保证手指不会受伤。这样的手势打起架来，与其说像讲故事那位绘声绘色渲染的幼狮领袖之战，倒不如说……像是多拉A梦的互殴。

不对，应该是多拉A梦和多拉B梦。

他说出这话之后就被周围的学员们围上来一顿暴捶。没有谁真的用力，只是少年间的玩闹。不过这也就足够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方锐那天在训练室碰到喻文州的时候一时没想起他叫什么，张口先来了一句：“啊，多拉A梦。”

就连喻文州都呆了呆，然后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叫我？”

“是啊是啊，呃，喻文州……前辈？”

于是喻文州就笑了。

“还不是职业选手，我们彼此叫名字就好了吧，方锐。”

“咦！”方锐的圆眼睛这回睁得更圆了，“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呀。”喻文州笑眯眯地说，“你的挑战赛我看过，是我建议邀你来试训的。”

“……我是不是应该请你吃饭？不对，请让我请您吃饭吧前辈！”方锐说，“别管还是不是了，你肯定会是的，我也肯定会是的，我们提前预热一下吧。以后你就会记得我是第一个请你吃饭的后辈了，说不定也是你人生中第一个发掘的后辈喔。”

“这么隆重的头衔，好像应该我请你吃饭才对呀。”喻文州还是笑眯眯的，“感谢你被我发掘。”

“好啊好啊，”方锐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请客，被人请总是比请人强一点的，“第一个被你请吃饭的后辈，这样也不错啊。”

喻文州含笑看看周围，没有回答他。训练室里哪一个不是机灵到眼珠一转全身乱响的人精，顿时纷纷涌上：“前辈！见者有份啊！”

“是啊小方方那个职业跟你隔着十万八千里，咱们一笔画不出两个术士啊前辈。”

“我呸！”方锐说，“本少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比变形金刚还要擅长转型，职业什么的细节不重要！”

“前辈我是你的脑残粉啊！吃饭什么的我可以不吃，容我跟去在桌边合个影就好！”这是搞迂回埋伏路线的。

“去我家去我家！我家开餐馆的，我去刷脸可以打折啊！”这是走银弹土豪路线的。

方锐皱着脸看着周围的小伙伴们，觉得有点牙疼。喻文州笑吟吟听完一众陈情，伸手向下按了按。未来的一队之长风范此刻已经有所展现，一屋子猴子渐次安静下来。

“请吃饭没问题，不过你们知道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吗？”

方锐转转眼珠，首先想到了那个可能性，情不自禁缩缩脖子，同情地看着还在七嘴八舌乱猜的大家。喻文州瞥到他的表情变化，知道这小子已经猜了出来。

“下午有组别考核。”他说，“还是一样，基本功考核和组内循环赛，每组前两名升级，最后两名降组。不同的是，这次我和少天也要参加第一组。”

他无视训练室里的哀鸿遍野，看向唯一没出声的方锐。原本预料这个最古灵精怪的家伙应该会有点出乎意料的有趣反应，结果确实既出乎意料又足够有趣，只是不知道算不算古灵精怪。

“所以啊！就是多拉A梦啊，随便从兜里掏件东西就大杀器了！”方锐指着他说，那是个有点没礼貌的姿势，不过喻文州并没觉得不快，“所以是考得好的才被请客吗？”

“那倒不是。”喻文州微笑着回答，“考完之后，有心情去吃的都可以来，现在这个房间里见者有份。”

方锐后来一直觉得，自己当时居然没有对那个笑容心生警惕，真是猥琐流大师一生的黑历史。

“有心情去吃的都可以来”，原因当然是考核之后民不聊生，虽然升级和降组的名额都只有两个，但其他人的自信心也被打得满目疮痍，一个个嗷嗷叫着冲进网游虐菜找自信，喻文州站在训练室门口招呼了好几次，都没人探头答应。

因为就在刚才的循环赛里，蓝雨的剑与诅咒干脆利落地把A组无论职业的每一个选手都虐了一遍，几乎没人能够活过20秒，唯一的例外只有方锐，他刚好在喻文州手下撑了半分钟。

不过他左看看右看看，在周遭的低气压感染下，也觉得最好不要跳出来成为众矢之的，果断一缩脖子假装不存在。

奈何喻文州可没忘了他。“方锐？走吗？”

这话是含笑说的，鼻音有点重，听起来好像招呼小孩子一样宠溺又温柔。方锐情不自禁地就答了一句“走走走！”答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一次背叛了小伙伴，但这次也没法再缩回去，只好一把抓起外套，又小小声对周围说了句：“那我可走了啊。”

收获一大把竖起的中指。

那天有点下雨，方锐一走出楼门就赶紧把外套的帽子翻起来戴上，一圈毛毛衬在脸周围，眨着眼睛问：“前辈我们去吃什么？”

“去吃……你以后一定会念念不忘的一个地方。”

“这么好！”方锐精神一振，谀辞如潮，“我就知道前辈是好人！难怪你能把术士用得那么光明正大！跟老队长的猥琐流完全不一样啊都快赶上气功师了！赞！注定要改变暗夜系形象的选手！”

半小时后他申请收回以上的话，因为怎么都没想到喻文州会带他来吃蓝雨食堂。

而且同桌还有个黄少天。

“哦哦我记得你。方锐对吧我看过你的挑战赛！诶你今天下午那个地雷震差点把我给阴到——你技能没用出来不过那时候是想要用地雷震的对吧，其实我跟你说那个时候我最怕的是你忽然来一下气贯长虹，不过地雷震也很阴险！”黄少天说，“你什么时候来的训练营啊我都不知道，下次抢Boss一起啊我预感你很有抢Boss天赋的少年！不如就今天晚上如何？”

喻文州从窗口回来，给方锐拿了一碟乳鸽，一碟凤爪，一碟鲜虾红米肠，想了想把托盘里原本大概要给黄少天的一客芒果椰子糕也放到了他面前。黄少天眼巴巴看着，发现碟子最终也没拐个弯回到自己这边，皱着脸抗议：“文州！”

“少天自己去拿啊。”喻文州笑眯眯地说，“方锐是客人，要先照顾好。”

“啊不不不黄少这个给你好了！”方锐说，“那前辈陪我再去窗口挑一点吧，黄少你慢慢吃啊。”

他跳起来，拉着喻文州飞奔向食堂窗口，跑出一段距离才放慢脚步，用力晃了晃脑袋。

“职业比赛禁语音可真是太可惜了。要不黄少一定可以直接把对手说晕，然后就不战而胜了。”

方锐后来想起来都觉得一语成谶，第二年联盟就修改了比赛规则，原因是黄少天，受到影响最大的，却无疑是喻文州。

那时候他已经去了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