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琛尽量泰然自若地回答：“多大点事儿，谁年轻时候没有瞎过一两回。”旁边庄羽瞠目看他，以为朝夕相处的战友忽然变了老头儿。萧湘好像也被他这句回答镇住了，顿了顿才噗一声笑出来。

“你才多大……”

“我们干医疗兵的，”陆琛说，“生老病死，看得多啦。”

庄羽知道他这话纯属是吹牛。蛟龙都是从新兵选拔，他们俩跟李懂一样都还是中士，年纪没多大，演习是参加了不少，执行任务也就是从这几个月开始。不要说生老病，就是死他都没见过自己人的——那次VR的可怕模拟战除外。不过战场的确令人迅速成长，变得透彻而专注。除了生命之外，世界上真正重要的事情其实不多。庄羽想，前男友什么的，应该绝对不算其中一个吧。

不过路这么长，陪她聊聊天也没什么。

“你们怎么认识的？”

“大学同学。”

庄羽啊了一声。陆琛夸张地说：“什么？”搭着车斗作势要起来，好像准备探身到前面去再看一眼那家伙的模样似的。当然他并没真的去做这么个高难度的动作，只是为了渲染一下气氛，让接下来的口气显得更加真心实意：“完全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你比他小十岁。”

“噗，谢谢啊。他大学那时候还挺帅的，而且你知道，年轻时候瞎么，容易买异族风情的账。周围人一起哄，就都以为自己喜欢对方了。不过倒是拜他所赐，学会了阿拉伯语。”

“等等。”庄羽说，“所以你也是学核物理的？”

“嗯哼。不过我后来转行了。”萧湘说，“行业那么小，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他是学长，先出去工作。实习的时候就发现好多单位不要女生。后来我考进现在的工作，就没再跟他联系了。”

话说得很微妙，“没再跟他联系”，但以她这份工作的性质，她和她的同事们不知道此人的动向是绝不可能的。陆琛捧场地鼓掌：“干得好。”庄羽保持沉默，他是全队唯一知道那人朝萧湘嚷嚷了些什么的人，虽然语速太快的部分没有全部听懂，但无疑是在控诉“都是你甩了我，否则我不会这么想要出人头地”之类的话。宗教狂和野心家们自有一套为己所用的逻辑，正常人无需仔细思考它们。他想了好一会儿，直到萧湘跟陆琛都已经转到另一个话题了，才由衷地对她说：“甩得好。”

“……你这弛豫时间比天线还长。”陆琛笑话他，“当然好啦，不需要到现在才知道。”

庄羽在星光下朝他咧咧嘴。两个人同时听到一点奇怪的声音，然后发现声源是萧湘。她努力控制着呼吸，但还是无法保持平稳，因为牙关不断叩响的格格声，始终在打断呼吸的过程。

她在发抖。

皮卡车的车斗并不是个舒服的地方，沙漠的夜晚很冷，刚才战斗的时候每个人多少都出了一身汗，两名蛟龙倒还不觉得怎样，不过以萧湘的衣服厚度来看肯定是不够暖和的。陆琛反应过来，敲敲车厢，低头对通讯器说：“队长队长，停一下车，匀件衣服出来。”

杨锐一脚刹车下去，皮卡车停到路边。他刚要脱下自己的作战服外套，就听外面轰然作响，一枚炸弹在前方几百米处炸开！

“敌袭，下车！”

不用他下命令，后座的徐宏已经一脚踹开车门，揪着身边的犯人蹿下路基。庄羽翻下车斗隐蔽在轮毂后，陆琛的动作稍慢一点，他得带上萧湘。枪声响起，频道里徐宏低声说：“全体小心，有狙击手。”

“全体散开！”杨锐说，“刚才的爆炸疑似是高空无人机投掷炸弹。有可能还有一枚。保持距离，大家汇报自己状况。”

“张天德没事！”

“陆琛庄羽没事。”陆琛说，“萧湘没事。”

“徐宏没事。犯人没事。”

二队的车早在爆炸时就已停下，众人散开隐蔽，隐入黑暗，过程中有一名队员被击中手臂，医疗兵紧急处理了伤口。埋伏的一方似乎人手不多，并没有抵近进攻，但黑暗中狙击手的威慑力也足以让人无法妄动。这种配合高空无人机行动的狙击小组，当然不是恐怖分子的水准所能比拟。而在黑暗中通过红外夜视仪的狙杀，也让误导和诱敌变得更艰难。

对方的狙击手表现得非常有耐心，似乎并不介意陪蛟龙们消磨时间。但外海的舰队不会等人，他们不能被困在这里。

“狙击手方向，找到没有？”

频道里有人在说话，但声音断断续续，一个字也听不清。那架无人机还在上空，好消息是，既然它挂着电磁干扰舱，那大概就没有第二枚炸弹了。

“庄羽，”杨锐低声说，虽然他知道对方现在也听不见，“看你的了。”

“掩护我！”庄羽朝陆琛喊，自己解下背上的电台抱在怀里。陆琛把萧湘按在轮毂后，低声叮嘱：“别动。”他们大致能判断狙击手是等在自己身后的方向——要不是他们突然停车，那枚炸弹应该会准确击中这辆皮卡，然后狙击手们从容收割幸存者，再干掉后方的第二辆车。杨锐突如其来的停车虽然让他们躲过了炸弹，但和狙击手的距离拉近了。

这倒不算是坏事。虽然这个距离上狙击手的精度当然会更高，但他们失去了射程的优势。

陆琛朝枪榴弹发射器里压入一枚弹药，问庄羽：“你判断他们在哪？”

“我又不是李懂！”庄羽说，“好像是五点钟方向，距离不知道！”

“那就来一下呗，注意了，走你。”

榴弹呼啸而出。两人动作整齐划一地翻下路基。中间有狙击子弹追击，打在地面上。陆琛听到萧湘哼了一声，他无法抬头，只能压低声音喊：“萧湘，怎么样？”

“……没事。溅了块石头。”

庄羽趴在地上操作他的设备，陆琛匍匐到狙击手的方向，用身体挡住他，听到战友嘴里小声而快速的嘟囔。庄羽在高度专注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毛病，不过需要他如此专注的时候真的不多，所以还从没因此被教官训过。枪声还在次第响起，狙击手们保持着压制。但开了这么多枪，他们的阵地方向应该也已经被定位下来。

“三组……不，四组。”陆琛喃喃说，“这帮混蛋……他们以为是在打猎咩？”

但谁是猎人，谁是猎物，不到最后关头，又怎么能见分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