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ynopsis

一个没有前传和本传的后传。

后园最后一朵朝颜开始凋去的时候,项白城拂去书卷上新添的数瓣落花,淡淡道:“文东把适才新学的剑招顺序倒过来练一练。楚公子跟我来。”

这宅子极大,后园高墙外下临一道窄窄深巷,对过便是另一家大宅子,巷中一向杳无人声;离街市更是极远,是以这锦绣城中的尘世喧嚣断然传不至此地,倒是大隐隐于市的绝佳例证。楚惟攸跟了项白城一路行去,穿了几重院落,出游廊时忽觉鼻尖上微微一凉,抬头见天色阴霾,却是开始下雨了。

项白城也静静站住,仿佛看了看院中那几树梨花。他平素往往寡言少笑,容颜偏又过于俊秀,微微一抬睫毛居然便有绝世名剑的锋芒迫人而来。楚惟攸轻轻退了半步,笑道:“这雨一下,花便要落得差不多了。”

项白城冷冷道:“雨下不下,花都要落的。”

楚惟攸眨了眨眼睛,微笑不语。项白城看了看他,忽然也微笑了一下,问:“公子房中那一管暴雨梨花针,我从前也认识一个人会做的。”

楚惟攸神色未变,含笑道:“先生神通广大,小蓝早就交代过的。”

项白城少年成名,纵横江湖,见过的绝世高手不知凡几,却几乎不曾见过像这少年般清澈温和的眼神。他微微皱眉,注目楚惟攸良久方缓缓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公子身怀如此绝技,却并无自保武力,那便如同小孩子拿着珍宝在闹市中行走,后果可知。”

楚惟攸微笑道:“并非闹市。此事连小蓝也不知道的。”

项白城其实相信此话多半不假,若是慕容君远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一门本事,只怕早已设法逼出秘籍,然后多半便是杀人灭口。慕容蓝自然知道自家爹爹脾性,但凡平素稍许提到一星半点,以这位楚公子之聪明,自然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少年不知为何总能令人不自觉的心情愉快,是以项白城倒也不想深究,只是淡淡道:“设若如此,只怕她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楚惟攸又再眨了眨眼睛,笑道:“谨遵先生指教。先生带我到这里来,可是要我见什么人么?”

项白城点了点头,望着修竹掩映下通往侧院的月亮门,道:“若是运气好些,这便是个能令你有自保之力的人……”

他静静走过一地落花,踏入那重小院,向廊下的人淡淡拱手为礼。

“姨母一向可好?”

那垂着厚厚面纱的女子微微抬了抬手,笑道:“乖外甥,好得很……只是听到你在打我主意,有些伤心。”声音粗嘎暗哑,毫不动听,但不知为何从她口中随意道来,却别有一种奇妙风情。这女子身材高挑,衣着朴素,面纱遮得厚厚的只露出一双晶光流转的眼睛。露在衣袖外的手指莹白剔透,宛如少女,纱帽下露出的几缕碎发却又已是花白,看不出来年纪。不过以项白城之目无下尘,居然肯在她面前执晚辈礼,则此人辈份之高、来头之大,可见一斑。

她注目项白城身旁的楚惟攸,轻轻咦了一声,笑道:“这便是唐晔说的那个孩子?”楚惟攸含笑施礼,那女子盯着他上下打量,他便微笑着看回去,笑得又随和、又洒脱。那女子仿佛甚是满意,招了招手道:“来。”又挥了挥手道:“外甥你自便吧,午饭时再来,我要跟你说话。”

楚惟攸还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对这位程白先生呼来挥去,心中大是好奇,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项白城脸上神色淡淡地不以为忤,好像又微微拱了拱手,下一刻人便已退出门去。这人方才踏足之处本有落花数瓣,中庭地下在雨丝中微见泥泞,那几瓣落花却全然未被践踏,丝毫不曾沾上泥土。

 

 

唐大小姐在饮食上素来挑剔,这次过来见项白城也特地携了自家厨娘过来,片刻后两个小厮提着篮子飞跑到角门边敲门,送来食材,厨下忙得热火朝天。郭文东那时候练剑方毕去厨下要热水擦脸,见了那阵仗回来兴冲冲向项白城学了一遍。唐家的厨娘其实武功不弱,单论切菜的刀工更是只怕比项白城这大剑客还要厉害些,再加一锅特地带过来的老汤香气扑鼻,小郭回想起来便心旷神怡陶醉不已,闭上眼睛满脸向往。忽地额角一痛,却是被项白城随手拈了片竹叶,屈指遥遥弹了一记。

“我回来时,要见你把方才第三第七两种变化连缀起来,不许有破绽。”

郭文东苦着脸道:“师父在上,不要再耍徒儿了。这两式若是连得起来,我便是二师兄那样的人物了。”墨风烟的苦头他是吃过不少的,对易景隆倒是不大佩服,始终认定二师兄武功较大师兄为高。项白城淡淡道:“哦?不如你自己去问问楚公子,他若连得起来,你便去帮厨房洗一个月的碗。”

郭文东吐了吐舌头,躬身唯唯。项白城看了看他,忽然又笑道:“既然如此,第二种和第四种,你也试试吧。”

他抛下大呼小叫的小郭,施施然出得门去,却是朝着南城行去。大白天施展轻功原本惊世骇俗,但他一路只从僻静小巷中抄捷径,即便偶尔有人看见一痕白影轻烟般掠过,也只当自己不过是一时眼花。不一时到了潭州城东南角,这一带原是脚夫力夫小贩等下九流聚居之地,虽有个吉祥名儿叫瑞景坊,却是一片敝旧。前阵子据说还失了火,烧掉了一片房子。如今那空地上搭起了一大片连绵的棚子,周围多有神色警觉的乞丐逡巡,项白城不过远远看了一眼,便有好几个中年乞丐迎了过来。其中一名带头的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这位公子请了,丐帮帮众在此聚会,恐怕甚是喧闹肮脏,莫要污了贵足为好。”

项白城淡淡道:“不必担心,我是在此处等人的。”

那几名丐帮帮众对看一眼,眼中惊疑之色更盛。他们是丐帮大会的知客弟子,眼光素来毒辣,搭眼便知这白衣人武功深不可测。而且这人衣着虽简素,却洁净得好似一路不是从地上走过来的,微雨中遍地泥泞,他衣角却半点泥污也不曾沾上。要说此等人物与丐帮有什么故旧,只怕丐帮上下没一个人肯信。那为首的乞丐退了一步,缓缓道:“请恕小的无礼,公子如此人物,何必要在乞丐窝旁边等人呢?”足下不丁不八,已是摆好了预备动手的架势。

项白城微微一哂,道:“抬手。”那乞丐怔了怔,忽觉右肘上一麻,不能自已地伸直胳膊,摊开手掌。他心中一凉,只道自己这条手臂今日便要断送了,掌心却觉有什么东西轻轻一碰。定睛看时,只见一枚白色棋子躺在手中,色泽温润,显非凡品。

“拿了这个去见你家帮主,他自然知道我并无恶意。”

那弟子惊魂未定,深施一礼,携了众人退走。项白城静静立了片刻,身后衣袂风声轻轻响起,有人笑道:“你也来了。”

项白城冷冷道:“那么我原本不该来?”

丁崭站在他身边,远远望了望那棚子,笑道:“那倒也不是,只怕是我原本不该来……既然我来了,想必你便知道了。”

项白城微微点了点头,道:“你早上看见那管暴雨梨花针时,脸色有些不对。”

丁崭摸了摸鼻子,苦笑不语。他二人剑道均已大成,心境原该灵澈平和终年不见波动,早上确是反应大了些,况且他少年时便是在项白城门下窥得剑道门径,被发觉了那也难怪。项白城瞧了瞧他,悠然道:“你与那小鬼帮主显是有旧……能让你心境动摇的故旧,那自然跟当年青石谷有关。但你若打算拎了那小鬼去见楚惟攸,我大概便只好在这里拦住你。”

丁崭奇道:“你为何忽然想起要插手……”顿了顿笑道:“莫非你与卫君临的交情真的好到这个地步,要替他护住晚辈?”项白城冷笑道:“卫君临关我什么事?唐大小姐在宅子里。”却也顿了顿,皱眉道:“这么说来,简连环不见得想见楚惟攸?”

丁崭失笑道:“我今天真是多说多错……”当下把简楚二人身世略说一遍。项白城静静听完,冷冷道:“方雪羽我不知道,楚碧衣那疯婆子仇家不少。这身世若揭破了,最头疼的想必是慕容蓝——若我料得不错,十三年前慕容家也有份的。楚惟攸有没有报仇的心思先另说,慕容君远岂会容这后患娶了自己女儿?”

丁崭道:“慕容家么确是有份,但眼下若不揭破,只怕简连环接着便要去找慕容君远寻仇了……这么说起来,柳若飞说他把花飞雪交给了慕容家一名旁支子弟,自称名叫慕容无。”

项白城皱眉道:“柳大少这可就是在睁着眼说瞎话了。慕容家家规,本支子弟单名,旁支子弟双名。慕容君远是以旁支过继而又当上家主,若非他这人在家中一言九鼎,当年便该改名了。旁支子弟而又单名一个无字,岂非正是故意骗人的。”魔教与慕容家世仇百年,魔教公子对敌人自是再清楚不过,何况若真有这么一个武功如此的慕容氏子弟,只怕早被墨风烟遣了无数眼线盯着,怎会从来无人提起。

丁崭笑道:“多半他就是故意骗人的。不过这事情归结到慕容家身上,倒也大致无错。大哥今日已去查了,我不如也去瞧瞧。”两人自然都想起那鬼面白衣人。项白城沉吟道:“你与那人和慕容君远都交过手……”丁崭摇头道:“全无相似之处。况且慕容君远三年前头发便已白了。”

那鬼面人却满头青丝,声如珠玉,若是揭下面具,多半是个风致翩然的美少年。

雨势渐大,两人在雨里站得久了,肩上均已湿了一片。当下各自分手,项白城回了宅子去陪唐大小姐午饭,丁崭向远处遥遥望着自己的丐帮弟子笑了笑,悠然静候了片刻。果然棚子内微有喧嚣,简连环带着数名长老迎了出来,瞧见他也甚是讶然,不由得劈头问了一句:“怎会是你?”

丁崭笑道:“原本不是我。师弟过几日可还得空?有个亲戚要带你见一见。”

简连环眼睛亮了亮,笑嘻嘻地道:“师兄客气了,便请赐告时间地点。”这声师兄倒是叫得顺当之极。丁崭瞄了瞄他身后那几名老者,微笑道:“三日后再去卫先生家中共图一醉如何?”简连环拊掌笑道:“就是如此。”眼珠又转了转,道:“师兄若要避雨,棚内尽可来得的。”侧身做了个延客的手势。他身后那名老者却并未跟着让开,声如洪钟道:“帮主武功得自家传,后来投入故简帮主门下,又何来如此一位师兄?”

丁崭微笑道:“师兄也是家传的。”信步从他身边走过,两人肩膀有意无意间轻轻一撞。那老者本是内家高手,正在心中冷笑,运功相抗时却觉一股大力自肩头涌入,沛莫能御,排山倒海般倒撞向膻中,一时心头如受雷殛,竟是刹那间停跳了好几拍,几乎要随这一撞飞了出去。丁崭伸手将他扶好,笑道:“老人家,对不住。”随即又送入内力,助他平复内息。

那老者本是丐帮资格最老的长老,已供奉过三代帮主,见识自是不凡。这股内力堂堂正正、霸气无双,确是与简连环心法同源,却又高出了好大一截,绝非旁门左道武功。他自然不知丁崭这内劲其实是用大成之后的天魔功打底的,只觉帮主家世果然好大来头,难怪简帮主要收他为螟蛉义子。定了定神笑道:“果然是帮主家传心法。”心中却颇为振奋:小帮主得此奥援,看来本帮中兴有望。

丁崭今日本便有心助简连环一臂之力,看了这老头儿神色心知自己所料不差,笑吟吟道:“老人家谬赞。晚辈与连环师弟失散多年,日前方才相认。既然师弟相邀,那便叨扰了。”施施然跟了简连环步入棚中,帮众正好开上饭来,丐帮菜色自然粗糙简陋,绝不可能与项白城回去吃的那一顿相比,他却谈笑自若,酒到杯干,一顿饭下来不但各位长老大为侧目,连简连环也觉这师兄虽贵为王子,只怕这些年来日子也没比自己好过多少,情不自禁对他又亲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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