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ynopsis

一个没有前传和本传的后传。

潭州城一向太平富庶,各方势力在城中素来相安无事,虽然也有任侠少年持械斗殴,或是江湖人物寻仇搦战,却从无这次比武招亲般情形。众多武林中人齐聚此地,慕容世家当家主的头衔固然令人垂涎,倘若在比武中闯出名头,也不失为扬名捷径。但人一多便难免遇到仇家,亟欲在比武中取胜的人先行把其他硬手暗算掉也不奇怪;最近几日连续有高手非伤即死,偏又找不出凶手是谁,更是闹得人心惶惶。本城高手已自行分组在城中巡夜,城中诸人若是结伴而来的,多半便与同伴换班守夜,不敢安然高卧。各大客栈固然人满为患客似云来,却也战战兢兢,生怕有人在店里打起来,闹出人命事小,高手过招动辄打坏一两间屋子,那可损失惨重。若是背后有势力撑腰,夸口有能力保证住客安全的客栈,更是生意蒸蒸日上,连柴房都搭了铺当上房收钱。其中生意最好的当然是云来栈,慕容大小姐本人住在这里,那比什么保镖都要好使。不过也正因为慕容大小姐本人住在这里,想要在这里露一手的武林少年实在不少,每天大架虽然没有,小架却从来不断。幸而慕容大小姐身边那位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总管先生手头实在太硬,抱定炫技念头的少年往往被他挥挥手便打发,有时连剑都拔不出来便流着冷汗退却。偶尔有人勇气可嘉前去邀战,也从来没能撑过三招。正是因为有此一人,“慕容大小姐招赘是因为慕容家人才凋零”的谣言才不攻自破,人人都说以这位总管先生的武功,只怕是慕容世家三百年来的头一把交椅。但唯其如此,“慕容世家当家主”香饵之外,又多了“向丁大总管学剑”的诱惑,江湖少年们因此而更加务求一胜,则是那位总管先生此前万万不曾想到的。

至少,现在那位“总管先生”,就万万不曾想到。

丁崭与项白城迟迟不回来,墨风烟又带了厉昀去问芳楼。问芳楼的幕后大老板本就是易景隆易大少爷,墨风烟一进去便有人飞奔来报信。易景隆倒不担心墨风烟会把问芳楼怎么样,风烟公子向来不伤女子,问芳楼里的男人是死是活,老实说易大少爷不怎么关心。他今夜本来只是打算出去转转,瞧瞧城中各处高手们的动静。途经云来栈时偶然瞧见有人鬼鬼祟祟,顺手弄了些玄虚把那小鬼吓走,心想既然如此,不妨拜访一下慕容蓝。谁知刚坐下没多久,慕容大小姐说要亲自沏茶的水还没烧好,已经有人在院门外朗声说道:“后学末进石孝明,不知是否有幸领教丁先生高明。”

慕容蓝掉头窃笑,易景隆苦笑道:“我知道小城当年为何那么喜欢砍人了……专挑人喝茶吃饭的时候来,一天三顿五顿的,左手茶杯还没拿起来右手就要拿剑,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瞧了瞧银吊子里的水,又瞧了瞧慕容蓝准备的茶叶,叹口气道;“我就回来。”

易景隆易大少爷决心要赶紧解决事情的时候,能比他快的人实在也没几个。慕容蓝带来的茶叶是明前的狮峰龙井,水已头沸,数息间便要离火,片刻后即可沏茶。他惦记着那盏茶,心不在焉的出去,朝那跃跃欲试的少年飞快微笑一下。倘若是项白城在此,只怕会干脆隔着院门以剑气将人惊走,易景隆却还是胡乱陪他走了几招,算算茶已将沏好,这才伸指轻轻一弹,那少年长剑直飞上天。易景隆扭头便走,到门口时刚好看到慕容蓝沏出茶来。正在得意于自己计算之准,院门外却居然又有人道:“后学末进……”

这次连慕容蓝也呆了呆,易景隆僵在门口,那只正要跨过门槛的脚停在空中。他已十年不曾有过如此可笑的姿势,自己想想也觉无趣,虽然终于接过慕容蓝递过来的茶盏,却喝得实在索然无味。偏巧那少年见迟迟无人出去理会,又吐气开声重新说了一遍。这一次他每一个字都以内力稳稳送出,顺风处大概两三里地之内的人只要不是聋子必可听见。易景隆喃喃道:“原来就是这种笨蛋弄坏了小城的脾气……”忽然也提气笑骂道:“吵死了。”遥遥一剑挥出。

只是一剑,但夜空中有华丽的五彩光芒一闪。门外那少年刚被剑光刺痛了眼睛,却听一片簌簌声响,头上肩上落满了桐花。抬头望去,月光下身旁那株梧桐树上再无花朵,奇的是寻遍肩头足下,虽然桐花铺了满地,却没见到半片落叶。他呆在落花间僵了片刻,渐渐感觉冷汗浸湿衣衫。过了好久方才回过神来,拔剑向院门执以弟子之礼,然后悄悄退去。

易景隆这才接过慕容大小姐亲手端来的第二杯茶,慢慢啜了一口,笑道:“好得多了。”

慕容蓝嫣然道:“是先生心情好了。”易景隆大笑道:“让我高兴也不会再有糖吃了。”慕容蓝笑道:“糖我其实有的是,就怕先生不爱尝。”指指墙边一张条桌,上面果然堆满了各色糖果。易景隆奇道:“小蓝何时开始喜欢吃糖了?”慕容蓝摇头道:“不是给我的,是给我弟弟的。”

这句话她说得轻松平静,易景隆却多少有些意外,不禁深深看了她一眼。慕容蓝微笑道:“如今连我爹爹都已经认命了,我当然更要早些。”拿起一盒糖果,道:“大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小白?他也跟着来了,就住在旁边一进院子。”

慕容世家家谱上,这一代成年的本家子弟便只有慕容蓝一人。她名字右边本来应该有另一个名字,那个据说是被神明嫉妒的天才,如今是慕容家的羞耻与禁忌。知道这个少爷存在的人,一只手可以数尽。八岁就修习到慕容世家紫玉神功第七重的天才儿童,堪称前无古人,当年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慕容君远得此佳儿,每个人都认定慕容世家中兴有望。慕容白这个名字在他十岁时被从家谱上划去,对外公布的原因是因为走火入魔而夭折,而不为人知的真正理由,是因为走火入魔,而心智失常。

那个事故发生之后,易景隆只见过他一次。记忆里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孩子,已经变成了神情呆滞流着口涎的肮脏少年。使女们只知道那是一个名叫阿呆的弃儿,没有人知道他是曾经令无数少女疯狂仰慕的白少爷。虽然也有人觉得“阿呆其实长得不错,假如给他洗得干净一点,说不定会很称头”,但这样说的使女第二天必定会离奇失踪,再也不会出现。慕容白的这个白字,也终于从白衣胜雪玉树临风的白,变成了简单的,“白痴的白”。

现在这个白痴就坐在他房间的大床上,穿着奇妙的红红绿绿的衣服,手里拿着一盒糖果不停的吃啊吃啊吃。慕容蓝推门进去,他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但一看到她手中的糖果,就立刻爬起来扑了上去,抱住慕容大小姐的腰,嘴里含糊不清的喊:“姐姐,糖糖。”

 

 

慕容白比慕容蓝小三岁,算来该与墨风烟同岁。当年他以神童之名震动江湖时,正值魔教大变,江湖人才凋零,白道众人均对他寄予厚望。易景隆彼时已经接管易家,自然读过关于他的种种情报,想来魔教朱鹭那边定然亦复如是;易家与慕容家虽当初议亲不成,毕竟也算是世交,偶尔也有走动,记忆中却极少见慕容白露面。当时只觉是这孩子用功太过不以为意,如今回想起来方觉当日已有征兆。

倘若当日不曾发生意外,此刻的慕容白想必便是名动天下的少年高手,武功成就只怕不下于墨风烟。慕容家与魔教恩怨纠缠垂三百年,紫玉神功本便是为了克制天魔功而创,据说修习到第九重便可吸蚀天魔功内力,是以魔教声势虽大,数百年来却始终对慕容世家颇为忌惮。易景隆虽觉得这传言有些可笑,倘若当真如此,魔教便该趁慕容世家没出第九重高手时先把敌人给灭了,斩草除根。不过紫玉神功修习艰难,除却当年创下心法的先祖之外,慕容白的第七重已是极难得的记录;反观魔教向来高手辈出,能有机会一觑天魔册,修习正宗天魔功的嫡传子弟却也寥寥无几。横竖紫玉神功也不见得能真的碰上天魔功,那打起来究竟如何便只有老天晓得,魔教一向行事诡谲,像项白城这种人只怕会刻意等着慕容家真的有人修成紫玉神功出手邀战,也未可知。

他冷眼看着慕容白滚在姊姊怀里撒娇的样子,心头未免也有些惆怅。慕容蓝安抚了弟弟片刻,瞧了瞧房间里诸样事物,低声向使女吩咐了几句,便即出来。方才慕容白赖在她身上时弄脏了衣服,她也只是低头看了看,神色淡然。倒是抬头望着易景隆时笑得有些勉强,叹道:“当年国手谷先生说心血入脑壅塞心智,未必无药可救,这才一直拖了下来。谁知先生尚未得出结果便已仙去,小白他……”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低了低头,方道:“小白他从前那么骄傲,若是知道自己会像现在这样子,一定不愿意的。”

易景隆其实也大有同感,却不能像她这么直接说出来。他今夜还另有打算,安慰了慕容蓝几句便即告辞。从正门施施然步出云来栈,打了个呵欠,忽然笑道:“程公子,你那武当心法瞒不了人。若是要找我斗剑,便不该迟疑这许久;若是要埋伏刺杀,更是从方才起便该撤了。”

对街檐下黑暗中,宝蓝衣衫的少年缓缓踱出,微微苦笑着抱拳为礼。

“夜雨岂敢冒犯先生。”

易景隆微笑道:“程公子真是口不对心。如此月白风清良夜,不去崇庆坊坐拥名花,却跑来这黑漆漆的地方站桩,不嫌稍微无聊了些么?”

程夜雨道:“原本只是路过,方才偶然看到先生惊天一剑,一时沉迷,就此走不动路了。”却半点走不动路的样子也无,袖手微笑道:“先生何往?夜雨不才,倘若有可以效劳的地方,还请先生千万不要客气。”

易景隆一时摸不透这少年心意,微一沉吟,笑道:“我正要去找一个人。公子若要同行,这便跟来吧。”

他此前说想起城中还有其他高手,自非虚言。日前于未然前来赎剑,小于那位夫人匆匆赶来时曾与他打过照面。易大公子那是何等眼力,搭眼便知那女郎武功不弱,比起小于大概总要高上那么三四倍。如此高手并无平空冒出来的道理,虽然风尘中异人倍出,一身武功也总要有个来处。他今夜出来这一趟,本便是打算去瞧瞧这位于夫人。但易家与于家那位老爷子算是有点交情,当着小于有些事便不好处置。以易大公子之能,要引开小于自是轻而易举,但既然程夜雨请缨同行,这便另有计较。当下笑道:“渭南于家那位三少,未知公子是否认识?”

程夜雨眨眨眼,微笑道:“于未然我倒是认识的……在那之前,要请教先生如何称呼?是云州龙先生,抑或……大公子?”

他就此含笑不语,易景隆却有些意外。夜雨公子是这两年声名鹊起的新秀之一,武当名门大派,武功自然有独到之处,程夜雨是掌教真人爱徒,一柄剑据说已经尽得真传。倘若他此时拔剑挑战,在自己手下走过三五七招,易家大少半点不觉诧异,但他居然开口叫破自己行藏,这可是多年未有之事。微微皱眉间心念电转,想起这少年仿佛也在问芳楼围观厉昀与沈若水那一战的众人之中,认识龙易倒是不足为奇。但倘若他只是从方才那一剑便推知自己身份,这份渊博却是要刮目相看。武当派多年来自负天下剑宗,号称对各家剑法均有精研,看来门下大弟子果然名下无虚。一念至此,不由有些后悔自己方才那一剑太过随意。但他向来疏懒跳脱,反正即便这名字被戳穿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笑道:“龙易便好。”程夜雨微笑一揖,道:“如此便请龙先生多多指教。”

两人去到城南,于未然与他那夫人住在一方小小院落中,四周都是普通民宅,此时入夜已深,只有寥寥几家还亮着灯光。程夜雨似是来过这里,颇为熟门熟路,深巷重门诸多转折间毫不迟疑。只是在最后一个拐角犹豫了一下,回头道:“先生在疑心小于什么么?”

潭州城虽大,但如此繁华之地消息自然传得极快,易景隆才不相信他不知昨晚的事,淡淡答:“上官家那位三少爷昨日出了点事……城内有此武功的人不多,我多少有些好奇,决定去试试某人。”程夜雨脸色果然变了变,苦笑道:“既然如此……先生可知,我与上官家之间,本是有些小过节的。”

易景隆心想这少年看起来温文老实,其实却狡猾得很,今夜如此大费周章诸多情状,不过是为了要撇清自己而已。悠然道:“我自然知道。”负手前行,将他抛在后面。程夜雨似是有些意外,追上来道:“既然如此,先生为何不来疑心我?”

易景隆瞧着他露齿一笑,忽然出手,右手剑指轻轻划出。程夜雨陡觉森然剑气漫天逼来,仿佛将身前空间凝成一面巨大水晶,自己被裹挟其中,竟然一瞬间动弹不得。正自手足冰凉间,那股剑气却又倏地消失无踪,脸颊重又感觉到春夜清凉晚风,方才的重压仿佛只是幻觉,除了自己刚才急运内力相抗造成的内息鼓荡之外,并无证据。

但身前那位各家卷宗都只以“深不可测”四字形容的大人物已施施然走了开去,施施然笑道:“以你的聪明,要杀他们两人,自然有更好的办法。”走到于未然家门前,仿佛见他抬了抬手,回头时已是另外一张面容。程夜雨正自惊疑不定间,听到易景隆笑道:“有没有准备好做蒙面大盗?这就去吧。”便见他一脚踢开那扇门,侧过身子,做了个请进手势。

程夜雨大吃一惊,却见易景隆身形微闪,竟已不见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传说中的易大公子居然如此惫赖无稽,哭笑不得间听里面于未然一声断喝:“什么人!”衣袂带风声起,眼见便要照面。总算他身手矫健,手上利落之极,堪堪来得及从怀中掏出手帕权当蒙面巾,打了个不大靠得住的结。手指刚刚碰到剑柄,于未然已冲了出来,眼前白光闪动,名剑清蝉已递到眼皮子底下。此时再要拔剑已来不及,只得侧身避过。于未然这一剑不知为何似是用尽全力,剑势使得极老,急切间回不过来。程夜雨唰的一声长剑出鞘,剑尖在于未然剑身上一点,将对方长剑宕开。他剑术上造诣委实比小于高出何止一筹,既然无意伤人,便将武当剑法的绵密发挥到极致,守得滴水不漏。若只是如此自然大有余裕,偏偏他其实与于三少爷多少有点交情,为免被小于揭穿面目,却得煞费苦心避开本门剑招。他毕竟还年轻了些,剑意未臻圆熟,于未然手中清蝉又是当世有数的名剑,程夜雨爱惜佩剑,极力回避与清蝉相交,这样一来便颇为束手缚脚,与于未然闹了个平手。幸好小于今夜显然心浮气躁,出剑颇为凌乱,看出他守多攻少之后更是一味抢攻无甚变化,力求凶狠下破绽极多,若是程夜雨存有敌意,便有十个小于也都断送了。两人夹缠不清了数十招,于未然忽的“咦”了一声,神情困惑。程夜雨随着他目光看去,却大吃一惊,心中大骂自己疏忽大意。武当金字招牌的杏黄剑穗正在剑柄上飞舞,再怎么掩饰剑招,又有何用?

他见机也是极快,既然行藏败露,便打算徐徐收剑,以图解释。谁知于未然忽然暴怒起来,大喝道:“我爹连武当派的人也请来了么?告诉你,不管怎样,我是不会回去的。”一剑中宫直入,姿势不佳,剑意却是刚猛无匹,程夜雨正在收力后退,被他突然暴起狂攻,倒闹了个手忙脚乱。总算他武功不弱,费尽力气应付了过去,心中却是一头雾水:小于怎么了,为何无端端这等生气?

其实于未然如此愤怒,当然也其来有自。他与妻子一见钟情,因为小红是歌伎出身,于老爷子极力反对,小两口百般无奈,这才约定私奔。谁知于老爷子比儿子更要倔强十倍,出尽百宝,定要儿子低头认错。最初是通告各方切莫接济儿子金钱,他老人家人脉既广,面子又大,一百多封信发出来,小于很是过了些苦日子,到后来竟是全靠了妻子的私房钱过活,心中窝火之至。直到易景隆接了清蝉的当,这才略为好过些。易大少爷的面子自然比于老爷子还要大些,他带头帮了小于,老于也不能再说什么,于未然再向朋友要求接济,也便方便了不少。原以为如此便可平静度日,谁知老爷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一次是广邀亲友前来动武骚扰,三天一大打五天一小打。于老爷子的本意是儿子被打得惨了,自然会回来求助。谁知虽然高手来了一拨又一拨,却都被那个本来以为不成器的儿子打了回来。心头诧异之余请来的帮手也越来越厉害,把小于累得灰头土脸狼狈之至。他武功本来不行,个性又狂妄骄傲,虽然每次都算是赢了,却赢得总是不明不白诡异难当,心中疑惑之余,火气也是越来越大。这还是他以为敌人乃是受了父亲所托,故意放水看轻于他,若是被他知道每次取胜都是妻子暗中相助,只怕便不光是窝火,说不定要休妻。邻居家里多半黑灯瞎火,也是因为这一带最近太多武林人物动手打架,不懂武功的平常百姓大感吃不消,一家家不是搬走便是暂时出行。上一个来挑衅的高手是华山派武功,半个时辰前刚刚退走。小于回去洗了脸帮忙妻子下厨,晚饭还没吃完门便被踢坏了,焉得不恼?

他发狠狂攻,心头却大觉不妥。妻子一直知道自己是武林人物,也明白老爷子身份行事,自己与旁人过招时她从来不曾回避,一定会在一旁守候。何以今次已动手半天,小红却还是不见踪影?越想越觉不妙,渐渐冷汗流了满背:难道爹爹终于要直接对小红不利?这念头一旦进入脑海便挥之不去,翻来覆去想了若干遍,忽然大喝一声,佯攻三剑,转身要奔回家里。

他最后这三剑疾攻毫无章法,程夜雨轻轻巧巧便避了过去,站在当地哭笑不得。却见于未然又大叫一声,险些与院内出来的一个红衣身影撞个满怀。他本来愤怒得像只气鼓鼓的刺猬,此刻却毫无怒气,期期艾艾的说:“小红……小红!有没有撞到你?痛不痛?”

那女郎静静站定,抬手掠了掠鬓边微乱的头发,脸色虽有些苍白,却仍微笑答:“我没事,小然。”

于未然瞧见妻子脸色,怒道:“怎么会没事!你给我乖乖回家坐着,我料理了那厮便来。”提着剑又要奔回来。程夜雨在心头大叹一口气,实在很想就此开溜。幸好救星来临,耳中听到易景隆传音道:“走吧。”如逢大赦的虚晃两剑,不待于未然反应便全力退走。横竖已经露了行藏,这一下飞掠用上了看家武功。武当梯云纵岂是寻常,两三个起落之间,人影便已不见了。

他今夜莫名其妙的被推出去和于未然打了一场,虽然谈不上生气,总是摸不着头脑。武当派的养气功夫独步天下,就连少年弟子也颇为沉着,换了倘若是小于被这么算计,早已大呼小叫拔出剑来,程夜雨却只是极力提气飞纵追上前方那显然正放慢脚步等着自己的背影,轻轻问:“龙先生,让你起了疑心的,总不至于是小于本人吧。”

三个于未然也未必杀得了上官鸿,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凤清音。程夜雨再三揣度,倘若自己出其不意暴起伤人,也许能重伤那两人之一,但剩下那人必然惊怒交加全力反扑,重伤那人也未必全无出手之力。他自今晨听说此事后便不断设想,换过了数十种偷袭方式,最终也还是觉得绝无可能成功击杀那两人。以小于今夜表现,莫要说他那臭脾气绝无可能去偷袭人,就算是真心偷袭也力有未逮,说不定根本碰不到人家一根毫毛便被击退。但以那位易大公子素来行事,疑心到于未然这里必非无稽。如此看来若非小于与人联手,便必然是与他有关的人去杀了上官鸿与凤清音。

易景隆转过脸来,微微苦笑。他此时还戴着面具,但那面具异常精巧,诸般神情都传递得惟妙惟肖。程夜雨本是极聪明的人,此刻看了易景隆脸上表情,已知就里,奇道:“难道……是于夫人?”想起那女子惊鸿一瞥的温柔笑容沉静姿态,但觉口中一片苦涩,不敢相信。他虽号称与上官家有隙,却只是与上官鸿的长兄上官鹏结过梁子,与上官鸿素无往来;跟凤家诸位公子倒是交情不错。早上听说小凤出事那一刻,没来由的便是胸中一痛。心中也想过要替凤五找出凶手报仇,想来想去却苦无头绪。今夜前往云来栈本也是打算找慕容大小姐参详此事,却正碰上易景隆。这位易大公子的神通广大他自然早有耳闻,是以这才着意接纳,本拟伺机请教,却不料易景隆真的正在追查此事,更不料那他发誓要找出来的凶手,竟然是朋友的妻子。虽然明白眼前此人决不会出错,依然存了万分之一的希望,问道:“真的……不是弄错了么?”

易景隆皱眉道:“她经脉受伤,伤势么明明白白便是上官家的冰玄劲。我记得你也挨过上官鹏一掌,应该清楚那种伤势会不会弄错。”

程夜雨心头明白,黯然道:“是。”也不知他究竟在说什么是。过得片刻却又抬头问:“那么……先生打算如何处置?”

他二人从城南行来,此刻已到涵碧馆下深巷。易景隆放慢脚步换回龙易的面具,淡淡道:“不怎么处置……我既不是捕快,也没有替人报仇的立场。虽然的确有人想管闲事,却也与我无干。”忽然又笑了笑,道:“既然已来了此地,不妨来喝一杯如何?”

程夜雨瞠目结舌,半晌方苦笑道:“既然先生开口,敢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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