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赦生很早就到公司，他在襲滅天來那裡吃了烤吐司配洋蔥培根烘蛋，喝了牛奶，又回家換了衣服再出門，仍然到得很早。說起來烘蛋這種東西，是襲滅天來所料理的食物中他最喜歡的其中一種，比起那些燉湯、燙煮或清蒸的蔬菜或肉類以及冷食，烘蛋更合年輕男孩子的胃口。

旱魃進來的時候，一貫像陣氣勢宏大的旋風一樣，看不出跟平常有什麼不同。雖然不到喜怒不形於色的地步，但旱魃通常也不是把心情寫在臉上的男人。不過赦生把更動過的行程表送過去時，似乎隱隱感應到呈現上揚趨勢的情緒。他沒有多想，反正這樣看來應該是沒有壞事發生就對了。

之後旱魃又籌措了一億撥給醫院，側面印證了那位女檢察官心臟移植手術成功的事實。

那天他走出茶水間的時候，聽到兩個剛進去倒水的女性職員壓低嗓門在談這件事，霎時，他的感覺很奇怪，他覺得這種事旱魃自己不會跟其他人說，他也沒提過，吞佛雖然好像知道錢的動向，但據他所知並沒有特意過問用途，可是事情似乎還是傳開來了。對於八卦的流布，基本上他很欠缺認知，因為他不跟別人往來，所以除非是當面告訴他的，否則他消息很不靈通，他沒去想過除他之外的許多人跟他是很不一樣的。

後來，他在公司的其他角落又聽到相關傳聞，有人猜測他們老闆是不是好事要近了。一般認知似乎是這麼想的：旱魃大手筆砸了這麼多錢救回一個女人的命，不是在狂追對方又是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對於這些愈炒愈熱的流言蜚語，他覺得很厭煩。在他感覺，旱魃沒什麼變，上班的時數仍然那麼長，仍然東奔西走霸氣十足。但話說回來，旱魃之前在他不知道的狀況下肯定去過醫院很多次，顯然他雖身為旱魃的特別助理，對旱魃的行程了解還是很有限，更別說是旱魃的全部。就像以前他跟襲滅天來一起住，在他沒看見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另一面的襲滅天來是什麼樣子。

吞佛愈來愈忙，經常公出，就算在公司裡也很少遇到。也許因為吞佛很早就離開了他與襲滅天來，即使現在同在一家公司，業務上重疊的部分也不多，所以吞佛之於他的神秘感，似乎比較不讓他那麼困惑，而是更加理所當然的。

而自從他母親上次跟他談過之後，就沒人再跟他提起他父親的事，沒人再問過他的決定，說不定這件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也說不定。在他看不到的檯面下也許發生過什麼，也許他的父母談過什麼，這些是他不知道的，或許也是他沒必要知道的。也許，在他沒有參與討論之下，他的雙親就決定了怎樣對他比較好，然後就做了選擇。即使想到可能是這樣，他居然也沒有任何想生氣的的感覺。他不認為自己是乖巧的孩子，他也不認為自己缺少叛逆，但似乎從小到大，他就是這樣毫無異議地走著這條大人們所決定、遠遠不能說是正常的成長道路。

也許，在他還沒來得及產生質疑前，他就被動地走上了不見血的戰場，而成為戰士並不違背他的個性。

不知不覺，暑假也就這麼過去了，赦生又恢復成白天上班、晚上上課的半工半讀生活。新學年必修的國文課換了個年輕的男老師，個子矮小，但很有活力。一開學就告訴學生成績以報告為主，期中考、期末考只佔一半，更甚者，報告的題目由抽籤決定。國文老師帶來一個原本裝海苔的透明塑膠罐，裡面是折成小小的紙籤，國文老師捧著罐子從第一排開始，讓學生每個人都抽一張籤。

「自己留著，籤上就是你第一份報告的主題，報告請在期中考之前交上來，逾時不候。」矮小的老師在白板上寫下自己的電子郵件信箱。

全班同學陷入一陣騷亂，很多人已經開始商量交換題目。

赦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頭看著展開的紙片，上面寫著：「東西方思想比較」。

他不覺得他唸資訊工程跟哲學思想有什麼關係，那些東西離他遙遠得很，關於以這為題目的報告該包括哪些內容，他腦子裡一點想法也沒有，但他只是默默把紙片收進筆袋裡，沒試圖跟別人換。班上同學跟他都沒什麼交情，所以也沒人跑來找他討論交換題目的事。

下課之後，他打了通電話給襲滅天來，他已經好一陣子沒跟他的老師見面或聯絡了。

「喂。」襲滅天來的聲音從手機傳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他老師的呼吸聲似乎有點重。

「我可能要跟你借幾本書，要寫報告。」

「我不在家。明天晚上？」

「好，我明天下課之後過去。」

切斷通訊之後，他才想到，這好像是第一次他要去找他的老師之前先打電話問一下，而正如他老師之前告訴他的，他的老師並不總是在的。為什麼這麼平常普通的事情，卻讓他有種難以適應的感覺？

他明明知道襲滅天來沒有義務總是守候著，讓他想的時候就能去找他，沒有人對另一個人負有這種責任，何況事實上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可是沒辦法，他是襲滅天來帶大的，有些時候他只會想要回到有那個男人在的地方，不一定有清楚的理由，儘管有時他不肯對自己承認、妥協。

他騎車離開學校，帶著亂糟糟理不清的情緒，路上還遇到警察臨檢，雖然只是查看了他的證件，並沒怎麼樣，但讓他心裡更煩。

他回到家，他吃過晚餐，但到這個時間還是感覺很餓，他去廚房從櫃子裡翻出之前買的泡麵，拿了個單柄鍋煮泡麵。這種東西，以前跟襲滅天來住的時候從沒機會吃到，印象中襲滅天來好像沒買過罐頭、速食麵之類的東西回家。他還記得，有時他晚上肚子餓，襲滅天來給他的是牛奶燕麥。再不然，他的老師會用剩飯加點食材煮成鹹粥，再陽春一點，或許就啃啃吐司麵包。離開了襲滅天來身邊之後，有陣子他幾乎天天都吃泡麵，後來又好陣子不吃，最近才又買了幾包擱著儲備。

他一面吃泡麵一面看電視，他選的這個節目在講改裝車。就跟大多數男生一樣，對於這種東西他也算挺有興趣，雖然不一定以為然。吃完泡麵，他又繼續把整個節目看完，才去洗澡。

熱水沖淋在頭髮上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他打電話去的時候，襲滅天來該是跟傳說中的情人在一起。

他打斷自己的思緒，仰起頭，讓蓮蓬頭的水柱打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