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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John Knowles的《独自和解》
我相信那本书是真的。
我曾希望它是真的。
22岁时,我称它为“一部伟大的书”。
然后,又害怕起来,为自己辩解道:伟大的书有两种,一种是横跨古今,无所不含的,另一种是作者的倾心所作。
独自和解属于后一种。
那时,我认为它是关于友谊,与友谊的背叛。
并且,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关于书名的典故告诉别人说:
所谓“seperate peace”的含义,指的是在二战前期英法为了促使德国对苏联的开战,对德国采取了许多宽容政策。不料苏联和德国私下签订了条约,约定一种“seperate peace”。
然后,多少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潜在心理说,“然后英法最后弄的自己很惨”。
28岁时,我盗用那个书名,写了自己的故事。
为了表示不敢贪天之功,和回答何谓“独立和解”的问题,辩解说,和解从来不是关于过去,关于他人,而是关于现在,关于自己。
然后,发现,这样着,代入的身份从菲尼变成吉恩了。
从受害者到加害者,这样转变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竟然想不起来。
不久之前,谈起不记得是什么事的时候,我和好友说,“恶意和善意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直到过了那一刻,我才想起,这句话应该是在那本书里看过的。
总是如此。
写言采的时候,引用菲尼的话说,“如果你真的爱一样东西,我是说真的爱,那么它也一定会爱你——以它能爱的方式。”
甚至并非特意。
这么多年来,回过头重看的时候也几乎没有。
那本书却就那样刻在心头。
多少岁月过去,甚至以为不可磨灭的伤害也成为可笑的记忆了,还是没能忘记。
后来有一天,我和相识并不久的朋友坐在庭院里聊天。
谈起喜欢的作者时说,“然而我真正喜欢的也经常只是二流作者的三流作品。”
那个男孩轻描淡写地回答,“喜欢和经典本来就是两回事。”
我也才发现,直到那一刻,我是以炫耀地心情去展示本来很平常的一件事。
一本书,它可能对你非常重要,某种意义,改变或影响了你的一生。
但对其他的人来说,也不过如此——
这样的事,每天发生在地球上,太过普通了。
要以很了不得的心情去看待它,也不过是太把自己的感情当做一回事。
机缘,就是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发生了适当的事。
这么解释,因果成为简单明快的事。
其实却是,太难、太难。
时间无法倒回,假设不会发生。
没有遇见某一本书,或者某一个人,这样的假想,却总是难以避免去设想。
所以和好友细数,能够相遇、能够相知是多么难得的事。
因为比起接受他人的好意,我总是更容易付出自己的好意。
很长时间,也将这做为自己是个好人的明证。
但是,那一天,一场电影散后,谢幕的人走出来说了一段话。
他说完后,站在一边的翻译看着手上的记录念道:
“片中的那个角色,他总是表现得慷慨大方,到处去请客,其实他却是最孤独的人。因为他只肯把自己的钱给别人,却不肯把自己交给别人。”
如遭雷击。
时间是在第二次世界大站期间,在美国参战的前夕吉恩和菲尼就读于高中。
由于暗中嫉妒菲尼的受人喜爱,又怀疑菲尼对自己心怀嫉妒,吉恩在不自觉中作下了令自己后悔终身的事。
在伤害了朋友的同时他更大地伤害了自己。
在菲尼逝后吉恩加入了军队,可是在十五年的时间里他都未能从此阴影中逃脱。
就是这样一部学生题材的友谊和背叛故事。
22岁时候,我注意里面的背叛。
那时的我说:“被朋友伤害的人是可耻的,但是除了朋友之外,又有谁能伤害你?”
与此如此类似的命题则是:
“你的手中握有选择的权利。
选择感觉受伤害,选择抱怨;或者选择去面对伤害和挑战,这都是你·的·选·择。”
但心在柔软时,不知道自己可以选择。
不懂得保护自己。所以会受伤。笨,也不值得被怜悯。
偶然也会这样恶意地回想过去的自己。
暗黑一点说,在感受到的“伤害”中,又有多少是属于真正的伤害,多少是愤恨于自己信任的人竟然没有信任自己的受骗感呢?
社会表面的舆论如何也好,甩了别人的人,不总也比被甩的对方看来更酷、更帅、更适合成为故事的主角。
这样想着,就仿佛又见到那个时候,怯懦与软弱的自己。
很长时间,无法原谅那样的人,竟然是自己。
在丹佛学院,1943的冬季,他们为不曾召开的奥运会准备着参加。
理想主义的菲尼,乐观、任性、轻易成为人群注意的中心。
和现实主义的吉恩,冷静、孤僻、不会轻易动摇了感情。
那样的他,却沉浸在那样的他所编织的虚假的幻梦中了。
于是,在战争的阴影下,就靠着那一点点梦幻的平和,他们逃脱了周围的环境,在阴云密布的年代中,窃取了仅仅属于他们的,“seperate peace”。
在故事的结尾处,菲尼逝去,而吉恩则应征成为军人,他的脚步,逐渐踏入兵伍长有节奏的口号中。
沉浸在自己的梦中不愿意醒来,这样的菲尼,到底该说是坚强好呢,还是软弱?
将周围的友人也带入到那样梦境的他的行为,到底该说是温柔好呢,还是残酷?
属于梦的,终会有醒的那一天;
所以,也许应该说是幸运,或者竟然是必然。
在他必须面对梦醒之后不久,他就不再存在与这个世界了。
然后,因为这样,战后15年,已成为军人的吉恩故地重游。
他33岁,他却停留在时间的过去,不会老去。
汉克斯出演了艾滋病患者的那部《费城》中,一位不幸染上同样病症的女士说。
“我并非有罪,也非无辜,我只是努力生活下去。”
她是因生产时输血感染了这种世纪末的绝症。
被告的律师想传递给法庭一种观念,即她是无辜,而汉克斯却非如此时,她这样说着。
我一直没有忘记她的眼神。
十年了。
年纪慢慢地从更接近菲尼,到更接近小说末尾的吉恩了。
我曾认为,在没有菲尼的情况下,吉恩最终得到的“内心平和”或“独自和解”,也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的东西。
但是,现在可以慢慢不再那样去认为了。
一念之间,或是天堂,或是地狱。
现在的我,既非菲尼,也非吉恩。
既非被害者,也非加害者。
所以,也终于可以不再“留恋在犯罪的现场”了。
继续赶路。不再背负。不再怨念——
独自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