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

　　张新杰和肖时钦同一年迷上荣耀，同一年出道，同时因为战术的复杂精到而被封为战术大师，很少有人知道，他们还差一点点成了校友。
　　他们的18岁生日都是在高三那一年过的，都曾经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犹豫不决。都曾经与父母进行过艰难又漫长的谈判，筹码都是“高考我会好好考”。
　　但荣耀也绝不会放弃。
　　录取通知书与俱乐部的合同前后脚到来。肖时钦给父母看过合同，默默递过去一份本市名牌大学各专业毕业生入职前五年收入表。张新杰把父母带进自己的房间，书架上有两层密密麻麻摞着厚厚的大号笔记本，一层是为学业的，另一层是为荣耀的。
　　然后他们就收好行李奔赴战队，箱子里放着录取通知书，父母珍视地拿了个相框把它好好装起来，要儿子留作纪念。
　　后来他们才发现，就连那个相框，都几乎差不多是同款的。
　　
　　两个战术大师之间的亲近绝非易事，特别是他们俩。
　　一个在新秀赛季就指挥队伍掀翻不可一世的嘉世王朝登顶，但职业决定了永远不可能独当一面；另一个是传说中的心脏组唯一不曾手握冠军的例外，对弱队妙手回春的风光之下，还背负着“也许不适合强队”的隐忧。
　　两个人都曾经在某些瞬间羡慕或同情过对方，也曾经在某些瞬间思考过“如果我是他……”的命题。只是瞬间而已，念头一晃而过，谁都没有继续浪费脑力。
　　所以两个人都一直没能发现，对方和自己其实真的是同类。
　　直到那个情人节。
　　
　　比赛日恰逢情人节，用某台的流行台词来说，“谁都不想的”。霸图客场到访雷霆，两支队伍总共只有一个妹子，赛前上场阵容亮相的时候每位男士都过去递给戴妍琦一支玫瑰花。当然是联盟一方为了电视转播安排的噱头，事先应该也知会过小戴——张新杰当时是这样判断的，因为以肖时钦的巨细靡遗，绝不可能放任队员在比赛即将开始的要紧关头遭遇情绪波动。不过看了肖时钦一眼他就知道自己错了，雷霆年轻的队长微微沉着脸，只在镜头转过来的时候才露出笑容，去帮小戴整理了一下本来就很整齐的队服衣领。
　　“专注比赛。”
　　张新杰在回到席位之后立刻告诉队友们：“战术有变，主攻戴妍琦。张佳乐前辈请把她当做楚云秀来照顾。言飞从第六人提前入替，奇英先换出去。”
　　“你确定她状态不好吗？”张佳乐觉得奇怪，“小姑娘们收到鲜花不都应该心情愉快手速爆棚么？我看她也不至于爆到孙翔那种会失控的状态呀？”
　　“我确定她状态会不好。”张新杰说，“但是抱歉，我没有时间分析给大家听了。”
　　韩文清做了个“统统闭嘴”的手势，众人抬头观看个人赛，张新杰低头画战术板。个人赛第三场戴妍琦出战，霸图这边是秦牧云。顺序是赛前已经提交的，但现在看来正中下怀。张佳乐看了一会儿，就感叹：“真的是啊。”
　　虽然电视转播还在一板一眼地分析加赞叹两位后起之秀这一轮也表现可喜，但职业大神们都已经察觉，戴妍琦的精力有些不集中。
　　想来想去，原因也就只有赛前那一支花了。
　　比赛果然是霸图完胜，雷霆只在个人赛里拿到1分。赛后两边握手，气氛有点诡异，这在雷霆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好在韩文清一向镇得住任何场子，大家都老实撑到了选手通道出口，一路上还勉强能维持正常寒暄。出来一看大巴确实在这里等着，但是却只有一辆。
　　工作人员迎上来道歉，说派来的车半路坏了，新调了车来，但是情人节路上堵，还要再等二十分钟才能到。两边队长听完，韩文清一挥手：“雷霆先走，你们有女生。”
　　“一起走吧。”肖时钦立刻回答，“又不是坐不下。先送你们回酒店就是了。”
　　两边战队连选手带工作人员，一辆大巴的确是坐得下的，不过差不多就得每个位子都坐上人。肖时钦最后一个上车，迟疑一下，就见坐在门口位置的张新杰朝他笑了笑。
　　“坐这里吧，肖队。”
　　肖时钦回头看看，小戴捧着她收到的那一把玫瑰坐在大巴最后方。他叹口气，在张新杰身边坐下来，道了声谢。
　　“不客气。”张新杰在礼貌上通常是完美无缺的。根据肖时钦的认知，这个人的自我管理一向精确严格，醒着的每一分钟都经过仔细筹划，绝不会允许无意义寒暄这种事发生。所以他也没有再把对话进行下去，从放在脚边的背包里拿出平板，打算用里面的比赛视频消磨路上的十多分钟。旁边的人却好像并没有什么计划的样子，闲闲又说了一句：“小戴今天状态很不好啊。”
　　肖时钦拿着平板的手就微微震动了一下。
　　小戴的状态不好。这很显然，他也没想过霸图会有哪一位没有发现——放眼整个联盟，会在比赛时无法发现这一点的大概就只有兴欣那个包子。如果是张佳乐向他提起这事，肖时钦只会认为对方确实在闲聊；林敬言的话，可能是暗示自己需要哄哄小姑娘；韩文清根本不会提起这事，他一向认为一个人的状态只有自己对自己负责；而张新杰……张新杰居然会把这作为一个话题，原因只可能有一个。
　　他发现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此有兴趣。
　　前者没什么好奇怪，没有人能够怀疑张新杰的观察力。但是后者……
　　肖时钦轻轻吐出口气。
　　有意思。不过值得试一试。
　　
　　从场馆到客队下榻酒店的路不远。倘若今天不是情人节，路上还可以再快一点。不过刚刚打完比赛，即便是输掉的雷霆，心情也还算是悠闲，谁也没有因为堵车着急，倒是有人在等红灯的时候打开车窗，照顾了来敲窗子的小姑娘几笔生意。于是小戴怀里的花束越来越巨大，差不多都快要看不到她的脸了。
　　张新杰坐在第一排没有回头，不过也知道干这事儿的不但有方学才张家兴米修远，还有自家的秦牧云和白言飞。宋奇英倒是没有掏钱买，但他是跑腿过去送花的。
　　荣耀里妹子之珍贵可见一斑。
　　很快到了酒店，霸图各位陆续下车。肖时钦坐在双人座靠近过道的一侧，起身给张新杰让位置的时候不小心把半瓶水打翻在自己的平板上。
　　“……哎呀。”张新杰没什么声调起伏地说，“快点关机，这需要赶紧弄干。到我房间去帮你处理一下？”
　　肖时钦一边腹诽咱俩到底谁是机械师，一边点头说：“好。”
　　情人节的酒店大堂，俨然肉眼可见玫瑰色的泡泡满天飞舞。一行人在韩文清的率领下等电梯，情侣们大都瞄了他们一眼就站到另一台电梯门前，两边泾渭分明。肖时钦觉得有点不自在，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里平板的水渍。他倒水的时候其实很小心，避开了所有的孔洞，虽然淅沥哗啦的看着很惊悚，其实应该没事。但是某人的配合太过精准和神速，直接就把他邀进房间，还是稍微有点意料之外。
　　他直觉这种事是应该避开韩文清的。
　　电梯来了，他们鱼贯进入，虽然还剩下不少空间，却没有半对情侣跟进来。一厢纯爷们儿面面相觑，张佳乐先叹了口气。
　　“情人节还要出来打比赛，好悲催啊。”
　　“不出来打比赛你也只是猫着打荣耀而已，”林敬言一针见血地指出，“别说得好像有什么宝贵约会似的。”
　　“至少我能装作有宝贵约会啊！”张佳乐说，“现在完全暴露了我们死死团的身份！等下大家一定要合一个杀气腾腾的影发到微博上，谁都不许跑。”
　　光棍们在情人节这天被酒店安排在11楼，电梯停下的时候又是一通感慨。肖时钦站在他们中间，还是感到微妙的不自在，因为知道张新杰一直在静静观察自己，格外坐立不安。
　　好在他身为战术大师，掩饰自己战术意图的本事是一等一的，这点不自在没有谁能看得出来——他们这群人里除了寥寥几个，也不会把一切都当做荣耀来观察和分析。但肖时钦知道自己是个例外，同样的例外还有正走在自己前面的那个男人。
　　证据是这么多人谈笑着呼啸而过的一段走廊，只有他们俩的脚步没有发出声音。
　　观察别人而尽量不被观察，这是战术大师的基本素养。
　　棋逢对手。
　　
　　打开门，走进门，锁好门。
　　绝不会放过一个细节的人，真心想要保守住什么秘密的时候，没有人能够发现。
　　但是人总会有耐不住寂寞的时候，会小心翼翼朝向疑似的同类卖一个破绽，再收起来，等待对方有所反应。
　　情人节是一年里最容易让人耐不住寂寞的一天。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你没猜错。”
　　张新杰看了看被肖时钦随手放在桌子上的平板电脑。没有人真的担心它。某人只是需要一个借口逃离那辆大巴。
　　“在情人节告白的成功几率并不比平时更大，假如它不比平时更小的话。”张新杰说，“你的回答呢？‘雷霆的大家都是家人，我把你当妹妹看待？’”
　　“太老套了，容易被当做在背肥皂剧台词。”肖时钦说，“你小看小戴了，我说了实话——虽然其他人大概也是像你这么想的。”
　　对方挑起眉毛。肖时钦报以一个无所谓的微笑，没有说下去。
　　“看来我之前低估了她，”张新杰说，“抱歉。这么说起来，她的失常程度真的算很轻的。”
　　“女孩子的接受力可能比男孩子高。我一点都不愿意设想男生们知道这件事的反应。”肖时钦说，“当然，是因为她来找我……否则我也不会随便说出来的。”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我不想骗她。”
　　“不。我是说，你这样轻易就在我面前承认……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哦。你看，现在压力就在你肩膀上了。”肖时钦耸耸肩膀，“既然你表现得想要知道。”
　　“我不是想要知道。”张新杰纠正他，“我已经知道了。”
　　“所以？”
　　“所以你也知道了。难道不是吗？”
　　肖时钦微微仰着脸，好像打量陌生人一般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笑。
　　“是啊。”
　　他们好像在玩一个看谁先说出“那个词”的游戏。欲擒故纵，若即若离，隐喻，指代，暗示。如果拍档合适，这游戏好玩到可以天荒地老地玩下去，谁都不会厌。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
　　但是张佳乐已经来拍门：“肖时钦张新杰你们俩好了没？出来拍死死团合影啦，快一点。”
　　
　　肖时钦一直以为只有中学生才会搞死死团这一套，他觉得张新杰大概也跟他同感。
　　但是张佳乐真的是个很难拒绝的人，每个人看着他的笑脸都会觉得必须让这个笑容永远保持下去。
　　尽管如此，有的原则还是要坚持的。
　　“我还是算了吧。”肖时钦说，“不要暴露我这个时间还身陷敌营的事实。”
　　张佳乐想了想，勉强同意。“放过你了。张新杰快过来。”
　　张新杰后退一步，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能加入死死团合影。”
　　张佳乐睁大眼睛，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什么？你是什么时候背叛阵营的？喂老韩老林，张新杰脱团了你们知道吗？”
　　“他们不知道。”张新杰说，“而且对方也不知道。”
　　“哦。”张佳乐看起来对八卦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样子，“那就是单恋咯，单恋不算脱团好吗，你还保有合影的宝贵资格，快点出来。”
　　肖时钦差点笑出来。
　　他帮霸图F4拍照，觉得实在新奇，从来没想过韩文清或者张新杰也会迁就队友的胡闹。霸图的队内气氛很融洽，几乎是过于融洽了，对于一支战队来说这是好事，但是对于一个有秘密的人来说则并非如此。
　　秘密需要距离感，这大概才是张新杰把自己的作息时间维持得雷打不动的原因。一旦一个人的特立独行摆在了明面上，那么他要是再有别的什么特别之处，就不再容易让人疑心了。
　　非常高明，不过难以模仿。霸图有一群足够强大和自我的队友，因此才有张新杰特立独行的空间。肖时钦自己的策略是另一个极端，极力让自己在除了荣耀的一切方面显得平凡，和同等级的大神们比起来他的这种平凡才是真正的不可思议，所以假使他再表现出什么特异之处，反而会让人们松一口气。
　　照片拍好，他把手机递还给张佳乐。除了韩文清之外所有人都在笑，张佳乐有点不满意，嘟哝着“完全没有烧烧烧的神韵……”一边发了条微博。
　　评论瞬间来临，抢到首杀的是黄少天。
　　“细思恐极啊这拍照的是谁？”
　　微博上顿时卷起了一番巨浪滔天的灌水行动，张佳乐看得乐不可支。肖时钦确定从那张照片上是无法分析出拍照者的，而且也不明白黄少天为什么要细思恐极。他今天其实已经相当疲倦，这个问题没有深思。身边就有个需要打叠起全副精神来应付的人，他顾不上黄少天。
　　合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刚才的对话还远没有结束。
　　“对方也不知道么？”
　　张新杰看着他，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严格说来，我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
　　“你其实是不知道对方想不想承认知道吧。”肖时钦说，“不可能不知道的。”
　　“哦。”他说，“那么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顿了顿，加上一个字，“了。”
　　房间里一片静寂。隔壁传来隐隐的歌声。他们彼此对视，心里都知道既不能先移开目光，也不能先开口。肖时钦忽然有点后悔，同时又埋怨霸图实在土豪，居然每人都能独占一个房间。
　　所以就不得不直面彼此间这几乎能崩断弓弦的张力。
　　他垂下眼睛，伸手去拿自己的平板电脑，同时听见张新杰问他：“然后呢？”
　　各自示弱了一步。或者说，还是被配合了。
　　“然后……”他想了想，“今天是情人节？”
　　
　　情人节应该做一点情人之间的事，虽然他们好像还算不上情人。
　　情人是亲密感和性张力的精妙平衡，滑向一头是家人，另一头则是纯粹的床伴。平衡感需要一点点试出来，好消息是他们有一个完美又默契的开头，坏消息是，他们全都不太精于此道。
　　肖时钦其实还蛮好奇自带距离感的张新杰是怎么跟人表现出亲密的。
　　彼此的选择毫不令人意外。这样小的圈子，这样需要小心维护的秘密。一旦发现有个共享秘密的人就会想要靠近，而且他们还奇妙地把如出一辙和南辕北辙这两个成语都演绎得很好——但即便是这样，肖时钦也确知自己和对方其实并不是很熟，而且究竟需要熟到什么程度才是刚刚好，他也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毕竟不是个Boss，他的目标应该也不是杀死他。
　　“应该怎么开始？”
　　“我们先分享一个秘密。”
　　“刚才那个不算？”
　　“刚才那个不是告白吗？”
　　好吧，首先第一条，他在心里写上，需要沟通一下对基础词汇内涵的主要定义。
　　“秘密吗……”肖时钦说，“我先说吧。我房间里其实一直有一张W大的录取通知书。”
　　对方的眼睛睁大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微笑，然后就见张新杰划开手机，找了一张照片给他看。
　　“真巧，我也想说这个的。”
　　“居然差一点就成了校友？”
　　“我不是很清楚大学里面的人脉延展方式，不过从概率上说，我们不会互相认识的可能性很大。”
　　空间更大，行动更自由，选择更多。肖时钦看看旁边的人，觉得那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他比较喜欢现在。
　　“真是个好秘密。联盟应该没有其他人像我们这样了吧。”
　　“黄金一代出道的时候电子竞技还是小众活动。”张新杰说，“现在如果再有这样的例子，联盟会高调宣传的。”
　　他们就这样结束了换了别人可以说上两个小时的话题，相对微微一笑，觉得分享秘密果然很好。
　　“下次见面再说一个？”
　　“按照这个等级递减的规律，三次之后就只能交换喜欢的奇葩食物了。”
　　“啊，”肖时钦说，“我真的有。”
　　“哦。”张新杰说，“那我努力想一下。”
　　
　　秘密毕竟是秘密。虽然两位战术大师关起门来密斟，队友们通常的反应都是不明觉厉敬而远之，但呆得太晚也会有问题。特别是其中一位以作息可以用来对表著称，即便是情人节，也不应该表现出异常。
　　或者说，特别是情人节，尤其不应该表现出异常。
　　“我应该走了。”
　　“……嗯。”
　　“走之前……要不要抓紧时间再尝试一点新东西？”
　　“分享秘密之后，可以开始稍微分享一点个人空间。”张新杰说，“但我们不是已经这样做了么？”
　　他们正并肩躺在酒店的床上，衣履整齐，各自穿着队服外套。床是单人床，两个成年男性要躺下来必须挨得很紧，比队友近，但当然，对情人来说不够近。
　　“我之前就想问你。”肖时钦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问，“你这按部就班的首先其次，不会是什么恋爱指南手册之类的杰作吧。”
　　张新杰明显静了静。肖时钦咳嗽一声，努力忍住笑意。
　　猜对了。
　　“那种东东真的会有用吗……？”
　　“……不要小看心理学。”张新杰说，“不然你怎么会躺在这里？”
　　好像没法反驳。不过没关系，输出和辅助职业的区别就在这里。
　　他支起身体，低头看着对方，今晚第一次笑得露出8颗牙齿。
　　“报告，我要申请跳级。”
　　回答他的是一个亲吻，还有一个紧密到几乎令人疼痛的拥抱。
　　“季后赛见？”
　　“季后赛见。”
　　肖时钦离开之前没忘记自己的平板电脑。这是他来这里的借口，不过马上他就发现借口变成了事实。
　　居然真的开不了机。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款三防的平板是多么重要，简直不敢相信还没有厂家开发这种产品。”荣耀第一机械师在这一秒钟心情不错，还能悻悻地开自己的玩笑，“幸好我没拿自己的笔记本当借口，哪怕修不好也没什么大损失。”
　　张新杰看着他抿抿嘴，没说什么。出来送他到电梯间，想了想，开口说：“小戴的事，发生在现在总比在季后赛好。”
　　“我知道。”肖时钦说，“我想她应该也知道的。”
　　
　　他们像普通同事那样握手为别，肖时钦独自坐电梯下楼。等出租车花了一点时间，回到战队的时候队员宿舍一片灯火通明，一大半的人站在走廊上聚成一圈交头接耳，居然谁都没有要睡的打算。
　　肖时钦就站在走廊尽头咳嗽了一声。
　　小戴首先发现他，穿着毛茸茸拖鞋飞奔过来，果然是完全心无芥蒂的样子。跑到近处还非常戏剧化地绊了一下，没等肖时钦伸手就敏捷地找回平衡，只是手里举着的手机差点戳到他脸上。
　　“队长队长，这照片其实是你拍的吧？”
　　“小戴姐姐等一下！”米修远说，“还没有买定离手！”
　　走廊里忽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面面相觑。肖时钦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拍拍手：“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啊啊啊，一开始是黄少的分析啦……”
　　黄少天在那张照片下方抢到了首杀，但是区区一句话11个字带一个标点怎么能发挥他的实力，所以他就又接连转发了几条来阐述自己在这张照片上看到和想到的信息。首先这是一张霸图的全员合影，照片中的人不可能是摄影师——当然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种定时拍摄的办法，但鉴于霸图这支战队的气质，他们可能谁都不擅长任何有关自拍的技巧。而且自拍这种事儿画面质量不可控，张新杰绝对受不了；可能要来回试上好多次，韩文清绝对受不了；再说如果真的是自拍神器干的，张佳乐早就跳出来反驳他了。这张照片多半是一次就拍好的，最多也就试上两次，所以照片上的每个人才都放松而愉快，“就连老韩，也一脸‘我只要一个钱包就够了’的模样。”霸图这种纯爷们儿的队伍，拍的还是情人节的烧烧烧留念，面对妹子绝不可能轻松自然，大妈倒是可能不会触动他们的警戒线，但是大妈可能不会这么熟练地使用滤镜。
　　“所以黄少认为镜头后面一定有个人，并且一定是个男人。”
　　“唔，还挺有道理的嘛……”
　　小戴看看队长莫测高深的神情，猜不出什么端倪，只好继续搬黄少天的论证。这个男人跟他们一定很熟，因为仔细看看张新杰的队服领子有一点点歪！张佳乐的头毛也有一点点乱！照片里看不到脚但是差不多也可以断定他们多半都穿着拖鞋。所以这不但是回酒店之后拍的，还是回酒店之后大家各自进了房间休息了片刻再召集出来拍的。照相这种事如果不是职业摄影师，大家拿手机拍照的姿势都差不多，从各人面孔的角度和位置，大概可以推算出这个人跟韩文清差不多高。照片拍得很不错，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很好，这个人的观察力一定很好，把握时机的能力也不错，手速还绝对不能拖后腿。所以黄少天表示“如果本少那时候在W市的话那这个人毋庸置疑就是本少了但我在遥远的G市享受赛后的烛光晚餐所以你们觉得这应该是谁？”还开了个投票：A，霸图工作人员A先生；B，霸图大巴司机B先生；C，酒店工作人员C先生；D，到访的雷霆选手X先生。
　　戴妍琦明显是投过票了，她的手机上可以直接查看当前投票结果，围观群众果然一面倒的投向X先生，得票率100%。
　　X先生抬起头来，面对自家队员的期待目光，无所谓地笑了笑。“所以你们还搞什么买定离手？不是都百分之百了么？”
　　“不是啊队长！”小戴紧张地说，“你再翻下一条！”
　　下一条黄少天表示，啊前述推理可能有误，根据队长的观察，照片里张新杰大大的神情比平常哪个时候都要柔和30%，而且从他的目光来看他看的不是镜头而是拍照的那个人，所以这也有可能是个特别高的妹子而且他就是专门来嘲讽这个烧烧烧主题的！队长不对以上言论负责谁圈队长谁就死定了！
　　肖时钦微微皱起眉头，重新点开那张照片。张新杰的衣领果然有一点儿歪，进房间之后他们俩差不多一直倚在玄关说话，大概就是那时候弄歪了衣服。至于表情……喻文州真是太可怕了，他本人之前都没有意识到，张新杰在照片里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但是确实，他没有在看着镜头，他在看着他。
　　这条微博被转发了好几千条，每一条都圈了喻文州。黄少天的警告看上去更像是在卖萌，谁都知道喻文州绝对不会把他怎么样。
　　肖时钦忽然很想知道张新杰看到这一条时的反应。不过看看发帖时间，他应该已经睡着了。
　　“队长——”
　　“嗯，是我。”
　　队员们半张着嘴，看来是有什么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下去。戴妍琦的表情和别人不同，一开始同样是惊愕，随即迅速转换成了微笑。肖时钦耸耸肩，掏出自己的手机，找到黄少天那几条长篇大论，转发评论了一条。
　　“黄少你觉得自己和韩队差不多高？”
　　这一条的转发首杀是叶修，只有两个字：“坐高。”
　　荣耀第一脸T的嘲讽技能当然不止于此，马上又发了一条带图微博，是某次常规赛奖项的颁奖礼上，黄少天恰好坐在韩文清旁边，看上去果然只矮了一点点。
　　讨论就此歪楼。肖时钦收起手机，向正在小声计算胜负，各自愿赌服输的队员们露出笑容。
　　“现在都去睡觉，明天早上加练一小时。”
　　
　　他独自回房间去拟定明天加练的训练计划，右下角QQ头像跳动，叶修发来一个叼烟大兵的表情。
　　肖时钦回了一个抱拳的表情。
　　他知道这位前辈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是也确实没想到他会说：“这是上赛季的图。”
　　第九赛季的常规赛，兴欣和嘉世都不在联盟。这张图不是叶修或者他的队友拍的。韩文清一向不喜欢拍照，只有很少的人敢把镜头对准他，喻文州绝不会把黄少天不喜欢的照片流出来，所以——
　　“谢谢前辈。”
　　“不用谢哥，哥是举手之劳。”
　　“不，谢谢前辈告诉我。”肖时钦说，“几点的事儿？”
　　叶修说了个时间。那正好是他下到酒店大堂的时刻。那时候张新杰就已经料到了后续的发展，还安排好了对策。之所以没有把照片传给他，当然是因为他本人是当事者，起不到转移视线的作用。
　　这对策他大概没有向叶修交代，但后者一看也就明白，顺手就配合上了。各自也知道是谁欠了谁的情，心中有数，以后总有机会还。
　　但是他欠某人的情……
　　肖时钦站起来，去书架的最深处翻出那只父母硬要他带上的相框。试了好几次才拍出张满意的照片，在微博把张新杰的账号单独分了一组，设了定时发布的分组可见。
　　“秘密的附加值：相框好像是同款？P.S.，你觉得糯米包油条奇葩吗？”
　　回复在他起床的时候来临。
　　“下次一起去吃。”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