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时光荏苒，
没有人留在原地。
他们偶尔停驻，
然后分离。
——from三流民谣歌手叶真真被制作人枪毙的一段歌词。

　　在联赛第二十个夏休期间，荣耀联盟名人堂正式启动。媒体、选手和粉丝各有权重，票选出了第一批入选的二十位名人堂成员。联盟为此举行了盛大的颁奖礼，入选的各位大神，无论已经定居在这个星球的哪一个角落，都设法出席了这一场盛会。
　　那是他们在各自退役之后第一次的齐聚一堂。身处聚光灯下的感觉已经有点陌生，同样有点陌生的还有身上的定制礼服，手中的沉重奖杯，追在身后的媒体，和对镜头始终保持的微笑。
　　十年的时间并不长，足够他们回忆起曾经站在最高峰时的风景。但其实荣誉对他们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甚至连荣耀也不是。
　　家人和朋友才是。
　　
　　一、
　　
　　谁都没想到，十年后重见的叶修居然戒了烟。
　　而且用的是最踏实平凡接地气的那个理由。
　　“对孩子不好。”
　　周泽楷这些年少在国内，和他交集最少，听到这话惊得简直重拾了当年枪王时代的期期艾艾：“不是……要思考……？”
　　幸好当年的搭档默契还没有消失：“小周是想说，叶神不是一直说不抽烟就没法好好思考么？”
　　“哦。”不知为何会刚好路过的王杰希用标志性的凉丝丝语气说，“因为他老婆的脑子转速比他还快呗。”
　　叶修笑吟吟地翘起下巴。于是大家就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一位啊……倒也是的。”
　　
　　
　　一切从叶秋的一句吐槽开始。
　　“混账哥哥，你可千万一定要找个够聪明的老婆才好。”
　　“为什么？”
　　“多学点科学吧，本能来自父亲，智慧来自母亲，继承了你那脸T本事的小孩要是没点头脑傍身，一定会死得很惨。”
　　“哎呀，你说得有道理，可是为什么要找老婆呢？”
　　“因为……其实你要找男朋友我也不介意啦，但你这种生活习惯，继续一个人住着的话真的会连什么时候默默倒毙在家里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叶修难得地被弟弟噎了一下，不过随即就捧着马克杯，朝旁边的母亲笑了笑。
　　“——所以您看，这回的相亲我真的不用去了，您就照叶秋的主意，给寻摸个人形电脑吧。”
　　弟弟因为一时的嘴快挨了多少下母上大人的掸子暂且按下不提，但言灵这东西的确是存在的。人形电脑在下一个星期降临，位置却不是在相亲席，而是在更要命的地方。
　　
　　
　　“顶头上司。”王杰希施施然地说，“听说冯主席知道这消息之后连续三个月都心情愉快，好像突然年轻了二十岁。”
　　“好顶赞！为历任主席报仇雪恨！”黄少天说，“儿子照片拿出来秀一下呀老叶，电子版要谨慎流传，实体版无所谓吧。”
　　“光是秀照片哪够啊，”方锐迅速跟进，“老叶请客~我们要看真人版~”
　　“可以啊，”叶修无所谓地说，“不过我家的崽儿每人都有好几个冠军奖杯当玩具，你们看了别受刺激啊。”
　　在场的每一位都是观察力超凡脱俗的大神，谁都看到他眼珠又向张佳乐那边转了转。
　　“叶修你妹！”张佳乐说，“你这招已经过时了，我也是有冠军的，三个呢！”
　　叶修可见是当爹了，有儿子逗的时候就不怎么逗朋友，连笑容都变得不那么嘲讽。不过插刀的反正也大有人在，稳准狠不在话下。
　　“他们家人均三个，”张新杰微微皱着眉扶了扶眼镜，“其中两个带着世界两个字。”
　　空降的顶头上司有着碾压级别的世界冠军资历，那时候刚刚在和超算的人机大战十番棋中胜出，因为跟人下棋太没意思而宣布退役。竞技总局一看这正好派去跟某人斗智斗勇啊，雷厉风行地就把人扔去了电子竞技司，理由是“同样需要战略性思维”。遗憾的是体育官僚系统缺乏的恰好正是战略性思维，那两个在小小的磨合之后迅即珠联璧合，速度堪比散人快打，斗智斗勇当然还是要的，跟谁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至于那几年所有跟战术有关的电竞项目都在国际比赛里所向披靡，那是小小的附赠。
　　这次倒是张佳乐“咦”了一声。“才三个？”
　　知情的几位纷纷点头，其中几位看上去有点儿羡慕。
　　“我家小三明天满一百天。”叶修说，“都来都来，但是礼物不满意就不许走。”
　　“这回该是女儿了吧？”
　　王杰希的神情泰然自若，不熟的人真会以为他不是故意的。叶修叹口气：“还是儿子。要不大眼你跟你家那位说说，咱回头修改一下？”
　　“已经发生的事是没法改变的。”王杰希说，“不过你可以多练几个女号来弥补嘛。”
　　他朝叶修笑了笑，施施然地又离开了。角落里有个人在等他，打扮永远那么古怪，哪怕看不清脸，叶修也知道那是谁。
　　看来又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王杰希了……刚刚居然没有先把礼物敲出来，真是失算啊失算。
　　
　　二、
　　
　　荣耀名人堂为首次入选举行了盛大的仪式，代表入选大神发言的是周泽楷。
　　认识周泽楷的职业选手有一大半过了五分钟才捡起自己掉落的下巴。
　　“我勒个去！”黄少天说出了大众的心声，“没想到小周竟然还是个语言天才说出来谁敢信谁敢信？你家队长这么牛掰江波涛你知道吗？这几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啊我都不敢想了，一定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对不对！老叶儿子都仨了你家队长这么个资深男神还单着，中间到底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赶快交代，饶你不死。”
　　“黄少怎么能这么说呢？”江波涛笑眯眯地说，“你家队长那么个更资深的男神不也还单着么。”
　　“我家队长是有固定女友的！”黄少天口气有点不确定，“只是在等着对方达到法定年龄而已！”
　　“我家队长也是有固定女友的啊。”江波涛说，“只是……对方是个不婚主义者而已。”
　　
　　
　　黄少天的惊诧其来有自。周泽楷的发言比起话痨剑圣本人来语速确实稍微有点慢，但吐属流利、神态自然，甚至还开了个恰到好处的玩笑，光是这样就已经让台下的眼镜碎了一地，更何况周泽楷一边说着话，还一边用那双荣耀史上的传奇双手同步打着手语——标准不标准黄少天倒是看不出来，但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知道，周泽楷这个人是绝对不随便蒙事儿的。
　　“小周的父母都是语言学家啊。”江波涛说，“他多会几种语言也不奇怪吧，毕竟这几年都在欧洲到处转悠。”
　　“……所以确实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发生吧？”
　　有一只手搭上黄少天的肩膀，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黄少天回过头，看到了微笑的自家队长。
　　“少天不知道吗？小周的女朋友。”
　　“是啊队长我不问世事太久了——我明明每天都泡在群里啊！是周泽楷一直没有冒泡才对！”黄少天说，“一退役就跟荣耀彻底掰掰的也就只有他了吧！他女朋友是谁啊这等神通广大？这完全是脱胎换骨啊我说，要是当年他能这样不知道多少赞助商会从梦中笑醒吧？！”
　　喻文州说了个名字。然后他就看到荣耀史上的头号话痨张着嘴呆住了。
　　“……是我心里想的那一个吗？”
　　“是你心里想的那一个没错。”
　　黄少天静了很久，才小声问：“所以那一位今天来了吗？”
　　“来了啊。”喻文州说，“还送了一幅画。按照她如今的身价，什么时候联盟缺钱转不动了，拍卖来救急一阵子大概是没有问题的。”
　　那当然是玩笑，荣耀联盟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财源滚滚，转播权已经卖到了全球，而且哪怕真的遇到一时困窘，也决不能把这等注定要进博物馆的作品拿去拍卖。不过黄少天也明白，这么一幅画的价格，真的要拍卖的话，爆出个天价也绝非是不可能的事。
　　无他，那一位正是这个星球上如今最炙手可热的艺术家之一，作品受到几乎所有大画廊和美术馆的追捧，动不动就拍出天价，随便翻开一本艺术类杂志都能看到谀辞如潮——光是这样也就算了，但这一位还有无限的神秘色彩加成：年轻得过分的东方女郎，容貌纤弱又精致，有着雪白肌肤和墨染长发，上镜时眼神深邃仿佛通灵，而且人们确实赞誉她“仿佛真的能听到来自天堂的声音”——金无足赤，这位红到发紫的艺术圈宠儿，自襁褓中就已经失聪，由于是来自遗传的神经系统缺陷，连人工耳蜗或助听器也无法使用，只能靠书写和手语交流。
　　哦对了，另一项传说是，据说她有一位形影不离的英俊经纪人，一切事务无所不能，两个人相处的画面可以秒杀若干爱情大片剧照。博彩公司的盘口已经挂了一年多，赌他们会不会在三年内结婚。
　　只是到今天他们才知道这个万能的英俊经纪人是周泽楷。
　　虽然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周泽楷惜字如金的习惯，本就是从小和她相处而养成的。
　　“……还真符合周泽楷的画风。不过，不婚主义者哈？”黄少天喃喃说，“我是不是应该去下个重注？”
　　“前辈是小周的朋友，博彩公司大概会拒绝接受你下注吧？”江波涛说，“不如前辈帮忙请教一下你太太？专家说可以的话，我们就都下注去。”
　　
　　三、
　　
　　庆典进行到一半时，会场外出现轻微的骚动。
　　没有人对此表示诧异。最近几年来，只要有某人出现的场合，总是会有少女粉丝前来闹场。
　　但这一次居然有小姑娘成功地混进场内，还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黄少天于是就同病相怜地叹了口气。
　　“跟偶像明星扯上关系总是很麻烦的。”
　　他刚才眼明手快地把楚云秀护在身后，小姑娘泼的那杯酒一半洒在了他的衣襟上，这件礼服看来回家得要扔掉。而且心里绝非没有后怕，脑残粉这种生物脑回路比包荣兴还要难以预测，这次幸好是杯红酒，想当初黄少天可并不是没遇到过打算泼硫酸的。
　　要不是当时的保镖格外得力，英俊潇洒的剑圣大大如今可能就不长这样啦。
　　“多谢。别担心。”楚云秀好整以暇地说，“熟面孔了。脑残粉也是有组织有阶级的，这个大概属于外勤部，好几次都有她——出任务换点数而已，你不觉得她是故意没瞄准的么。”
　　“……你倒是很熟悉粉丝业务么。”
　　“那是。”楚云秀笑，“好歹我也曾经混进过他后援团里的高级干部群么。”
　　——至于一不小心把偶像变成老公，那真的不是故意的。
　　
　　
　　楚云秀喜欢看韩剧，喜欢了很多年。
　　韩剧里的俊男美女其实倒也不是多么霹雳无敌的养眼，不过人家胜在敬业，很敬业地把人拍得好看，并且服装和化妆从不马虎，该是穿DH就绝不给阿迪（王），所以韩剧偶像人气高企是件非常顺理成章的事儿。楚云秀当初就格外喜欢其中一位，凡是这位的剧必追无误，见面会如果赶得上的话也一定会找机会参加，甚至趁夏休跑去韩国看演唱会，这种事儿也干过那么一次两次。
　　但是她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个低等级小号在游戏里求加好友，附注是“我是XXX”。
　　她想都没想就把这家伙拉黑了。但是对方好像孜孜不倦，每天都不断地有新小号跑来求加好友，附注除了“我是XXX”外倒是有些改变，有时候是“我真的是XXX”，有时候是“看到你在世界邀请赛上的表现非常喜欢”，有时候干脆是一串韩文，楚云秀表示看不懂。
　　而且她处理这事儿的方式反正也只有一个，拉黑没商量。
　　——什么嘛，不就是上次电子竞技周刊的访谈里随口提了一句么，这根本就已经踏入性骚扰的领域了，而且楚云秀真的不相信，如果周泽楷或者叶修随口说句喜欢某个女明星，会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地冒名跑来求加。
　　无非是预设女性比较饥渴而已。
　　这么一想，忽然又心头火起，下次再遇到这家伙的时候，果断点了接受，然后问了坐标，亲自过去把人杀了一次。
　　本来她以为这样也就算了，谁知这小号随后还继续发来消息示爱，中文看起来荒腔走板，倒真有几分像是翻译机的手笔。
　　楚云秀磨着牙，连屏幕上并排窗口的韩剧都没心情看了。
　　——cos得很敬业么，成全你。
　　她其实也没干什么，只是在公会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在职业选手群里又发了一条消息而已。没多久烟雨楼的会长就截了张图给她，是那个小号被杀到1级裸奔的模样。
　　她舒了一口气，游戏里自称是那一位的小号也没有再出现。赛季里本来就忙，这点破事儿很快也就抛诸脑后。几周后她登录那个用来混粉丝群的QQ号，原本是去下载群里定期分享的汉化视频，却被自己的名字刷了屏。
　　“没错，欧巴喜欢用的职业是元素法师，荣耀中国队的元素法师就只有楚云秀一个。我搜了照片来看，长相很普通嘛，还抽烟，呸呸呸。”
　　“竟敢欺负欧巴！真是太不要脸了。”
　　“还是个人妖号！一定是个男人婆。”
　　楚云秀对着窗口里不断滚动的聊天记录思考了一会儿，点开群分享，把近期的视频都下下来看了一遍。然后她登录了风城烟雨的QQ号，把其中一个视频发给了苏沐橙。
　　对方回过来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
　　“所以你前阵子拜托大家追杀的那个小号其实是本尊？？？”
　　“看来是的……”
　　“那怎么办？”
　　“不知道装死是不是条出路……”楚云秀说，“不过我决定还是去道歉咯。”
　　说到做到的云秀大大随即登录游戏，毫不意外地发现了一大堆带着谩骂附言求加好友的超低级小号。等卡机时段过去之后她爆手速清屏，关掉好友开关，再去给那个已经是1级的号留了个言。
　　三分钟后她收到回复，三个月后她登上前往韩国的飞机，至于结婚，那是三年后的事儿了。
　　
　　四、
　　
　　有的恋情得到祝福，有的则只得到基于友情的支持。
　　出席黄少天婚礼的男方宾客和女方宾客，在婚礼后几乎没有碰过面。他们彼此从不出现在有对方出现的场合，万一不得不共聚一堂，就保持不超过必要限度的礼貌，原则是绝对不让黄少天难堪。
　　黄少天倒是也至少从没表现出难堪。
　　大概只有在喻文州面前是例外。有一年黄少天生日的时候太太正在海外出差，订了一只恨不得等身高的小狮子蛋糕送回家，黄少天一高兴就喝得有点多，半夜打电话问喻文州：“队长队长，她明明是我面对死亡威胁也要娶回家的老婆，为什么你们就是没法喜欢她呢？”
　　喻文州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少天，我们介意的不是你有多喜欢她，而是她让你需要面对死亡威胁。”
　　差不多同样的问题他也问过太太，得到的回答是在脸颊上的一个亲吻。
　　“我不需要每一个人都喜欢我啊。我只要少天喜欢我就够了。”比他年长五岁的妻子用指尖轻轻擦拭着留在他脸颊上的唇印，露出微笑，“我知道每一个人都喜欢少天，但你真的是一个格外珍贵的特例，可别把谁都当做能和你一样啊。”
　　黄少天觉得这个世界应该不是这样的，但是他也知道妻子出没的世界与自己习惯的那一个并不相同。改变对方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应对方案，改变自己也不是。
　　“嗯，但是我会忍不住变贪心……”
　　“总是留有变得更好的余地，生活才值得期待啊。”妻子说，“那么，你去处理一下宝宝，我去处理一下某人？”
　　他们的女儿已经三岁，到了每晚睡觉前都要听不重样故事的年龄。她的前夫将满五十，事业巅峰期的电影明星，每隔几个月会发挥一下自己堪称炉火纯青的演技，在媒体上高调扮深情表达自己希望复婚的恳切愿望。
　　但当初黄少天与妻子认识的契机，就是某次路遇这位大明星前夫想要强迫前妻上自己的车。其实只是要去旁边便利店买瓶水的剑圣大大上前干涉，从仗义执言迅速转进为大打出手，明星先生连滚带爬地钻进自家Limo落荒而逃，黄少天接受了大律师小姐的真诚道谢，但是要到第二天看到新闻上那个熊猫眼男子，才知道自己昨天揍了谁。
　　他忧郁地看着自己泛上淤青的指节，编了个理由从训练中请假，然后接到了晚餐约会的电话。
　　恋爱的过程很顺利，要喜欢上黄少天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但间中总是穿插那位前夫的高空喊话，还屡次暗示自己是被人横刀夺爱，这就绝不令人愉快。来自激愤粉丝的死亡威胁事件在那段时间发生过不止一次，每次都有惊无险，现在回头想起来黄少天觉得那好像还蛮有趣的，但当时郑轩念叨“压力山大”的频率比以往高出了三倍。或者正是因为肾上腺素的作用，蓝雨在那个赛季拿下第二个冠军，不过也很难说，他有没有因为这个因素而提前了那么一两年退役。
　　“就好像Boss刷新一样……”黄少天有一次向妻子吐槽，“定时定量，总能被你解决，并且我还能得到掉落的礼物。”
　　有时候是最新的全息体感游戏套装，有时候是一辆概念车，甚至有一次是荣耀公司的5%股份，当然最珍贵的礼物，还是女儿。
　　那是连叶修都表示羡慕嫉妒恨的瑰宝。
　　
　　
　　“来来来老叶给你看我家宝贝的照片。”黄少天说，“但是想订娃娃亲请挂号排队，你前面的人数目前还没有达到4位数。”
　　“总觉得有新区第一天在新手村排队的感觉……”叶修说，“但是一想起你家儿子是个妹控，就觉得好凶险啊。”
　　——是的，三十四岁的黄少天有个十四岁的儿子，是黄太太跟大明星前夫生的，抚养权归了母亲，跟黄少天是两把帮忙通关结下的交情，如今跟了他姓黄，口口声声叫生父“X先生”叫黄少天“老爸”，毋庸置疑，还是剑圣夜雨声烦的铁杆粉丝。
　　铁杆到如今蓝雨训练营在读的程度，虽然按照卢瀚文的说法，“想要成为你老爸那样的剑客？那还早了一百万年呢。”
　　
　　五、
　　
　　第一批入选名人堂的二十位大神里有三位女性。
　　都是被时光洗得越发动人的美人，其中两位众星捧月般站在酒会中央，第三位站在角落。
　　“你真的不过去吗？”孙翔问，“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唐柔就对他笑了笑。
　　“你一个人，我很有关系。”
　　孙翔抿着嘴低头看她，伸手过去勾了勾她的手指。名人堂里仅有的一对儿悠然退到角落的阴影里，共酌着同一杯酒，望向不远处的鬓影衣香。
　　
　　
　　某个程度上，孙翔跟黄少天也算是同病相怜。职业圈里的朋友们对他们的恋情多少都带着点不敢苟同的神气，不至于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但是他们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
　　“其实吧般配不般配什么的根本就是人家两口子自己的事儿吧又不是结婚给别人看的有什么义务去当人家的理想模板你说对不对？一脚错穿到别人的鞋里看着时髦到爆其实疼得站都站不住有啥意思啊，本剑圣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来演偶像剧的。”
　　“大概他们觉得好白菜被猪拱了吧。”孙翔说，“区别在于你是白菜，我不是。”
　　黄少天差点气得笑了。
　　“你家柔爷那种身家，你诬蔑她是白菜她知道么？”
　　孙翔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
　　“……好吧。看来她也不知道你跟轮回全队打过一架的事儿了。”
　　“我怎么可能跟轮回全队打架。”孙翔眼睛还乌青着，神情却已经回复傲慢，用拇指点点自己，“没有我，算什么轮回全队。”
　　那是黄少天在联盟的最后一年。他退得早，蓝雨拿了第二个冠军之后没多久就开始淡出，媒体伤感剑圣即将退隐之余，盘点了一下黄金一代，忽然发现第十赛季的最佳新秀居然几乎和黄金一代同龄。而且那时候唐柔的家世已经在联盟里暗暗流传开来，谁都知道她一旦退役多半就会远离荣耀职业圈。于是轮回里有人开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每天在训练室里团团转，却还是鼓不起勇气去和女神告白。
　　早在第十赛季决赛那次堪称屈辱的失利之后，杜明就给自己定下了目标，至少要在比赛里单挑赢唐柔一次才有颜面开口。可惜这个目标拖了好几年都没能达成，他本人还没怎么样，孙翔却终于看不下去了。
　　于是他简单粗暴地在QQ上约唐柔竞技场，唐柔果断答应，两个人默默PK了十几把之后唐柔先开口，问他：“你是有事找我吧。”
　　“啊。”孙翔说，“我们队的杜明很喜欢你。你觉得他怎么样？”
　　唐柔显然是茫然了一下：“……刺客还是剑客？”
　　“剑客！”孙翔朝杜明招手，指点竞技场号给他，示意他进来。杜明惊得红了脸，双手乱摇，后退好几步。训练室里的大家笑着起哄，孙翔恨铁不成钢，瞪了杜明好几眼。
　　他一开始真的是打算帮杜明追唐柔来着。只是每次好不容易提起杜明，唐柔都没什么反应，孙翔原本就没点到聊天这个技能点，只好闷头PK，不再说话。
　　——然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PK上瘾的呢？
　　孙翔确实怎么都想不起来。他只记得后来自己每天晚上都要和唐柔在竞技场里碰面，然后每天从下午就开始期待晚上的碰面。终于突然有一天，唐柔问他：“你这人其实还蛮有意思的，我们交往一下你看怎么样？”
　　孙翔张口结舌了大约一分钟。他想说但我的队友杜明很喜欢你呀。又想说为什么你能这么淡定地把这种话说出来。结果一分钟后他听到自己说：“好。”语气斩钉截铁，好像之前那犹豫的一分钟根本不存在似的。
　　职业选手的异地恋其实很可笑，之前是天天竞技场，之后还是天天竞技场。孙翔的心情越来越好，当然也并非没察觉队友们的神情越来越古怪。终于有一次客场的时候杜明换了跟他一个房间，问：“孙翔，你现在……是不是跟唐小姐很熟了？”
　　孙翔像个闯了祸的小学生一样站起来，说：“我们在交往。”
　　“……你说什么？”
　　孙翔比杜明高很多，低头看到他伤心又愤怒的神色，有那么一点点内疚。杜明第一拳挥上来的时候他都没想着要躲，这种事要解释也无从解释起，还是打一架比较清爽。
　　至于后来怎么打得昏了头，一拳挥到来劝架的周泽楷身上，接着又把全队都卷了进来……孙翔深深觉得这是黑历史啊黑历史，最好提都不要提。总之他好像真的刷到了跟每一个队友都过上了几招的成就，然后就青着眼圈跑了出来。
　　“别告诉她。”
　　“晚上要打比赛呢，你以为上镜人家看不到你这乌眼鸡吗？话说你都打成这样你们队其他人现在什么德性啊我很期待看到周泽楷青着眼圈上电视啊哈哈哈。”黄少天嘴里说着闲话，手里没停，在QQ上跟周泽楷报备了一声孙翔在此，那边迅即回了一个嗯字。过了几分钟孙翔也收到短信，江波涛把晚上擂台赛的顺序发给了他，团队赛因为他缺席战术准备会，拿下了一叶之秋，换上了吴霜钩月。
　　“你也好好冷静一下，场馆直接见。”
　　
　　
　　从那一天起，他和轮回队友的关系再也没回到从前那样。
　　孙翔有时候觉得这大概才是他所习惯的，反正不管是在越云还是在嘉世，他也从来没有和队友其乐融融过。只要在赛场上大家还是一样的默契，场下关系尴尬一点也没关系，没有人关心。
　　他比唐柔晚退役一年，职业生涯一共也只拿了一次联赛冠军。婚礼上司仪半开玩笑地问“两位是谁先告白的”，唐柔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把他要抢答的话拦了回去。
　　“是我。”
　　他看着身边比他还要骄傲三分的美丽新娘，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甚至比他所值得的还要更好。
　　
　　六、
　　
　　绝大多数的名人堂入选者选择带伴侣来参加典礼，只有少数例外。
　　黄少天的太太一向很少出现在荣耀的场合，楚云秀的先生在另一个会场出席新片发布会，而张佳乐带来的是女儿。
　　七岁的小姑娘，非常早慧。张佳乐一向是他们中格外会打扮的一个，给女儿挑了条淡紫色的蓬蓬小裙子，和牛奶般的白嫩皮肤相得益彰。及肩的头发放下来，齐刘海刚刚遮住眉毛，衬得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对人笑一笑的时候，简直觉得心都要萌化了。
　　一众大神蹲在她面前走不动道，差点把仪式给耽误了。
　　“这杀伤力！”黄少天说，“我说为啥网上到处口口声声喊你岳父呢，诶张佳乐你家悦悦拍不拍电影？四大美人的童年戏她可以一手包办啊。”
　　卢瀚文挤开前辈，在小朋友面前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
　　“悦悦真可爱……哎呀张佳乐前辈，我也喊你一声岳父吧。”
　　张佳乐磨着牙，分明听见身后王杰希嗤一声笑。
　　“荣耀好岳父……”
　　在他们中，张佳乐是除叶修之外与荣耀保持联系最紧密的——他多年资深大神，退役的时候积蓄早已足够一生衣食无忧，这几年一个人在家里照顾女儿，给几个训练营当远程顾问之余也应邀干点儿网络解说之类的活儿。偶然有一次抱着女儿出镜，小姑娘被一众宅男粉丝惊为天人，那几个镜头24小时之内就在各个社交媒体上转出几十万条去。
　　于是张佳乐第二天发现自己变成了好多人的岳父，至于“荣耀好岳父”这个头衔，那是电竞之家的网络版编辑一时嘴欠说出来的，总编后来亲自打电话给他赔礼道歉，说人可以开，但是稿子不能撤，这一篇的点击和回帖都太惊人啦，所以岳父大人您就受累当下去吧，“荣耀好岳父”，和“荣耀教科书”那也是一个级别的不是？
　　“去去去小卢你已经学坏了，必须跟我们悦悦保持三米以上的安全距离！”黄少天说，“悦悦乖，难得来这边玩就不要住酒店了，叔叔家的豪宅分一半给你住，还有小哥哥陪你玩喔。”
　　悦悦抬起眼睛看看爸爸。张佳乐一把把黄少天拍到旁边。
　　“不行啊，今天要回家。”张佳乐说，“明天是悦悦妈妈的生日。”
　　
　　
　　张佳乐带着女儿定居在K市，每年有四天是一定要在家里和悦悦一起过的：悦悦的生日、张佳乐的生日、悦悦妈妈的生日，还有悦悦妈妈的忌日。
　　他的妻子是一位身手超凡的特警，多年前在一起恐怖袭击中牺牲。那一天其实是休息日，她带着女儿逛街，商场里忽然涌入一组手持利刃的恐怖分子，在大减价的拥挤人流中挥刀砍杀。妻子帮助人群从安全通道疏散，一个人把五个恐怖分子挡了三分钟，直到支援赶来。张佳乐赶到医院的时候她还对他笑呢：“跟你说我能一个打五个，没吹牛吧。”
　　他目送她被推进手术室，再看到的时候就已经是冰冷苍白的容颜。
　　张佳乐一生中从来没有比那一刻更希望自己可以是百花缭乱。
　　那段时间有很多人和组织夸张地前来表示关心，来了之后都觉得简直无从措手。他们预计要安慰、关怀和消费悲痛的那个对象年轻、英俊而富足，有很多很多的粉丝和很多很多的朋友，很多很多的人真心爱着他。张佳乐本人把疲乏和悲伤收拾得很好，家里井井有条，根本没有提供呼天抢地的噱头给他们拍照，甚至连父女俩拥抱在一起落泪的镜头都克制而美好，媒体习惯的那种报道路数一概用不上。有点脑子和技巧的笔锋一转就歌颂起了“高贵的悲伤”，缺脑子的则因为擅长的套路落空而恼羞成怒，皮里阳秋地说“从来没见过如此冷静的烈士家属，希望这个家里能快点有个人能帮他照顾刚上幼儿园的女儿”，隔天就被几十万愤怒的粉丝喷到不得不辞职。差不多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张佳乐开始格外在意女儿的打扮，悦悦每天都会是幼儿园——如今是小学——里最美的女孩子，跟父亲走在一起的街拍是荣耀论坛的常年热帖内容之一。
　　绝大多数人，包括叶修和黄少天这样的老友，都以为他这是向女儿倾注了双倍的爱。只有张佳乐自己知道那个秘密。
　　在他最后送别妻子的那个夜晚，有一个红色的电话亭莫名其妙出现在家中的庭院，电话亭里走出来的是王杰希。
　　“想见到你太太吗？跟我来。”
　　于是他和悦悦就见到了被他们思念着的那个人，虽然必须小心躲开过去的自己。王杰希答应一有机会就带他们去见她，所以张佳乐每天都把悦悦打扮得美美的，以备他的随时降临。但每年有四天，红色电话亭一定会在他家的后院出现，从来没有失约过。
　　“悦悦啊，”他抱起女儿，在她耳边悄声说，“我们今年试着亲手做个蛋糕给妈妈好不好？”
　　
　　七、
　　
　　（本节由@青铮 捉刀）
　　悦悦不怎么爱说话，因此一众将她当作“荣耀小公主”的大神和宅男们，没什么人察觉到小姑娘隐藏的吐槽属性。当她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某个人的时候，其实心里飘过的常常是这句话——
　　“咦像你这样也算是大人么？”
　　考虑到悦悦爸爸的朋友构成，这句话可能还真不能算是吐槽。
　　当然也有例外，红色电话亭里她应该喊作“薇琪阿姨”的那一位，本来就不算是大人嘛。
　　按照人类的标准已经成年，但较之Time Lord漫长的生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witch的确只能算是悦悦这个年纪的小小萝莉而已。悦悦真的不明白，怎么就连爸爸说“绝顶聪明”的“魔术师叔叔”，都看不出这么明显的事实。
　　“因为悦悦是Tardis钟爱的孩子哦，”俏皮地竖起食指，按在嘴唇上，橘红色头发的美丽“阿姨”笑盈盈地眨了眨左眼，“而这，是我和悦悦和Tardis的小秘密。”
　　Tardis就是这个红色电话亭——“薇琪阿姨”的时空机。它喜欢悦悦，这个从三岁起就时时进入它之中的人类小女孩。此外它讨厌一切人类，包括Tardis的二号常驻人口——被悦悦叫作“魔术师叔叔”的王杰希。
　　“魔术师叔叔是笨蛋……”悦悦在心里悄悄地说。
　　“是的呢，”witch抱起悦悦，笑着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但他是宇宙中最可爱的笨蛋。”
　　所以，得到自己的Tardis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他的时空，找到他，不由分说把他拉了进来。
　　据说几乎所有第一次踏进Tardis的人类，都会为它尺度惊人结构古怪的内部空间目瞪口呆。但王杰希显然不是“几乎所有人类”，他的眼睛一直跟随着她的动作（当时因为羞涩和紧张，她的动作既多且多余），和她保持着他可以制服她而她差着一点够不到他的距离，同时眼角的余光始终比划着绕过最少的障碍冲到门口的路线，还有余裕用尽量轻松温和的口气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Witch帅气的小眉毛苦恼地竖了起来，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又该怎样解释，她曾有无数的设想和练习，但真的面对如此年轻的他——还根本不认识她的他，她仍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虽然我懂得四万种语言，但中文绝对能排进最难的前十……”她突然停下，嘴唇变成了一个粉红的o型，显然被自己鬼使神差地冒出的这一句吓到了。
　　而他的下一句话，让她的嘴唇从小写的o变成大写的O。用了大约三秒钟梳理她那莫名其妙的半句话，他用更温和镇定的语气问：“那么你是来自另一个星球？还是未来？”
　　那是他最后一次征战荣耀世界杯的前夜，无论她来自星星还是未来，他都不打算浪费宝贵的睡眠时间。
　　“咦？我弄错了时间是吗？”witch的读心术在Time Lord中首屈一指，最初的慌乱过后，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小错误，“啊啊啊，对不起，我刚拿到Tardis，时间轴的微操还不熟练……”
　　那是王杰希第一次见到witch，她来早了一周。
　　而第二次，她又来迟了。
　　对她来说，第一次和第二次之间，只是拉起和放下操纵轴的一瞬间，但对他来说，已经过去了三年。
　　尽管Tardis会自动修正与她接触过的人类的记忆，只留下模糊的影子，可是他仍然记得：“你懂得四万种语言，是不是？”
　　就这样，王杰希走进了witch的Tardis。“我想帮一个朋友，救回他的妻子。”他看着她的眼睛，眼中写满焦急、恳切、痛心和担忧，“拜托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可以。即使是Tardis也不能改变一条既定的时间线上曾经发生过的事件。作为Time Lord，她应该在第一时间说出这句话，但是她没有。
　　曾经凝视过时间之渊的她，却没有办法对着他的眼睛说出“不”。
　　“我第一次见到你，会对你提一个要求，你一定不要答应，那实在太危险，我们差点毁掉了整个宇宙。”在她成为真正的Time Lord之前，他第一次来到她身边的时候，曾这样对她说。
　　但当他提出这个“一定不可以答应”的要求时，她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说“不”。
　　于是，他们试着救回张佳乐的妻子、悦悦的妈妈——差点毁掉了整个宇宙。
　　他们试了又试，试了又试……最后，悦悦的妈妈说：“不要再这样了。”
　　她拥抱着丈夫和女儿，久久地，用尽全身力气：“每年你们可以想我四天，悦悦的生日、你的生日、我的生日，还有今天，但在其他的日子里，我要你们忘记我，一分一秒也不许记得。”
　　然后，她走向尖叫狂奔的人流。
　　那一刻，魔术师把痛哭的witch揽进自己怀里。
　　于是一切恢复了原样，没有人记得那不曾发生过的往事，甚至张佳乐和悦悦。全宇宙唯一记得的，只有魔术师和witch，还有Tardis。
　　人类和Time Lord的恋爱，有着无穷无尽的禁忌和麻烦，每次见面，他们的第一件事是比对彼此的时间线。
　　“老海神星的钢铁天使叛乱？”
　　“经历过了。”
　　“君士坦丁堡的陷落？”
　　“经历过了。”
　　“S市的全明星周末？”
　　“还没有——咦？啊！我就知道！全息成像技术怎么会突然提升到那种程度！”
　　“那还等什么？走起。”
　　……
　　“亲爱的……”
　　“什么？”
　　“那会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第一次见到我。”
　　“spoiler哟。”俏皮地竖起食指，按在嘴唇上，橘红色头发的美丽witch，笑盈盈地眨了眨左眼。……那会是很久很久以后，时间还有很多，“Time Enough for Love……”
　　“那么，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空间，所有已经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精彩时刻，我们来了！”
　　星空下，魔术师仍然在飞翔。
　　
　　八、
　　
　　成年后的卢瀚文不如少年时那般独占前辈们的宠爱。
　　部分是因为江山代有萌物出，另一部分是因为，多数前辈都觉得，他的恋爱谈得未免太多了一些。
　　荣耀的新剑圣一个人的绯闻数量，就可以cover名人堂里的所有其他人相加。
　　并且它们还从未同时发生过。
　　“羡慕嫉妒恨吧？这是你们多年来嘲笑我大蓝雨的报应！”只有黄少天护短，但就连他也不由得私下朝喻文州吐槽：“莫非是蓝雨一直没有妹子的反弹？我有点担心啊队长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青春期阴影但是这么一想好像又觉得幸好小卢还是扭头就找妹子去了虽然多了一点儿……”
　　“少天放心。”喻文州安慰他，“小卢只是运气不太好，没能一下子就遇到合适的而已。”
　　黄少天狐疑地瞪着他，少见地没有立刻对自家队长心悦诚服。蓝雨一共三位名人堂成员，秉承了“蓝雨庙”一贯的传统，在恋爱上全都不走寻常路。比较起来……黄少天自己居然可以算是最正常的。
　　虽然黄太太比他大五岁，不但有个电影明星前夫还自带拖油瓶一枚，她负责赚钱养家他负责帅气如花，结婚之后黄少天基本就没有工作过每天兴高采烈地打游戏……嗯，他还是可以算是最正常的。
　　卢瀚文，荣耀名人堂目前最年轻的成员，蓝雨队长在任，一柄重剑斩遍联盟，史上第一位一挑四成就获得者，早已从活泼可爱的小小正太成长为如山如树的高大青年，走的不是当初周泽楷那种完美无缺的俊美路线，而是荷尔蒙满溢的性感型男，微笑凝视人的时候仿佛一只刚刚餍足的危险大猫，让人忍不住想要替他舔舔爪子——
　　“简单来说，就是想要扑倒和想要被扑倒的区别对吧。”楚云秀下了个精准的论断，“不过小卢是这一型的话……蓝雨女粉丝的年龄上限又上升了好几岁吧。”
　　喻文州回她一个微笑。
　　“那不是很好吗？而且大大降低了犯罪的可能。”
　　“唔。可是品味上……”
　　黄金一代的两位队长同时耸了耸肩。卢瀚文今天挽在臂弯里的女伴是他的最新一任女朋友，大约两个月前开始交往，也是当红的电视剧小明星。穿了条很仙的Saab裙子，不算特别Hold得住，本人是清新甜美的类型，笑起来喜欢皱鼻子，总体来说跟上一任有点像。并不是不好，只不过……
　　“拉低了太太团的平均智商啊。”楚云秀跟太太团无关，比较超脱，可以坦率表达自己的遗憾，“难怪他总是换来换去。”
　　“再过几年就好了。”喻文州替后辈分说一句，“退役之后比较容易定下来。”
　　一屋子大神里只有卢瀚文尚未退役。还在职业圈里的时候，每个人的真·恋人都是荣耀女神，在漫长又各地奔波的赛程中想要分神谈个恋爱总有点偷偷摸摸出轨的错觉，下意识就会选择容易到手的对象。“反正只要是你情我愿，没受伤就行。”
　　楚云秀看着喻文州的眼神就带了点琢磨。
　　“这么说起来……”
　　喻文州不动声色地笑。“啊，尊夫过来了。”
　　大概是之前的粉丝闹场事件被告知了那边，楚云秀那位偶像明星先生显然是提前从自己的新片发布会开溜，匆匆赶了过来。楚云秀看了喻文州一眼，露出个嘲讽的笑容，掐头去尾地把话说完。
　　“……有得你等。”
　　他失笑欠了欠身，有人从另一侧接近，比起踩着盛气凌人超高跟鞋的楚云秀，还要高出大半个头。
　　“队长。”卢瀚文到现在也没对他改口，同样保持到现在的还有手里的果汁，“我们来喝一杯吧。”
　　他说话的神态奇妙地混合了凌厉与天真，轮廓深刻，笑容温暖，认真看着谁的时候确实难以抵挡。
　　虽然其实并没有传说中那么花心，卢瀚文无疑非常有做一个花花公子的本钱。
　　不是谁都能把丝绒西装穿得好看。
　　“小卢又长高了啊……”
　　“三年前就已经不长了。”卢瀚文笑，“是队长老记得我小时候的模样。”
　　十年间他长了几乎40厘米，早已经需要俯视他的队长，自己做队长也已经有七年。十年间蓝雨的打法从联盟最诡异蜕变为联盟最暴力，纯粹以力破巧的战术风格，有时会让人恍惚想起当初轮回的一一得一。
　　十年间卢瀚文拿过的荣誉，已经比他一直以来追随的那个背影还要多。
　　喻文州举起手里那一杯夏威夷，和后辈轻轻碰了碰杯。
　　“要加油啊。”
　　“我会的。”
　　
　　九、
　　
　　唐昊有点紧张他的女伴。
　　他和她一样不喜欢这场颁奖礼。太过正经老派，装模作样，假装自己是场奥斯卡。唐昊确定自己身上的礼服选得得体又出色，但这并不妨碍他讨厌穿上它。
　　而女伴干脆就用哥特风的颓废打扮来赴会。
　　其实是从Live现场赶过来，带着个过分很精致的妆。极细的眉毛，大烟熏，血红色美艳的唇。漆黑短发的发端贴在雪白的颈项上，细细的皮带颈环，环扣上有个小小的TH字母。邪气最重的是左臂上的蔷薇刺青，蜿蜒的花枝下一具骷髅若隐若现。短裙下一侧露出黑色的蕾丝吊袜带，长袜在后侧笔直的缀了一列细小缎带蝴蝶结，末端掩在短靴里，算是一点用于和解的甜美。她安静站在那里的姿势酷到无极限，但唐昊还是担心她会觉得不耐烦。
　　“在看谁？”
　　女伴微微扬起下巴，指指不远处的小女孩。于是他低头抱了她一下，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唔……我们自己生一个？”
　　回答迟了两秒才来临。
　　“会没法工作。”
　　“有我呢。”
　　对方抬起长长的睫毛，从眼尾看了他一眼。
　　“工作很重要。”
　　唐昊不自觉地微微收紧手臂。幸好下一句话马上来临。
　　“……我考虑一下。”
　　
　　
　　工作很重要，他当然知道，因为他们就是通过工作认识的。
　　那时候唐昊刚刚在荣耀里封神不久，坏脾气的形象深入人心，来找他的广告都是针对青春期叛逆青少年，定位精准到一点偏差都没有，每次广告都得在身上画个刺青。一两次还觉得有点酷，多了就开始哭笑不得，以至于没有对着镜头的时候，他常常会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刺青看半天。
　　仅限于此，因为唐昊只是骄傲和不服输而已，并不是缺乏教养。不过那确实导致了某次合作伙伴的询问。
　　“既然这样，不如真的刺一个？”
　　问这句话的姑娘那时候正躲在他背后抽烟。唐昊不记得她的名字，但似乎在某些杂志上看到过她——那外形实在太有辨识度，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孩子可以这么酷，同时又这么“女孩子”。
　　“会痛。”
　　她大概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诧异地睁大眼睛。唐昊解释：“会分散注意力。而且我们这一行最好不要让手臂有任何风险。”
　　“……你是个好选手。”
　　唐昊点点头。“我是个好流氓。”他宣布，“最好的。”
　　于是姑娘被烟呛到了，侧过身埋头咳嗽。他看到她手臂上的蔷薇，那时候根本看不出来花枝下还藏着个骷髅。咳嗽完之后他们互相握了握手指，交换了名字。
　　“我有个初中学弟跟你同名。”她仰头望着他，大概是估计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不过他比你矮多了。”
　　“嗯，我有个初中学姐跟你同名。”
　　对方故意露出警惕的神色，后退一步。唐昊揉揉鼻子：“我初中的时候很矮。”
　　他发育得晚，初中的时候是全班最瘦弱的男生。父母都在国外工作，爷爷总是给他太多零用钱，曾经有一段时间，老是被一个不良少女学姐欺负，每天必须给她买零食，不然就会挨揍。
　　好像也没有真的揍过几次，不过那不妨碍唐昊发愤每天猛喝牛奶，练习格斗技和荣耀，在二次元和三次元都成为了格外能打的男人。那时候不良少女已经转学很久，他再也没能报过仇。
　　不过他确实记得那个姑娘身上也有个刺青，是个手法拙劣的骷髅。
　　“入行的时候要我洗掉。但那是个朋友刺的，我不愿意。”她说，“真的是你？”
　　他遗憾地说：“你比记忆里小只。”
　　
　　
　　唐昊从那时候起才知道平面模特是件辛苦的工作。
　　摄影师们的脑子里总是会源源不断地冒出些危险的点子，让模特们做出各种原本需要十年练习才能完成的动作。偶尔他会听她聊起一些奇葩的拍摄计划，觉得那可能只有用唐三打才能完成，并且渐渐发现，她好像总是照片中完成最困难工作的那一个。
　　“习惯了。”她轻描淡写地说，“她们都害怕啊，会哭的。”
　　他看着她浓重的眼妆，确实也不能想象她哭的样子。
　　但好像并非因为他觉得她不会哭，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绝不会坐视她被弄哭。大概就是因为彼此这点与外貌超违和的爱照顾人秉性，朋友们都嘲笑唐昊爱上了娇小女生版的自己。
　　“我们结个婚怎么样？”
　　那时候她怎么回答的？
　　“……我考虑一下。”
　　
　　十、
　　
　　包荣兴的入选令人意外。
　　虽然是荣耀史上最具戏剧色彩的人物——从网吧看场子小流氓到总冠军，这其间的跨度之大永远是粉丝津津乐道的话题，但包荣兴的个人能力和个人荣誉都并非史上Top 20的水准，“史上最不可捉摸选手”的人气值无疑帮上了大忙。
　　这口碑是双刃剑，联盟一方的工作人员操碎了心唯恐包子穿一身包子入侵的coser装出现，前后跟他确定了不下十次，最后关头还捧着套救急的西装等在现场以防不测。看到此人穿了件裁剪得完美无缺的麦昆长外套出现，当场松了口气的人逼近三位数。
　　现场已经有记者在思考，“包荣兴成为当晚最佳穿着男士”这个新闻，会不会比“荣耀名人堂首度入选仪式”还要吸引眼球。
　　包子浑然不觉，洋洋得意地向他们炫耀臂弯里的女性。
　　“我太太。”
　　那女郎绝非今晚各位女伴中最美貌的一位，但单凭包子今晚选定的这套西装，她就一定是今晚成就最高的一位。
　　她自己打扮得倒是没有那么精心刻意。黑裙子，绿松石项链，手腕上四只银光闪闪各不相同的细手镯。只有极端注意细节的人才会发现她的彩绘指甲，图案乍一看像是饕餮纹，仔细看来却是兴欣队徽的变形。
　　当然现场的大神们几乎都是极端注意细节的人。区别只是有的人跟她比较熟，有的人相反。
　　“新开了个关于彩绘指甲的专栏。”包子的女伴回答苏沐橙的询问，抬起手指，“我的得意之作呢。”
　　“自己画的？”
　　“哦。很少有人用刷子比我熟练。”考古学博士在读的时尚博主说，“我一向觉得刷子才是人类最了不起的发明。”
　　“不。”包子一本正经地说，“是包子。”
　　
　　
　　包子和太太的认识起源于一次相亲。
　　确切地说，起源于一次破坏相亲。
　　他为了借厕所才走进那间咖啡馆，放完水心满意足地出来，路过某张桌子的时候听见有个男声碎碎念：“智力值太高了没意义啊，哪有人敢要。我看了博客，你每天都在穿新衣服对不对，这样很花钱……”
　　我们的包子大大就福至心灵地停下来，对桌子两边面面相觑的两位左打量一下，右打量一下。大概是因为他那天穿了件10元店买的无袖T，很好地暴露了手臂的肌肉线条，那位先生虽然额角青筋暴起，却并没有出声抗议。
　　被打量的那位也没有抗议，甚至连笑盈盈的表情都没有变化过。所以包子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小姐在出让账号卡吗？什么职业？流氓的话不如卖给我吧。”
　　“这位先生！”男士终于站了起来，“我们不认识你，请你走开！”
　　“咦？小号可以买卖的话我也想买啊，我家老大让我稍微堆堆智力值来着。”包子平手拍拍对方的肩膀，并且灵机一动，想到了电视剧里常用的梗，“不管你出多少钱，我比你多一块就是了。”
　　“当我知道他居然是认真的时候，”姑娘后来告诉苏沐橙，“就觉得哎呀这个人真是太有趣了。”
　　不过当时她只是招手叫了服务生过来替包子买了一杯饮料，然后告诉自己的相亲对象；“我不像您那么复杂，对伴侣只有两个要求：能打或者会做饭，您觉得自己挨着哪一边儿？”
　　“我我我！我很能打！”不明就里的包子高兴地说，目送着另一位脸色铁青地夺路离开。
　　然后他捧着杯子忽然想起来：“哎呀，我好像没洗手。”
　　“没关系。”后来成为他太太的姑娘笑眯眯地说，“账号卡没有，人有一个。你要不要请我吃顿饭呀？”
　　“哦。”包子跳起来，摸摸牛仔裤兜，“糟糕，没带钱包。回家自己做可以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保证记得洗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