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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旅行原本并不在他计划之内。
　　
　　事情的开端是父母来探望他。突然袭击，大概是想考察一下儿子在异国的生活状态。从机场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卓頠正在图书馆，于是旁边的人清一色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万能的卓”脸色大变地飞奔出去。
　　不得不如此分秒必争，因为，“方之晔，快点起床！”
　　对方的声音在电话里含混不清，显然刚从睡梦中惊醒。“亲爱的，是谁昨天仔仔细细把我拆成了二百零六块……”
　　“一，我爸妈现在在机场，旧金山这个。二，他们知道公寓钥匙藏在哪儿。”
　　那边静了一下，卓頠把电话拿得远了一点。
　　所谓同步率这东西，就是在拿远电话的那一秒，原本发呆的人惨叫出声。
　　“哇……抱歉我马上消失！”
　　“不是要你消失！”卓頠穿过校园，小跑向自己的车子，“你给我老实呆在那里，记得稍微收拾一下屋子……和自己。不想我飞车出事的话就快点出声发个誓，一。”
　　“……喂，你不会是想——”
　　“二。”
　　对方好像苦笑了一下。“我不会走的，你开车小心点。”
　　他满意地叹了口气。“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坦白吧。”
　　“……诶？”
　　
　　现在想起来，至少方之晔在那一天表现得还够镇定。虽然也吐槽“个人认为挑一个可以合法持枪的国度向伯父伯母出柜好像有些过于勇猛了”，不过他回到公寓的时候，公寓和人都已经收拾得很像样子。
　　也许是过于像样子。
　　卓頠摇着头走过去，把在沙发上绷直身体正襟危坐的人拉起来，紧紧拥抱一下。
　　“不用担心，他们原本就很喜欢你。”
　　作为你的朋友。变成男朋友之后那可真是天晓得——当然方之晔没有说出来，他说的是：“我记得你爸爸比较喜欢费尚文。”
　　推理小说家比较喜欢提携后进，特别是嘴甜的那种，这没什么。不过，“真巧，我记得你爸爸也比较喜欢费尚文。”
　　工厂老板比较喜欢律师，特别是不要钱的那种。
　　“……没关系，我们走伯母路线。”
　　卓頠一时哑然，两个人对着沉默了几分钟。然后方之晔先迟疑地开口：“……还是算了吧。”
　　卓家伯母是小有成就的出版商，最近几年掌管言情小说部门，光是毙过的稿子就至少超过三千本，该有的桥段全部都了然于心，不管今天他们掰出什么样的台词，多半都是一把血淋淋的大红叉打回来，上批四个字：了无新意。
　　太阳底下无新事，何况前几年丁小镜某本拿来赚学费的书过稿，听说最后掌眼的就是这位卓伯母。丁学姐拿这件事当笑料讲给方之晔听，传说中的T大之恶魔冷汗流了满背，还得不动声色欢乐地哈哈哈哈。
　　希望那本书已经完售，不然如今东窗事发，说不定真的会被几千本书活埋。
　　“有什么计划？我还指望你能够料敌机先呢。”
　　“一切的小聪明都是浮云。”卓頠说，“我们有问必答吧。”
　　
　　对人性来说，保持诚实是不容易的。正因为如此，以诚意为主打的策略才常常成功。
　　在切实执行的情况下。
　　方之晔很紧张，卓頠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紧张。当然卓頠自己也很紧张，结果一个没看住，方之晔就在伯母问“方小晔也过来玩儿？”的时候语速飞快地脱口而出：“出社会之前最后一个暑假，试试看能不能光靠打工环游地球。”
　　“……好计划。那么这里是第一站？”
　　卓頠看着向自己吐舌头的恋人，控制着自己没有一脚踹过去。方之晔乖巧地笑得露出八颗牙齿，用力点头：“是啊，趁着不用付食宿费，先找个工打打。”
　　“哦。”卓伯父开口，“这么说起来，给我们打两天工吧，可以带你到东海岸。”
　　卓頠皱起眉头，疑心父亲刚才看到了自己稍微一动的指尖。
　　“方之晔，不要开玩笑……”
　　“哪里像玩笑。”做母亲的拍了拍儿子的脸颊，“做人要有梦想的，儿子。”
　　“嗯哼。梦想。”做父亲的说，“就这么定了。”
　　他们这次的目的地的确是东海岸。大苹果城的书展，出版商女士有一些书要引进，本格派推理作家先生有几本书要谈英文版合同。原本计划在儿子这里停留一天，然后出发到当地找一个翻译，不过既然“可爱的方小晔有这么一个伟大计划”，当然就肥水不留外人田。
　　方之晔已经不敢去看卓頠的表情，开始假装积极认真地跟两位长辈讨论行程。卓頠郁闷地去泡了茶出来，思考了很久，终于还是找了个话缝开口。
　　“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那么，我也想去。”
　　
　　他手上其实工作不少，要请假原本不容易。同门做博士的学姐K举手接收了他余下的活儿，教授才肯点头放人。从办公室出来向学姐道谢，女孩无所谓地挥挥手，一副“没关系我罩你们”的架势。
　　“我昨天看见方了。”
　　卓頠想了一下应该如何解释，然后决定不解释。
　　后来他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应该解释的。
　　“那么看在玉成你们蜜月的份上，晚上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吧。”K说，“我家，七点钟，不必正装，每个人要带一道菜。”语速超级快，说完“生日派对”卓頠才刚说到“其实……”，然后他只好耸耸肩膀，回答：“好。生日快乐。”
　　“你们是两个人，所以是两道菜喔。我已经打过广告了，有美味的中国菜出现。怎么样，露一手特别的？”
　　这次他多想了一会儿，主要是昨天方之晔都在冰箱里塞了些什么东西。希望其中不包括皮蛋，他从去年就开始声明说要带皮蛋毛蛋各种蛋来超度米国人民。而且后来方之晔似乎去了趟唐人街，虽然照例没带回来什么靠谱的食材以致他们决定跳过晚餐开始吃另一样——好，有了。
　　虽然他不明白方之晔究竟在哪里买回来一只兔子，并且作为一道菜，它大概怪异了一点。
　　“呃，兔子汤？”
　　“赞，我从来没听说过这道菜。方呢？”
　　方之晔确定不会做砸的食物只有蛋糕。
　　“真的？”K保持着兴高采烈的表情说，“那么请他帮我做一块轻乳酪蛋糕吧。不用做大只的，就只要一小～块，我们偷偷藏起来吃。”
　　
　　方之晔其实很想做一大只的，要是时间充裕的话。
　　卓頠来电话的时候小听差正带着伯父伯母——如今是雇主——在城里逛。经过市政厅的时候卓伯父遗憾地说：“今天没看到排队注册结婚的同性情侣——我曾经写过一个案子，一对情侣在排队的队伍中杀死了对方。对，当时写的场景就是这里。”
　　小听差只好迅速回答说：“您说的是那本《玻璃鞋密室》么？假王子找到了假灰姑娘，想不到对方是真王子——哦，真王子随后发现自己才是假王子并且自尽了——的故事？”
　　伯父有趣地看了他一眼。
　　“方家小晔，这不是考试。”
　　当然不是。他心想，这比考试难多了。
　　“话说回来，”伯母说，“以后要是你来我手下找工作，凭刚才的表现可以免面试。”
　　他们去逛了逛书店，期间方之晔去了超市买做蛋糕要用的材料，放回车子里。再回去书店的时候发现结帐处堆了一堆书，两位长辈在附设的咖啡座喝咖啡，悠闲地说：“啊，太多了拿起来不方便，请书店直接打包寄回国内了——你要不要也喝一杯？可怜的孩子还没改掉择席的毛病，瞧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方之晔决定用微笑作为回答，因为择席恰好并非他今天睡眠不足的原因。
　　他们的儿子才是。
　　这个国家的咖啡其实多数喝起来都有点像某种洗锅水，方之晔一直没能想通卓頠怎么能处之泰然。而且在书店这种高危场合待太久是不明智的，证据是，“啊哈，好久不见，小方方。”
　　在出柜之前让恋人的父母和注册宣誓时的证人碰上，没有比这更坏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