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重启]静默图书馆

【第十站】【参赛文】

【文明重启】【葭洛】

静默图书馆

1.

这片黑暗并不是一团无光的漆黑。

女孩孤独地走在长长的甬道内，清楚地看见每一块墙砖的纹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其实不是砖，而是一本一本堆叠而成的书。

她已经忘了自己究竟走过了多少条路，那些由书砖铺陈的道路看起来似乎一模一样，但她总能找到微妙的不同。这也就意味着，迄今为止，她并没有走过重复的路。

她的手掠过一本一本漆黑的书砖，然后停在其中一本的书脊上，反复地摩挲了几遍之后，露出了笑容。她用力地将它抽了出来，翻开扉页。那个熟悉的名字在这黑暗之中犹如一星火光，照亮了她的双眼。她将这本书放进了自己的背包中。

咔咔声中，空出一块书砖的墙开始变化。原本一望无际的道路发生了扭曲，随后断裂成两截，远处的那截完全地隐入了黑暗，女孩所在的这截则缓慢地旋转、移动。没多久，道路的位移停止了，在她面前，出现了新的路。

然而——她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这一片沉默的空间，吸收了所有的疑问。

但她没有犹豫，只要那书写者仍在，她的来处与归途，都在这不言的书中。

2.

她的同伴还没有来。岱微抬起头，正好看见图书馆上方的太白金星的一点亮光。在那星星之下，有人正不紧不慢地朝着西门走去。

怪异的感觉掠过心头，岱微喊道：“江颂老师，您去哪里？”

江颂回过头来。

一瞬间，岱微只觉得逆光中江颂的面貌变得模糊，从“江颂”的方向处，群起纷涌起无数透明的画面，张牙舞爪地朝她扑来。

她下意识地挡住面门，那虚无的潮水快速地穿过她，一时间激荡起万千思绪，又终于归于失语。

她忘了，从没有人在图书馆之外的地方见过江颂。

3.

图书馆位于书院的最西边，它存在的年岁比书院更古老，而将要存在的日月也会比书院更长久。即使是最放诞的仙人，在它面前也会肃整衣冠。据说这里的书籍都成了精，甚至于演化出了各种在幽暗的书页中游走的、不见于世的物种。

这样的背景当然催生出了很多的禁忌。

比如说，“在图书馆内，请对书籍保持沉默，切勿向书籍提问”。“图书馆每日寅正开馆，开馆时必须成对进入。”“在图书馆外，不得询问江颂老师任何问题。”

而这些千奇百怪的禁忌又演绎出了无数的怪谈。

比如，“江颂老师的名字不是她真正的名字，她的真名是禁语。”“其实，江颂老师就是图书馆里最古老的神奇生物。”更少不了的当然还有，“图书馆会吃掉第一个进入它的人，但两个人同时进入就没问题了，因为图书馆会思考它应该吃掉哪个。”

——这些怪谈被故作神秘或漫不经心地提起，当时身处其中的人们，要到很久之后，才会惊觉那是真实的另外的一幅面孔。

4.

凌晨四点，图书馆的西门一刻不差地打开。

这里正好处于宫一鸣和岱微所在的宿舍区的中点，所以通常他们都会约好在这个时间一起入馆。

他们在书院呆了五个年头，已经修完了全部的课程。而“整理图书馆的一号馆藏室”，则是他们最后的一项试炼。完成这个试炼能够给他们十个学分——正好能够弥补他们入学之初因为劳动了橐靟被扣掉的分数——这对他们按时毕业非常重要。

虽然说是“试炼”，岱微觉得这不过就是江颂老师找人帮她整理书籍的由头罢了。不过，有谁会对一号馆藏室不好奇呢？更何况学分这么高。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一号馆藏室是大部分书院怪谈的发源地，从不对学生们开放。虽然不开放，但众所周知，其间堆满了从古至今的仙人们记录的野史。而岱微和宫一鸣的试炼就是辨别出这些书籍的成书年代，将它们一一摆放在江颂指定的位置。

工作倒是不怎么繁重。因为大部分的书都中规中矩地写好了作者和著书的时间，只要根据江颂给他们的《历代散仙名册》去检索就好。不过，如果碰上那么一两本作者就是不愿意多写这么两句话、或者存了心隐去真实身份、年代的，他们就不得不去翻阅其中的内容了。光是这样，有的时候也会遇上为难的情况，因为作者们完全可以去书写跟他们所处的年代不相对应的故事……。如此一来，他们就只能再去查找、比对其它的资料来进行确认了，这带来了庞大的工作量。后来还是岱微想到，这些书既然是仙人们写的，一定会留有法术的痕迹——那么，检测出法术属于何种年代，问题就迎刃而解了——通常说来，越古远的年代，人们运用的法术越简洁，到了现今，法术已然发展成了精妙复杂的方程式。

这种方法大大提高了他们的效率，在规定的时限过了三分之二的时候，他们就基本上完成了任务。虽然说可以提前结束试炼，但难得进入一号馆藏室，就这么结束未免太可惜，当然要物尽其用地看书。因此，他们仍然约定每天前往图书馆。

5.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宫一鸣不断地回忆起起那天的细节。一切似乎并无不同。他走在路上，夜色尚未褪去，偶尔会有几名学生擦肩而过。风中有隐约的不真切的花香，他习惯性地去看在暗蓝色的穹顶上闪耀着的太白金星——一片寂静中，它显得格外神彩熠熠，那一闪一闪的光芒又像是在对他窃窃私语。可惜，他没有选修占星学，也就无从解读那星星的话语。想到自己今后大概再也不会看见此时此地的太白了，他不由冒出一丝惆怅来，忍不住盯着天空看了好一会，方才回过神来，一路小跑到了西门。

或许是因为同样的惆怅，一向习惯早到的岱微罕见地迟到了。

天将泛白的时候，宫一鸣看着渐渐喧嚣的世界，意识到，迟到的人，是自己。

6.

江颂的办公室从图书馆中消失了。

我发觉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她就没有回答过我们任何的问题。

如果一个人被真正地忘记，那么她就会在图书馆中永远地迷失了。

而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被忘记呢？

说出口的话语将速朽，只有缄默才能书写。

我不能忘记。

7.

宫一鸣申请了留校。

从那一天起，他不再开口说话。

申请被批准之后，他再也没有踏出图书馆半步。

8.

一号馆藏室又多了很多书。每本书上，都规规整整地写着作者的名字：宫一鸣。

9.

《山海经.大荒西经》：……处于西极，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噎鸣，盖时间之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