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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漫谈队]抉择

Synopsis

by 菠萝头

【第九站】【参赛文】

【放浪漫谈】【菠萝头】


《抉择》
——人类线(主)
时间线:
投影→赝品→桑拓镇纪事→永生花→300个金币→燃烧的十七个尖顶→信使→梦中人→瑞尔夫人的秘密食谱→抉择


(一)
米拉德利尔靠在窗框上,林间的空气像湿棉花一样裹住住她的手臂,她将手缩进翅膀下。远处,黑树林和星空边缘有条似有若无的线,随着风轻轻晃动。
四周安静极了。
她看到花园里有东西,好几只,躲在动物被毛般密集的杂草里悉悉索索。风像好几只手抚过那些杂草,她看清了,是一只成年野猪和几只幼崽。
花园随同这栋建筑废弃一年,这里位置偏僻,马车需要跑上十几分钟才能到有人的村庄。
一百多年前,这座巨大建筑属于皇室。四周有着大片野生树林、草地和野生支流,不过因太过偏僻,他们很快建了一个新夏宫,这里就被废弃了。
皇室拆除了附属建筑,将狩猎场的围栏打开,只保留花园。在卡泽尔离开皇宫后,这里赏赐给他作为住宅,也象征着他需要远离王都。皇室对外宣称是他富有的监护人从皇室手中买下了这座建筑。
卡泽尔消失后,米拉德利尔变为一个老人遣散了仆人和园丁。不出所料,皇室随后派人过来,确认卡泽尔没有再回到这里后,锁上了这里。
花园中的鸢尾、睡莲、栀子和茉莉枯萎死去,杂草蔓延,锁逐渐生锈,整座建筑陷入了沉睡。
卡泽尔和米拉德利尔依然呆在这里,利用了某些房间,建立了联结外部的术法通道,这使得他们能快速穿梭到一定距离外的某些地点,又能回到这里。
米拉德利尔想知道卡泽尔的打算。
他经常独自出门,几次是调查导致自己受伤的事故。他确认发出指令的人从宫中而来,这令他颇为伤感。十几年来,他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沉迷学术且对于权力一无野心的人。然而,保留着着老国王血脉的人,终究是令人不安的存在。
眠海的预言,暗示他应该从人类族群中消失。
米拉德利尔在想他加入流亡者的可能性……卡泽尔对于任何选择都显得犹豫。
房间里的人在床上翻了个身,在睡梦中叹了一口气,仿佛梦境里什么压着他透不过气。
米拉德利尔关上窗,走到他身边,躺下去。她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她感受到了熟悉的气味,情不自禁呼唤了一个名字。
“埃德蒙德……”
她张开了黑色的翅膀,裹住了她和那位祭司的儿子。


(二)
清晨的客厅中,卡泽尔坐在窗边椅子上喝茶。他的头发长得很长,线条柔美的面容和灰色头发,让他看起来像个年老的妇人。
宽敞的客厅中,吊灯结起蛛网,这里宽敞得能开上一场舞会,而如今在这里跳舞的只有灰尘。被风吹得旋转的灰尘,在阳光中像金色的亮粉,这种令时间变慢的错觉并不讨厌。
家具被皇宫来的人用布罩了起来,白色一片接连一片。卡泽尔只掀开窗边小桌和椅子上的布。这是他唯一会在客厅坐下的位置。
米拉德利尔走向他,他没有转过脸。
在他面前,米拉德利尔不用变成人类,卡泽尔早已接受自己身上的一半血统,但他人类的那一半始终表现突出。
“你既然如此深爱我父亲,怎么有勇气砍下了他的头的?”
米拉德利尔的心刺痛了一下。
卡泽尔不像看起来的优雅平和,那场事故之后,他的性格尖锐反复到达了一个巅峰。米拉德利尔想到预言中的画面,他用术法扭断了几个国王卫兵的脖子,仿佛想做这件事很久了。她又想到他们像情人一般相处时,他的热情和渴望有时会吓到她。事后,他又后悔不已继而几天冷淡。她还想到自己曾变为他的秘书接近他,他突如其来的愤怒……
卡泽尔在襁褓中时,米拉德利尔就溜进皇宫去看他。她记得第一次变为宫女来到他的摇篮边,她伸出了手指触碰卡泽尔的小手,他则伸出小手回握她的手指。这种令她融化的柔软,在三十多年后亲吻已经成年的混血儿身上经常回忆起来。这种奇妙的幻觉在她独自一人时偶尔回味,为之迷恋。
“我为什么那么做,你还不知道原因吗?”
米拉德利尔坐到了他对面。
卡泽尔沉默。“抱歉,是我失言。”他说。
米拉德利尔望向那对属于他父亲的眼睛,感觉那个长者尚有一丝意识留在儿子的身上,她不确定埃德蒙德能否影响他的儿子,但她能确定的是侵扰族群的疾病在这个混血儿身上没有爆发的迹象。
他们没有再说话。
“伤口在恢复吗?”
似乎为了表示歉意,卡泽尔先开口。他放下了杯子。
米拉德利尔卷起袖子,露出泛出片片青色的小臂,青色水肿伴随着略高的体表体温,血管看得清楚。这些水肿会消退,但很快会复发。
“这一次,跟我一起去见一下那个医生吧。”
卡泽尔说。


(三)
他们和这个医生建立了友谊,卡泽尔信任他,甚至称得上欣赏他。
“跟以前相比,有没有特别的感觉?”
穿越卡泽尔书房的某条走道,他们来到医生公寓的阁楼,一个狭小堆放杂物的隔间。
金医生打开电筒,例行检查卡泽尔的眼睛,他已习惯那对眼睛的瞳孔能缩成针状时的奇异景象。
“夜视力开始变强,也比以前畏光。”
卡泽尔眨了眨眼睛。
“听起来神经有一些生长”
年轻医生检查了另一只眼睛,随后关闭手电筒,将它塞回衣服里。
卡泽尔从椅子上站起来。“米拉德利尔小姐……”
他说。“金医生,今天我想麻烦你看一下她的情况。”
“非常乐意。”金点了点头。
米拉德利尔从角落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向医生和卡泽尔,她变成了她原本的模样。像燃烧的玫瑰般的红色长发,额头上有弧度柔和的角,金蜜色的眼睛发着危险的光。已知道她身份的医生十分平静,至少表面如此。
“米拉德利尔小姐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
卡泽尔说,“我有我的判断,但我想再听听你的意见。”
金医生示意米拉德利尔在椅子上坐下。
米拉德利将手臂暴露在空气中。水肿比早上又消退了一些,体表的温度还是高。
金医生仔细观察那些青色区域,伸出手指手按压边缘。他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
“可以让我看一下别处吗?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不只这里。”
米拉德利尔望向卡泽尔。
“根据你的意愿来就好……”卡泽尔说。
她点了点头,脱下了衣服,将身体全然暴露在医生面前。过于艳丽的景色让医生的呼吸有了一刻失调。他低下头,调开了电筒的开关,开始逐一检查脖子、胸口、腹部和腿。
一切如他所料。
“有一些传染病会有这种症状,但我觉得更像是身体本身的问题……像某种环境不适应症。”
金医生关闭电筒,示意她可以穿衣服了。
“你觉得很难受吧。”他问。
“是的,医生。”
米拉德利尔不打算说很多。“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你们的炼金药剂非常多。我尝试过一些,也不介意尝试更多。”
医生托了托眼镜,“我想会有效果,但我不能保证有多少,以及持续多久。如果是你身体的问题,这种病症应该不只是你一个。能有更多样本的话,会更快速找到方法。”
米拉德利尔没有作声。
“医生。”
卡泽尔望着金,刚才他一直在仔细观察着他。“我有点好奇,你大胆判断是这是群体症状,是你的推测还是你见过?”
金医生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承认了。“是我见过。去年的冬季,有人在伦斯河边的草丛中发现了一具溺水的尸体……是的,他是这位小姐的族人。”
“人类的匿名尸体会交给警察,别的族会交给宪兵队,最后都会去医学院的地下室里保存。”
卡泽尔的表情有点深沉。“我们晚上去看看。”他望了一眼脸色微变的米拉德利尔。“也许是米拉德利尔小姐认识的。”
“在王都的就这几个,我都认识,我想去看一下。”米拉德利尔有些焦急。
“不,这具尸体并没有送去医学院……”
金医生的眼神有些闪烁。
卡泽尔愣了一下,继而语气微微变化。“如果不在医学院,那你是怎么见到这具尸体的?并且知道同样的病症。”
“您让我无力招架。”
金医生的脸色苍白,尴尬一笑,“这具尸体被人送去了黑市,有人希望找一个医生,说希望帮忙取下他身上的一部分……他在水里泡了很久,我发现他生了很重的病,和小姐的一样,我甚至怀疑这场溺水是一场自杀。”
“取下了什么?用来做什么?”米拉德利尔逼近了医生,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愤怒。
“他的翅膀,听他们说做了一幅艺术品。其他的部分,我不太清楚。”
金医生的声音很低。
下一秒,他被推得撞在身后的杂货堆上。他的脖子被卡主了,指甲几乎刺入皮肤。米拉德利尔的脸在他脸几公分的地方……
金医生表情羞愧,他望了一眼卡泽尔,也没有推开眼前的女士。
“不要冲动。”
卡泽尔的手搭在米拉德利尔的肩膀上,却没能让她松开手。
“带我们去那个市场,医生。”卡泽尔说。
“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金医生呼吸困难。“你们的处境不妙……不要暴露身份为妙。”


(四)
米拉德利尔变成年老的随从,像一个丧失了劳动力,又被仁慈的主人带在身边的老仆。
卡泽尔不具备变成其他人类的能力。听从金的建议,他戴上露出脸部下方的面具,用深色假发包住真实头发。金医生说富裕的贵族会直接前往市场,这是常见的装扮。
这是一个年代久远的市场。
他们在城市边缘的老赌坊下,进入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类似数个酒窖或者地下储藏室打通了的空间。这些地下室共同组成一个巨大的交易市场。
警察和宪兵队显然清楚这里,但保留着这样的地方,有助于他们对王都最坏的一面了如指掌。
金医生给了入口处的守卫一张卡片,一张通行证,这来源于他的老房东,叫肯特的古董商人。切除翅膀的手术也是老古董商作为中间人引荐的。
他们进入灯光昏暗的地下区,空间巨大,墙壁上挂着一些不太稳定的炼金能源灯。人为搭建的破棚子零碎分布四周。
走过市场大道,米拉德利尔留意到那些人的目光,令她不舒服。
金医生带他们走进一个较大帐篷,覆盖的油布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已分不清颜色。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坐在杂货柜后,正用磨刀石磨一把小刀,他眼纹围起来的眼睛黑漆漆的。他抬头看到金,又看到了卡泽尔,眼睛里发出了光。
“什么风吧你吹来了,我的好医生。”
他站起来,“看看你带了什么人来?一位生面孔的顾客,典型的上等人。”
他向卡泽尔行了个礼,“晚上好,先生。虽然现在是白天,但我们这儿营生的都是黑夜的买卖。不来杯热茶吗?地窖的湿气可是很伤人的。”
“不要拿出你掺着上瘾药剂的茶……”
金表现得警觉且不好相处。
男人笑了起来。“您的主顾先生不合适这种茶,他看起来买得起贵得多的东西。”他拿出了一把脏兮兮的壶,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入了一些茶叶。
金三人在帐篷角落的坐下。看着老板在三个茶杯中倒入茶水,他警惕的在杯子边闻了一闻。
“说说来意吧。这位先生,想知道上次那些剩余去了哪儿。”金将嘴凑到了杯沿上。
男人在他们面前坐下,楞了一下。“我的医生,您当时也看到了。他早已面目全非,臭得连野狗都扭头就走。为了避免麻烦,在您走后,我们不得不找了个地方埋了他,现在估计已被土里的虫啃了个精光吧。”
“真遗憾。”
金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望了一眼卡泽尔。“我的主顾对他很感兴趣。”
男人拍了一下大腿,大笑起来。“这个月的第三个了!我就说我们又要迎来一波大行情了……”
“能否说得明白一些。”
卡泽尔发声了。也许他想到金提醒他的话——处境正在变得不妙。
“我的好先生。”
男人得意地说,“你想必是知道了那幅画,你们都是慕名而来,是的,它被卖出了2000个金币,未来还会涨价。它现在正挂在南方某个大领主的书房里,据说凝视着它,能让临近死亡的人内心安宁。但很遗憾,只此一幅,我们也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继而,男人的眼中爆发出更热烈的欲望,“那个神秘的种族,他们的价值远远在画之上,2000个金币只能买一具泡了几天的尸体。而活的,据说他们能随意变换为别的模样,价值不可估量。地下市场有一些猎手专门干这个,据说曾经发现过两三个,但很遗憾跑了。”
“这无疑不合法。”
卡泽尔冷酷地望向这个男人。
男人被他看得心悸,挪开视线,望向金,“你有个天真又善良的主顾,医生。”
随后,他对卡泽尔恭恭敬敬地解释道,“我说过,先生,我们干的是黑夜的营生,这里都是不合法的买卖,但我们也不会做的彻底,我们得跟宪兵队那群家伙打好交道,得让这些猎犬有事做又不会太忙。比如,我们不会碰那些尖耳朵。”
“确实,精灵不是你们惹得起的对象。”
“没错,我的好先生。”
男人站起来,走向帐篷的边柜,那里陈列着许多工艺品。他拿起了一件像精灵族的手工艺品,一把匕首。
“一百多年前,那些尖耳朵还没在王都建立聚集区前,他们的工艺品、武器甚至是混血儿,都在这里卖到了很高的价格。南方的贵族和魔法宗族的家族后裔中出现了精灵血统的混血儿。为什么会有那些孩子出生,这得感谢我们这儿。我们都知道来路,我们就是来路。”
“那这个种族有什么不同呢?在我看来,他们比精灵有过之无不及。”
卡泽尔的语气里多了一些讥讽。
“也许吧,先生。作为生物无疑一样古老。”
货主将匕首放回柜子上,走回卡泽尔面前,“但关于精灵的买卖是非法的,这个特别的种族却很难被定为完全非法,毕竟,他们没有身份。”
男人的笑容暧昧,“他们是灰色的区域,灰色的,像海和湖的交界。他们很早就跟我们断绝了往来,不是吗?他们比不得那些傲慢的尖耳朵,那个金发大使颇有手段,如今在黑市上,几乎看不到精灵有关的东西。这是我们不能碰的领域,我们和宪兵队心照不宣。但那个种族不是,差远了……”
卡泽尔不再作声。
米拉德利尔发出了老人沙哑的声音,“被你们埋了的魔族是什么模样,我们从没见过你说的这个种族。”
男人站起来,钻进一个杂乱的柜台下,蹲下翻找。
“我的口才很差,但我画了一幅画,如果你们想买……”
他翻找着货柜,“别看我现在做这个买卖,但我的父亲是个画家,我也曾经以为我可以靠那个谋生……”
他掏出一张黄色的纸,上面用简单的笔触描绘出了一具蜷缩起来的尸体。长着尖角,翅膀像外套似的包裹住蜷缩起来的身体。尸体面容平静,仿佛死亡给他带来了祥和。
米拉德利尔望着这张纸,心情复杂。她认出了他,一个年老的魔族,前不久来到王都,穿越丘陵和平原,从庇护所来。他被不适应症折磨得不轻,却不愿意呆在漆黑的洞穴中,他不想依赖着真知议会对他的治疗延续生命,他有他的自尊。
她也想到了埃德蒙德最后的时间。

他不发一言地坐在洞穴中,当他听到自己儿子的事故,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带我去见我的孩子……”
他说。

“看起来这位先生感兴趣。”
男人说道。
卡泽尔抬起头,他的眼神使精明的生意人对自己的判断有了九成把握。
“如果是那个种族,很遗憾这里没有,但在两天后的拍卖会上,会出售一个混血儿,据说,混血程度很高。”男人说道。
卡泽尔的面具遮住了表情,唯有闪闪发光的眼睛里情绪不定。
“给我们最好的席位。”
最后他说。
“没问题!”
生意人张开了两只手掌。“这个数,要金的。”



(五)
金医生雇了一辆马车,来到一个老剧院门口。
这个剧院并不热门,因为租金便宜,只有没名气的小艺术家来到这里表演。
卡泽尔戴着面具,米拉德利尔扮成老人。他们没有进入剧院正舞台,而是打开一个地下储备室的门,走入一条黑色的走道。
走道的尽头是一个广阔的空间,他们进入剧院一层舞台的正下方。
这里无疑比上层崭新华丽,像是一个能欣赏戏剧的小型新型剧院,普通席位区布置着圆桌,四周有贵宾露台,罩着暗红色的天鹅绒帷幔。
卡泽尔走入一个露台。
那个生意人说的没错,他们拿到了最好的位置。露台的包厢里有两排位置,金作为代理人坐在第一排,卡泽尔和米拉德利尔坐在第二排。他们能将下方和舞台看得一清二楚。
另几个露台上都是这样。代理人背后,坐着戴面具的参与者。拍卖会比预想晚了十分钟,包厢里送进了上等的茶和点心。
喧闹中,剧院暗了下来,舞台上亮了。
一个独眼穿着礼服的中年男子走上来……
“诡诈的投机者们。寂寞的有钱人们。晚上好!”
他右手里握着一把木头锤子。右手手臂看起来比左手粗壮许多,这使得它像是一只假肢,也让人遐想这个独眼男人曾经的营生。
“我在后台就听到了钱袋子的声音,很快它们就会变成我们的了。”他对热场驾轻就熟。
台下发出哄笑声,有人往舞台上丢鞋子。
“谢谢,但我们只收金币。”
主持人将鞋子丢了回去,他对着露台上的看客致敬。“我看到今晚的包厢满了,都是衣饰华丽的大爷们。大爷们,你们好!”
继而,他将视线转向普通观众席,“在市政厅我们得听这群大爷废话,但在这里,我们可不会输给这些装模作样的上等人。不是吗?”
台下的投机客和生意人发出讥笑,挑衅似得集体将手里的袋子拿出来摇,大厅里到处是金属撞击的声音。
“诚意满满!力量十足!”
独眼者站在舞台中,击打了两下桌子,“今日我们也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看看目录,写满了能骗走你们钱的绝世好货,前所未见,物超所值!一些杂交种,对……我想说今晚是杂种之夜。你们这群杂种!”
金医生有点兴奋,他曾经作为手术者参与过制作的过程。他最成功的作品,正坐在他的身后。
独眼者走向舞台一角,那是属于他的圆桌,中央的那张长桌,开始陆续地摆上展品。拍卖会开始了。
第一件拍卖品是一盆巨型红色蕙兰,灯光下红色泛着诡异的紫酱色。
独眼人介绍它由致幻植物和普通兰花嫁接数代而成,如果它赠送给自己仰慕或者憎恨的异性,对方或许会爱上了自己,又或许会被花毒死,结果应人的体质而异,并不可控。可能发生憎恨的异性爱上自己,仰慕的异性却一命呜呼。它的恶趣味就在于这种随机性。
他很快被一个投机客买走了,他要将卖给一位贵族老爷,那位老爷会把它给一位仰慕的寡妇——她刚克死了自己第三个丈夫。
第二件接着被摆了上来,搬运的人用链条将笼子拖行上来,并没有放上桌子。这是一只长着尖锐牙齿,撕咬力十足的巨型白鹅……它是天鹅和一种陆地鸟巨鸟的孩子,天生的缺陷让它们智能低下,性格暴躁。
独眼人的锤子击打声刺激到了它。它在笼子里撞得晕头转向,接着像是发作了脑震荡般,把呕吐物喷得一地都是。
即便是这样恶心古怪的东西,也很快被人买走。露台中的不知名人物,大约是想要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接着又有几个品味不佳的作品被推上舞台,几轮交锋,就成为了看客的囊中之物。
卡泽尔的手指击打着膝盖,显得烦躁,他不喜欢这样的环境,每一样都品味恶俗。他站起来,走向包厢里的桌子。他听到了拍卖者的声音……
“从现在开始,我们进入最热的阶段,这是我们价值最高的……”
灯光暗了下来,人声却还在吵闹。
主持者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嘴唇上的小胡子上做了个“嘘”的动作。他的声音变得忧伤,却不是真情实意,而更像是一处拙劣的表演。
“我曾想将一个活的他带上舞台,但很遗憾,他在三天之前就死去了。”
两个男人一个将蒙着黑布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独眼人走到桌子旁,捏住了黑布的一角,卖关子式的停了一下,随后将黑布用力撤了下来。
一个巨大的标本瓶。瓶中用液体泡着一个婴儿,看起来不过才几个月大,和普通人类不同的是他长着一对蝙蝠的似的灰白色翅膀,半透明,膜一般包裹了他的半个身体。
婴儿安静地抱着膝盖,表情像回归了母亲子宫般安详。
全场没有再响起嘈杂,大家都在打量那间商品。
“问一下来历,医生。”
卡泽尔在金身后说道。金举起了手。
“我感受到了这位先生强烈的好奇。”
独眼主持者拔起嗓子,大半场的叫嚷耗费了他不少力气。“如果不曾亲眼见到,我也会觉得他是个伪造品。一个死婴和一对假翅膀,为什么会有这样愚蠢的组合……但我和在坐都很幸运,他是真的!比第一排这位大爷的金门牙还要真。”
“先拔下门牙让我们看看!”
“为什么这个小鬼不是泡在酒里!”
在座的人吵闹起来。有人吵着要看第一排人的门牙,有人开始摆弄手里的号码牌,似乎犹豫。这件物品标价不菲。
“问问这个孩子怎么来的。”卡泽尔说。
金继续提问。
“问得好,先生!这种问题我们一般不回答,但今天破例,一会儿结束之后,你得单独付钱。”
独眼人哈哈大笑,“他的母亲是个人类,一个农夫的女儿。这个倒霉的老鬼,也许还在想着要怎样把自己美貌的女儿嫁给一个富有的老头儿做妾呢。可他的女儿却先他一步,和某个不知名的小子怀上了。孩子属于姑娘,而翅膀属于那小子。”
“不知名的怪物,长着翅膀的怪物。”
台下有人叫嚷。
“无知的蠢蛋。”
独眼的拍卖者用锤子指着叫嚷的人,“书上写,这曾是一个古老高贵的种族,和我们的历史并不是全无瓜葛,传闻他们曾经帮助过我们,在他们的地宫里藏着无尽的宝藏,而那如今他们已几乎不见踪迹。所以,这就是这个孩子的价值,一件奇珍异宝。一个能窥见历史的珍品。”
“问问孩子怎么死的。”
卡泽尔在金背后继续发问,他的语气让医生想回头看他。
“这位先生话真多!”
独眼者用锤子击打着桌面,“如果一会儿你没买,我跟你没完……”
他哼哼哈哈了几句,“他的外公发现了女儿怀孕后,觉得丢脸极了,就找了一个老产婆来接生,结果发现生了那么个东西。老头儿害怕了,塞给产婆一些钱,让她把孩子埋了。没良心的死老太婆却把孩子送到了我们这儿,又要了我们十个铜板。”
“娼妓的孩子!”
“长翅膀的小畜生!”
“闭嘴。”
独眼者击打了两下桌面,“这个孩子到了我们这儿时正常,晚上才发现他病了,该死了老太婆,竟然要了十个铜币。这孩子身上肿成一片,整个都发青了,发着烧,哭个没完。”
米拉德利尔不自觉地摸向了自己的手臂。
“于是,我们决定在他没有走形时,结束了他的痛苦。”
独眼者摸了摸瓶子。“瞧,他现在睡得多么安稳,他和我们都获得了解脱。”
米拉德利尔留意到卡泽尔的气息有些紊乱。
她望向卡泽尔。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面具下的嘴唇抿着。他呼吸短促,手微微颤抖。
“最后一个问题。”
卡泽尔压低了声音。“问他为什么不试着救这个孩子。”
金提出了问题,这也是他的疑问。
“毫无价值!先生,毫无价值!我不想回答这种外行话!”
独眼龙的视线穿过金的肩膀,落到了卡泽尔的眼睛和面具上。他击打着桌子,几乎像要敲碎它一般。
“我所有的赞美都是因为它是一个商品,奇珍异宝,难得一见,这不是因为他是一个人。”
他对着空旷地观众席大声地说道,“你们都看到了,他只是一只野兽!无父无母,没有身份,他即便活着,他的去处是哪儿呢?唯一的去处只是一件商品,不论死活,而商品的命运就是在它最合适的时候卖掉它。而现在,我们正在做这件事,正确的事!我们做生意,不做慈善!出价吧,诸位,我废话说够了!我不会再回答任何问题了!”
观众席中有人开始举牌,第一轮就出了一个超过标价很多的价码,接着有人跟着价格,热烈的厮杀开始了。
金侧过头看向身后,卡泽尔一声不吭。
他周身弥漫的危险气氛,这令米拉德利尔不安,她想到了那个梦境中卡泽尔残暴的一面。卡泽尔的手指伸向他的袖子,那里藏着他用来防身的短魔杖。
她想要叫他的名字,却又害怕刺激他。
最终,卡泽尔没有握住那支魔杖。他站了起来,对金说了一句话后,站起身,转身走向门口。
在剧院锤子落下的第二声时,金举起了手里的牌子。
米拉德利尔呼唤着卡泽尔的名字,他一步也没有回头。
在露台外的拍卖桌上,在金的数次举牌后,锤子重重落下了三声。


(六)
米拉德利尔望向客厅中空无一人的椅子。曾经的清晨,那个人会坐在那个位置上。
卡泽尔消失超过一个月。
他曾经数次消失,但最长不过一周。那天他从剧院独自离开,付清了钱,婴儿被人送到了金医生的公寓。
米拉德利尔回到卡泽尔的老房子。她想到他离开时的背影,害怕他会做可怕的事。
她通过房间的几条术法通道到达常去的地方,可惜一无所获。不适应症再度困扰她,她只能呆在房子中,等待着那张椅子上再度坐着那个人。
她没有等到那个人,也没有等到坏消息。
某一天的清晨,她来到客厅,看到卡泽尔的椅子上站着一只灰色的鸮。鸮是卡泽尔唯一学会变幻的生物,但他只能变成白色。这只灰色的名字叫格雷,它是卡泽尔的信使。
格雷的腿上绑着字条。
她取下了它,字条约米拉德利尔在两天之后的幽暗海边见面。格雷的另一条腿上也有字条,上面标注着金医生的名字……
两天后,米拉德利尔和金在幽暗海边的一个小树林里见面了。
金医生将婴儿从瓶子里拿了出来,穿上人类小孩的衣服——他看起来和人类小孩并无两样。金说这是卡泽尔的意思。
到了约定时间,熟悉的身影并未出现,小树林里走进了另一个人。像一个海边的居民,打着赤脚,皱巴巴的灰白衬衫和土布的裤子。蓬乱的半长头发随意扎在脑后,一脸杂乱的胡渣,。
唯有在黑暗中发出光芒的金色眼睛与众不同……
“谢谢你,医生。”他说。
他的声音情绪平稳。金医生将婴儿放到了他臂弯之中,像对待一个湿软的面团那样小心。
有些邋遢的卡泽尔低下头,摸了摸着孩子的脸——他的生命已离开了肉体多日,而如今稚嫩的身体犹如一滩软泥,卡泽尔手指触碰到的方向凹了下去。他又摸了摸半透明的灰白色翅膀。
他示意他们走出了树林。
幽暗海因为海水漆黑得名,在那些无星无月之夜,天空和海水几乎融合在了一起,这里是一片发着怒吼的黑暗。
卡泽尔赤脚走在沙滩上,今夜明亮的月色拉长了影子,沙子发出潮湿粘稠的声响。他走向的地方聚集了一些人。米拉德利尔有点意外,她看到那些人围着一堆木头。
她看到木头中间的有个身影——埃德蒙德。
他的眼睛被一块布蒙上了,头缝合到了他的身体上。他的翅膀变成了披风,裹着他的身体,看起来只像睡着了。卡泽尔一直不愿意烧掉他父亲的遗体,他将他保存在一个秘密的地方。
那几个人类见到卡泽尔,行了一个礼。最年长的一个老人正试着点燃一把火。
米拉德利尔留意到那几个人类的衣服。他们跟王国的其他居民不太一样,样式更为古老且破旧,似乎保留着数百年前的模样。她想到了几十年前聚集在萨兰夏之眼周围村落的人类,萨兰夏之眼关闭后,那些人也不知所踪。
卡泽尔将婴儿放到埃德蒙德的怀中。埃德蒙德抱着这个孩子,看起来像一对安睡的父子。
两个人类走上来,将一些液体浇在埃德蒙德身边的木头上。空气中有油的腥味。卡泽尔将老人点燃的火把凑近了那些木头。
火舌在接触到油脂后迅速燃烧,火焰不一时就吞噬了埃德蒙德和他怀中的婴儿。海上的风使得燃烧速度极快,席卷着漆黑的烟涌向空中,和夜空融为一体。
燃烧的噼啪声,是翅膀燃烧的声音。
米拉德利尔望着逐渐消失的埃德蒙德,忽然眼睛湿润。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出生的时候长着翅膀,现在会是怎样……会不会也像那个孩子那样。”
卡泽尔轻轻说道。
米拉德利尔看着他,不知是否因为留着胡子,在他脸上生冷的迷茫不见了,凝重的防御感也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平静。她想知道那种平静下有什么。
“我曾以为自己不幸,再美丽的事物也无法让我快乐很久。我对这个世界深感厌烦,曾想着也许和我的母亲一样,在年轻的时候去世不失是一种幸运。”
米拉德利尔经常在卡泽尔身上感受到虚无和绝望的气质。
“你说那个孩子为什么哭?是因为痛苦,还是在求救?”他问。
米拉德利尔没有回答。她想,卡泽尔并不需要她回答。
“也许,是因为难受吧。”
卡泽尔无力地笑了笑,他的邋遢令他看起来苍老了十岁。“三十多年前,父亲听从老师的建议来到皇宫,他想尝试着寻求一些帮助,一些人类王国的庇护地,或者一些医治的方法……可他除了让世界上多了一个混血种,什么都没做到。”
“埃德蒙德大人在他病重的时候,一直留意着你,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孩子。”
“我没有责怪他。”
卡泽尔深深叹了一口气。“最终,我是那个最没有资格说不幸的人。”他望向已经看不清父亲轮廓巨大的火焰,又看向周围几个人类。他们多数已经十分年长。
“我得到了一个不凡的人类身份,却视之为负担,而你的族人、死去的孩子和这些老人却渴望而不得……那个孩子,只拥有过几天生命。这些老人,我花了些时间才找到他们,之前我只是听说,他们是人类,却因为出生在你族人的故乡,在人类王国只有流民的身份。他们无依无靠,流浪为生,和你的族人并无不同。”
金医生走到卡泽尔身边。“那几个老人看起来不太好,除了饥饿,应该还有别的问题。我想去看一下。”他说。
卡泽尔的眼神哀伤。“谢谢你,医生。他们非常贫穷,几乎没有得到过医治。”
金医生走向几个老人,试着跟他们交谈。他们的交流不太顺利,老人们有些警惕,使用的也是古老的人类语。
“我想回皇宫去了。”
在金医生的身后,卡泽尔轻轻说道。“我决定做点什么。”
“请再考虑一下!”
米拉德利尔想起来那个预言,她激动起来。“也许我们有别的办法。那个预言告诉我们,你会面临巨大的危险。甚至可能送命。”
“但是……回皇宫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
卡泽尔走到金医生身边,对老人低声说了几句,想安抚他,打消他对金的不安。
“米拉德利尔小姐……”
继而他望向女性魔族,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你们的病在继续恶化,暴露身份会带来危险,也许会有更多混血儿出生,这些老人也将在贫苦中迎接死亡。钱只能解决短期问题,没有一个庇护者,我看不到更多希望。”
米拉德利尔微微颤抖,她不知这是否是因为身上的疾病。她觉得她无法说服祭司的儿子。
“你有什么计划?”她说。
“没有具体的。但如果造成那起事故不是那个孩子的真实意愿,那我就有一点机会。”卡泽尔没有太多信心。
“我可以做什么?我可以帮上一些。”
“不,这一次我想依赖我人类的朋友,这是我自己的事。”
卡泽尔望着海的方向,似乎下了决心。“所以,就此道别吧,米拉德利尔小姐,如果我失败了,去找你的族人,告诉他们远离这个王国。”
他又转向金,“医生,要再请你帮忙了。如果宫里传来不好的消息,请你取出我住处里的钱,一部分给你,请你医治这些老人,一部分给这些老人,让他们在最后的日子有舒适一些的生活。最后……”
卡泽尔似乎想要再努力地笑一下,但这已是他的极限,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痛苦。
“最后……如果你听到了不好的消息,请你帮我带口信给那位小姐,我终究还是食言了。”
金医生沉默,他叹了一口气。
米拉德利尔望向埃德蒙德遗体所在位置,那个祭司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如果埃德蒙德大人的意识还在,不会同意你那么冒险。”她说。
卡泽尔望向她,很久,才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他在,他一直在,这一个月,我们说了很多话。这一次,他赞同我那么做。”
米拉德利尔没有做声,她流下了眼泪。
“明白了,卡泽尔大人。”
她说,“这一次,你和埃德蒙德大人一起,我会为你们祈祷的。”



(七)
吉米站在植物园的田边,徒手拔出杂草。
他听到了身后的声音,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还有轻微的脚步。他捡起丢在地上的外套,站起来,转过身。
他看到了黑暗中金色的眼睛……
“有消息说你在很多城市银行取钱,我就知道你没死。”
吉米露出惯有的假笑,黑漆漆的眼睛中没有一丝恐惧。
“托你的福,手下留情。”
卡泽尔也报以嘲讽又礼貌的假笑,“不过不用担心,我不是来报复的,我有别的事情。”
“要报复无所谓。”
吉米眯了眯眼睛。
“你似乎不怕死。”
“是啊,从来没怕过。”
卡泽尔没有被激怒,他别过头看向黑暗中,似乎在招呼什么人。他身后的黑暗中走出一个人,一个个子娇小的女人,穿着黑色斗篷。她走到卡泽尔身边,拉下了罩帽。绿宝石般的眼睛里有怒意。
吉米的脸色微微变化。
“妈妈,晚上好!”他说。
“是谁你妈妈!臭小子!”
黎贝卡男爵夫人咒骂起来。
“这个卑鄙的白头佬,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知道你跟我一样内心阴暗。”
吉米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卡泽尔望向夜空下的巨大植物园。“我一直在找一种植物,我找了黑市的人,他们说有个人把市场上的种子都买了。刚才,我在你的苗圃里找到了它们,长得非常健康。”
“别想动我的东西,没人能决定我要干什么,哪怕是妈妈。”
“谁是你妈妈!”黎贝卡的脾气火爆。
吉米吐了吐舌头。
“这次由你自己决定。”
卡泽尔说道,“关于这种植物,我看到过一个炼金配方,成品极为少见。它的配方很少流传,也需要技艺高超的炼金术者提炼。方子我有,但我做不到,据我所知,炼金协会的那些老先生也没有一个有这种本事。”
吉米轻浮的表情逐步消失。
“啧,拙劣的激将法。”
他轻蔑地说道,眼睛里却发出好胜的光。“不过我不介意先看看那个方子。”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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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F1赛事-扫地僧站(第九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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