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有限]投影——那时候 我们还有云

【第八站】【参赛文】

【银河有限】【陆伯言】

投影

——那时候 我们还有云（里斯本逃家指南）

“那时候啊，天是亮堂堂的，抬眼能看到太阳。一年有四个季节，我们叫它们春夏秋冬，春天是最好的季节，风最清爽，有花，有草。”

每一次里斯本睡不着的时候，他的外婆都会抱着他跟他讲故事。年迈的外婆仍然有着清亮的眼神，镇子上的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地尊敬她，不仅仅是因为她知道的事情比镇子上的每一个人都要多，更因为她是唯一一个真正经历过黄金时代的人。

黄金时代，外婆用无数个故事缅怀着的时代。早在里斯本的母亲出生以前就结束的时代。

里斯本转过头擦了擦床头的灯，好让外婆能更清楚地看到她手中的书卷——听说这个灯一开始出现的时候，就是外婆设计的，圆形的球体，里面有氢气，光源很稳定，有时候有点刺眼。

就像外婆在每一个故事里说到的太阳。

“然后呢外婆？”
里斯本问。

外婆笑了起来，花白的头发在现在尚算柔和的灯光中微微发颤。

“那时候，我们还有云。”

又是这一句。里斯本默默腹诽着，外婆的每一个故事结尾都是这样一句话，仿佛云是个多么好的东西。

“什么是云呢？”里斯本有时候会问外婆。

“云啊，它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东西。你所能想到的一切，都是云上的投影。”

外婆的目光越过他，仿佛看到了她在自己的故事里描摹过的一千个春天。

有一天，里斯本决定找到外婆说的云。

他偷了舅舅的二手皮衣，在一个夜晚偷偷离开了家。里斯本知道外婆和舅舅每天晚上都会去领物资，他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离开家。

α星的所有镇子都跟他住的镇子一个样，他们家所在的镇子叫做黑石，里斯本从小没有父母，外婆也不能每天都跟着他，他从小是在街头长大的。

黑石的街道，就像他自己家一样让他熟悉，港口停泊着来路不明的铁壳车，小镇上各种黑店错综复杂，所有的店他都门清，只有一个地方，他从来没去过。

那是镇子的最边缘，他把那个地方叫做云。

刚甩掉好几个吆喝他一起去玩的小伙伴，穿上了舅舅的二手皮衣的里斯本，此时此刻看着颇有了一些小大人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躲开了镇子里所有有灯的地方，七拐八拐来到港口的边缘处。

一辆看上去破破烂烂的运输车，正停泊在这个地方，黑灯瞎火的，车身上还涂鸦着一个扭曲的Y字。

“船长。”

他站在运输车旁边，轻声开口。

“找我干啥！”

“涨潮了。”

他再度轻声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而车里一片死寂，过了大约三十秒，门轰然打开，金发碧眼的姑娘一边往身上套内衣一边走了出来，路过他身边时，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到底什么事。”

里斯本等到姑娘完全离开了他的视线，再次环顾四周，直到姑娘的脚步声都已经听不到，他方才迈步走了进去。

狭小的车厢里一片凌乱，尤其是床上的床单，充斥着体液的味道，里斯本皱了皱眉：
“上次我给你带来的灯好用吗？”
船长扣着衬衫的纽扣，随意地往床边一靠：
“好用，但这也不是你打扰我跟姐姐玩的理由。”

里斯本双手插在二手皮衣的口袋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船长是他在黑店认识的一个中年人，来历不明，就像是突然出现在镇子里一样，他用一盏外婆做的灯换来了一个暗号，船长答应帮他做一件事，给了他地址和暗号，不偏不倚地，车就停在他想要去地地方。

“你不是说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吗？”

“说吧。”

“我想知道云是什么。”

“……云？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

船长似乎有些讶异，他把手在脏兮兮的外套上擦了一把。

“外婆跟我说的。”

中年男人的鬓角有一道伤痕，此时此刻听他这样说，愣了一下，复又笑了出声：“孩子，你还是听你外婆的吧，云……这种东西太危险了，不适合你。”

“怎么会危险呢？外婆说那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

“世界上最美的东西？”

船长自言自语地重复着他说的这一句话，笑了笑：“你如果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但能不能看到我就不知道了。”

“好！”

船长站了起来，在出门的时候回头定定地看了里斯本一眼：“孩子，你可别后悔。”

里斯本想反问他一句，怎么会后悔呢？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黑石的夜静悄悄，像是一个巨大的保护伞，把一切喧闹与邪恶掩盖。

船长把里斯本带到了镇子的边缘上一个奇怪的地方，这里比他呆过的所有地方都要更黑，也更空旷，他抬起头想要找到能让他回家的路牌，可是却并没有看到镇子上每一条街道上都会出现的荧光指示灯。

他的头顶是一片漆黑，过了好半会，光才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再也没有全息显示屏，也没有了指挥官的讲话。

此时此刻，他的头顶，是一片栅格。栅格之外，是另一个世界——没有太阳，没有月光，没有云，只有一片血红色的天空。

属于机器的巨大轰鸣声撕裂了诡异的血红天穹，只剩死寂与绝对的安静，仿佛在等候一个终局。

里斯本张大了嘴，船长站在他的身旁：“看到了吗？孩子，这就是你想找的云吗？”

“外婆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云上的投影。”

船长摸了摸他的头：“说得没错，就像地下的世界，也是地上世界的投影。”
片刻之后，机器的轰鸣声终于停止了，里斯本看到了一片断壁残垣，上面躺着一具早已经生锈的机甲，机械面罩的嘴角微微上钩，像是一个嘲讽的笑。

“可是如果整个世界早就已经化为乌有，我们所投影的，究竟又是什么呢？”
里斯本在机甲中确信自己看到了一双眼睛。灰绿色的瞳仁，反映着天空中云的形状，带有一丝嘲弄，和活下去的渴望——他确信那是一双来自人类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