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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谊魔法]投影

Synopsis

by Dhew

【第八站】【参赛文】

【友谊魔法】【Dhew】


投影

“最近,我常常感到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

Y 放下手中的啤酒。他并没有看着我,也没有等我回话,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仿佛自始至终,他就只是在跟虚空中的什么对话。

“并不是某个影像,某段话语。而是一切,光、气味、声音、颜色;甚至由此回溯,我是如何走到这里,事情如何发生,话语如何脱口而出——一股脑的从意识里迸出来,像一直潜伏在深海的巨兽突然跃出水面,又仿佛整个人被突然丢进水中。而你除了目瞪口呆,什么都做不了。”

我对Y的神经质早已见怪不怪,他高中时就以怪异著称,不打篮球,不看漫画,不听流行音乐,不玩电脑游戏,不和女生说话。他甚至不爱学习,每天只在座位上看些奇怪的书。被老师叫到,也只会盯着黑板发呆。如果不是进了同一所大学,我们想来不会成为朋友。

“我记得有个科学解释,说deja vu,只是大脑把你看到的景象错误的归到了长期记忆所在的分区里,所以你才会觉得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我好心插了句嘴,不然Y能跟他那看不见的朋友讨论到明天早上。

“但我曾将自己梦中看到的景象写下来,却发现后来发生的事情恰恰验证了自己梦中所见。”

“难道你其实是什么灵童转世,明天就会有高僧过来摸你的脑袋要你跟他走?”我大笑出声,连带手里的啤酒都洒了出来。

“说不定,说不定。”

Y嘿嘿笑着,起身走到天台边,看向对面教学楼里的光和人,甩手扔出啤酒罐。空罐不着力,飞不多远就落了下去。随即飘起丁零当啷的回响,以及路人清晰的叫骂声。

Y念的历史系,入学第二个月,就因为某个偏僻史实跟讲师吵了整整一堂课。等消息传到我们计算机系,Y已成为宋代史官魂穿,生而能言,过目不忘,目前已被老教授收为关门子弟。我不免要炫耀下这个人跟我高中同班,那时就有诸多奇行异状什么的。没想到过了几天,Y便跑来寝室找我,我们俩就这么成了朋友。

“最近我在乱翻一些地方志。看到一个叫李毅的怪人。此人生于明末,据说在清兵破关之前,就预言说天下将要大乱。要带家人去山中避难。被时人引为笑谈。”

“那不是跟你一样?”

“当时我看到讲他事迹的文字,就觉得心中一动。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出来了。我突然就知道他有一子一女。妻女死于兵灾,儿子患了痢疾,冻饿而死。他孤家寡人在山中活了三十年才死。”

“你是不是在哪本笔记里看到了这么个故事?然后错记了?”

“那种时代,这样的普通人还有千千万万,哪会有人作传?”

“说不定正是因为成千上万,才会有人提笔一记,于是被你看到?”

“这样说也有道理哦!”Y嘿嘿笑着,又拉开一罐Asahi。

泡沫从开口处涌出,伴着呲呲的轻响,纷纷迸裂,化作一股苦香弥漫开来。那气味在许多年后,依然铭刻在我脑海中。

毕业后我去了上海,Y留在大学,后来进了某个文史的研究所。夏天小龙虾当季的时候,我还会去南京找他喝酒聊天。大概在毕业第三年的时候,Y跟我说了他在做的某个小研究。

“还是那个李毅,我把方志中关于他的记录摘出,做了一些考据。他是家在西安,主要做些布匹生意,算是殷实人家。李自成在襄阳称王时,他便说清兵要入关。但他没想到,比清兵更早到西安的,是大顺军。”

“所以他的先见之明没帮上什么忙嘛。”

“一个卖布的小商人,哪谈得上什么先见之明。又不像现在,网上消息到处飞。”

“所以你真觉得他有点什么神通?”

“找到的几个记录都有提到这事,有方志、有怪谈,有族谱。不像是记录者穿凿附会,倒像是互相佐证了。”

“说不定只是巧合呢?又或者他有个跑关外的朋友带了消息来。想那么多干什么。”

“因为看到那一切的并不是他,而是我。”Y 脸色苍白,仿佛这些话在他心底憋了许久,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苍白了,“从看到他的记录开始,我便常常梦到他。在梦中我看到他儿女双全,生活美满。看到他原本已准备举家南迁,却因事耽搁,等大顺军入城,万事皆休。我看到他抱着妻女的尸身痛苦,本已心生死志,却又见到被邻人救走的儿子。此后仓皇出城,一路奔波向南。真奇怪,哪怕这样说着时,这一切都仿佛历历在目。仿佛已不是梦境,而是切实存在于我记忆中。”

Y的神情愈发迷惘,仿佛有看不见的水涌了上来,裹住了他。他正在这里,而又不在这里了。

“到底是我进入了这过去,还是这过去进入了我?”

我无法再说什么,只能叫 Y 喝酒。在上海也有十三香的小龙虾吃,但每年不来南京吃一次,便觉得像没吃到小龙虾似的。可那一刻,我只想喝酒。仿佛借着酒精,才能把Y留在现下。

所以三个月后,我听说Y和他老婆离婚了。

Y 结婚时我还特意跑去送了个红包。女方是他在文史所的同事,两人有夫妻相,都是安心做学问的样子。我实在想不通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

“怪我,都怪我。”Y 没喝啤酒,而是在喝石库门黄酒。这酒后劲大,我到时Y 已醉得不似在人间。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我去抢Y手里的酒瓶,“听兄弟一句劝,回去找你老婆好好道歉。你又没在外面出花头,也没给家里添麻烦。哪有什么过不下去的?”

Y 不说话,只随手拨弄着杯子。

“你就是那些史料看的太多,想象力太丰富,把别人活成自己了。”

“不,不是那样。我想明白了。”Y摇摇头,“一切都是梦,一切也都是真的。”

我咽了口唾沫:“兄弟,你有没有去看过医生?”

“我从梦里挣出来了啊。”Y挥手道,“我告诉自己,我是在做梦,是在做梦。然后慢慢的,我在梦中就知道自己在做梦了。但这梦没有醒啊。我寻思怎么回事啊,抬起头四下望,什么都还是原样的,就只有我不一样。我挣起身,向上游去,游到顶上,有层膜挡住了,我手脚并用把它撕开,探出头去,还有好些梦。一个一个的,都用这样的膜包的好好的,内里光华涌动,外面却是一片黑,只有这梦发出的光芒照亮方圆左近的地方。我再抬头看,一眼望去,全都是。四面八方,天地方圆,都是。”

我惊的说不出话来。心说这已经不是想帮就能帮上忙的了。

当啷一声响,Y把杯子倒放在桌上,撕开手边一套碗筷的塑封,再取了个杯子摆上去,再撕开一套,倒放上去。举目四顾,把我的杯子也放上去了。他抬起头时,眼中亮闪闪的,哪有什么醉意?

“可问题是,我怎么在梦中见到我的梦?那这梦还是我的吗?如果这梦不是我的?那是谁的?而在这梦中的我又是谁?到底是别人在我的梦中,还是我在别人的梦中?”

话音刚落,Y身上的颜色变了。像是被人泼了一层水泥浆,又像是一张被浸入了洗涤液的照片——色彩逐渐褪去,变成灰白色,再转向透明。只是短短一瞬,就只剩下了构成身体轮廓的线条,甚至连那些线条都在逐渐变淡。

他看到我脸上的表情,立刻低头看自己的手,随即疑惑的抬起头看着我。然后像是猛然想到什么,张开嘴想要大喊,跟着整个人便炸了开来。

没有声音,也没有血肉迸发。像一个用肥皂水吹成的泡泡,在飘荡许久之后,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存在,啪的裂开来。迸发成一团水雾,灰尘,光茫。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剩下他随手叠的那四只杯子,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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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有话说:

    2018年F1赛事-断云石站(第八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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