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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葭洛
【第七站】【绕圈】
【文明重启】【葭洛】
书院余晖
这个房间的阳光也逐渐地黯淡了。
我望向远方的地平线，那里，巨大的弧形正在慢慢升起，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就像一个水晶泡泡。我知道那是“城市”正在苏醒，这是它一天当中最温暖的时刻。
我从没去过“城市”。
我现在所在的地方，被称为“书院”。说是“书院”，但其时它已经荒废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在它最鼎盛的时期，这里生活着各种各样的人。有那么一段时间，甚至连新人类都混杂其中。
“新人类”是一个怀旧的名词——它们如此自称，以示与人类文明的渊源。但那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文明形态了——人类的历史早已终结，仙人们也一个个地离开，此地便只剩下与草木同生的回忆，遮天蔽日、杂乱无章——而我留了下来，既不是出于任何伟大的使命，也不是有什么必要的因果，仅仅因为当我发觉的时候，周围的喧嚣便已归于寂静了。
既然已是如此，我也没有非要离开的理由，更何况，新人类的“城市”也并不需要我的加入。
住在书院应该算是一件惬意的事。我尽可以花上好几天的时间呆坐着不动，也可以随便拿起一块石头也好木头也好雕上很久。我走遍了书院的每一个角落，对那些隐秘的道路和机巧的设计了如指掌，连每一幢建筑物的墙壁上的纹路我都能认个八九不离十。总之，当你拥有仿佛用不完的时间的时候，时间对于你，就是“当下的一瞬”。
我不太容易陷入回忆，但最近不知为何，某些久远的片段总是在思考的瞬息见缝插针地闪现。
最经常出现的，是学生时代的记忆。虽然它们在脑海中显得并不那么真切，但那些时间的狭缝中具体而微的细节却被拾掇得很好，仿佛就等待着今日的探寻似的。
比如每年的立春，我总会想起一个女孩——我至今忘不了她朝我走来时，在逆光中勾勒出一道美好的轮廓，那个场景让我目眩了很久。当然，也就忘不了，接着她就拉着我的手，跳下了万丈悬崖。
——托她的福，我们背上了那年的新生们的第一个处分。
她叫什么名字呢？我的思维穿梭着，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却始终形不成明确的读音。
或许，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吧。
想着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做，我索性坐到了椅子上，好去看窗外的余晖。这把椅子已经被我无数次地加固过了；好在书院总归还是留下了一丝神迹的庇护，比如我面前的这张桌子，上面不知是哪届学生留下的魔法印迹还在顽强地与当年的期末试题做着斗争。
天鹅丝绒般的深蓝温柔地吞噬了最后的一丝夕光，“城市”的水晶泡泡里亮起了脉络一样的光轨。我忽然想到人类的文明，也是如此无声无息地被吞没。
战胜了疾病与痛苦，甚至掌握了永生的，站在这个星球食物链最顶端的人类，在那最后的时刻，却选择了放弃自我的生命。没有设想中的摧枯拉朽的战争，仿佛只是沉睡着进入了永恒的梦乡。
谁也说不上AI纪元是怎么开始的。也许，是从人类为了抵抗衰老和残缺，而开始使用“肢体”的那时开始的吧。一开始，使用的只是植入了神经元芯片的器官，渐渐地，除了自我意识，人们的身体可以随意地拆卸和组装，从而超越了自然的生老病死。人类发展到了历史上最鼎盛的时期，与此同时，AI的智能在发展中变成了与人类的思维、行为模式完全不同的形态，最奇妙的是，它们完全没有斗争心。它们的沟通无需通过语言的粉饰，而关于它们取代人类的阴谋论也曾经甚嚣尘上，而最终在事实面前一败涂地。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人类预料到了自己的末日。
他们意识到，就像远古诸神的涅槃，人类也不能逃脱伏羲划定的方圆。
现在只剩下我了。
我听见自己叹了一口气。然后，我走出了房间。
天色完全地暗了下来。
我转头，这幢巨大的建筑物黑沉沉地矗立在大地上，与夜色混如一体。只有靠近它，才会发现那黑色的外墙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漆黑一片，而是无数的镌刻着文字的木砖，层层叠叠，构就了这座建筑的外观。它看上去就像是某只古老生物的化石，却又从内部散发出微暖，似乎它只是蛰伏在时光当中，静静地看着人类文明的诞生、兴盛与终结。
这是书院的遗迹。
我突然就觉得累了起来，好像过往的光阴都在“意识到”的那一刻砸在了我的身上。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看见从远方升起了一丝微光，云层正变得透明，天要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