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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菠萝头
【第六站】【绕圈】
【放浪漫谈】【菠萝头】
《先知蘑菇与精灵》
——人类线（副）
（一）
“苏珊嬷嬷说，一朵先知蘑菇换一个金币。村外的捕猎团向我们收了！”
“一个金币能换多少糖？”
“大概，一屋子吧。”
“多大的屋子？”
“德瑞克家那么大！”
泥巴猴儿似的孩子成了一个圈。他们正在玩弹珠游戏，这是丘陵边小村庄孩子们少有的娱乐之一。
忽然，一个大孩子欢呼一声。
“我赢了。”他叫起来。
输掉的孩子把弹珠一丢，最小的一个哇得一声坐在地上。“德瑞克你耍赖！”他们吵吵嚷嚷起来。
叫德瑞克的孩子眼神活络，毛发浓密，皮肤油黑油黑的，像一只丘陵里常见的小野猪。
他吸了一下鼻涕。“我只是脑子活，手脚快！你们这帮蠢蛋！”
输了弹珠的孩子们辩不过他，个个脸涨得像河豚。
“所以你才光长脑子不长个儿，腿短，你再也长不高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
这一下子打中了德瑞克的软肋。
“我才十二岁！”
德瑞克跺了两下脚。“我还在长个儿！”
“长不了，长不了！德瑞克是个小矮子，以后就是个老矮子。”
孩子们得逞似得四下逃开了。
“一群蠢蛋，光长个子不长脑！”
德瑞克又跺了两下脚。直到那群孩子跑远了，他才气呼呼地蹲下用手聚拢战利品。
糖果似亮晶晶的弹珠，宝石一眼耀眼。
他望了一眼远处的家。
“一个先知蘑菇能换一屋子糖。”
他看到烟囱中冒出的炊烟，妈妈正在做晚餐。“那个丘陵洞穴的蘑菇，至少能换一条河的糖吧……”
（二）
一年前，德瑞克在丘陵里发现了一个山洞。
他走进山洞时，乌漆抹黑，远远的一个地方发着亮光。他以为有人在里面点火，就走了进去，结果走近一看，是大片生长在潮湿的泥土中的蘑菇，发出惨白色的光亮，
它们一丛丛挤在一起，保持向上扭动生长出来的姿势，根根纤长的菌身，菌身末端撑开了一把白色蘑菇伞。
蘑菇伞低低垂下，白色的光亮就是从伞上发出的……
空气里有清冷的香气和泥土草叶的腐臭，洞穴里充满死亡的气息。
后来，村中大人展示过一次这种蘑菇，德瑞克这才知道它们叫先知蘑菇。
这种蘑菇很少见，村外的捕猎团一直在寻找。他们将它煮成魔汤。传说喝了那种汤，就能在普通河流上看到眠海曾出现过的幻象。
丘陵的另一边就是禁地眠海。丘陵中的生物，自然不可避免地带有了魔力。
摘一些回来，我就发财了，到时候我的弹珠都是金子做的。让你们再嘲笑我。
他将小伙伴的弹珠都放进抽屉，他已经攒了很多了。
晚餐后，他坐在房间里。
柜子上的布包进入了视线。他站起来，伸手去拿。因为个子矮，他跳了两次。这个布包是帮母亲摘浆果用的。
他检查了一下背带，又塞了一把剪刀在里面。妈妈在门外催他休息，他合着衣服就睡下了。
梦里，先知蘑菇变成了金子，又变成了糖果……自己站在蘑菇丛里，个头变得很高很高，腿长的很长很长，他一伸手摸到了天花板。
窗外漆黑一片，他就醒了，他抬头看了一会儿窗外，小声嘀咕了一下，又躺下了。
天边终于泛出了第一丝冷白，他跳了起来。
（三）
德瑞克一口气跑出了村。
他是个灵活的胖子，四肢粗短却十分力。
他熟门熟路地跑进丘陵小道，才放慢速度。他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山林间的冷气入侵了他的肺。他打了个喷嚏。
丘陵比村庄温度低，因为树叶的遮挡，光线也暗。山路被落叶松针和干枯苔藓覆盖，踩上去会发出咔嚓的声音。
德瑞克有时会和小伙伴来玩，但那是在太阳热烈的午后。一个人，那么早，他还是头一次。
丘陵没有大型的猛兽，但窜出来的狐狸和不知在哪儿垂下的山蝰也需要留意。
一阵风吹来，他听到了落叶的声音，什么落在身边的树上。
他抬头一看，竟然是一个精灵。
他的长相中性，却显然是一位男性。
他周身散发着冷静的力量感，纤长匀称的四肢富有爆发力。一对尖耳朵，茶色的装束，肩上覆盖着考究的皮甲，配着弓和短刀。如不是蓝色头发和过白的肤色，他几乎能和丘陵秋季的景致融为一体了。
他似乎没有敌意。
德瑞克在他脸上找到一丝疑惑……
他落在德瑞克身前，像一片枯色的落叶。格瑞德的高度还不到他的肩膀。
“你迷路了吗？人类小孩。”
精灵说。他看起来有些担忧，眼睛的蓝色加重了这种情绪。
德瑞克吓了一跳。
他第一次听到精灵说人话。大人说，精灵喜欢在丘陵的另一头，偶尔会有一些在丘陵中活动，但他们个个骄傲冷淡，不懂人类语。
这个精灵的发音有些别扭，但他说的确实是人话。
德瑞克愣了一愣，摇了摇头。“没有……我是来摘果子的……浆果……”
他晃了晃自己的背包，拿出了里面的剪刀。
精灵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蓝眼睛里的忧虑消失了。“秋天的……果子很好吃，红色的很甜。祝你好运，人类的小孩。”
他行了一个礼，走入了森林的深处。
德瑞克怔怔望着他背着弓的背影。
这腿好长啊。如果长我身上，我得从脖子下就长腿才行……
他吸了一下鼻涕。
（四）
德瑞克的秘密没人发现。
他离开时，曾用枯枝藤蔓遮掩。如今枯枝依然在那儿，落着灰尘，上头又覆盖了新藤蔓。他剪断了一些藤蔓，原来的嫩藤已变得像老枝那样强壮。
他废了好大劲才打开一个洞。
他走进洞穴，不知道蘑菇是否还活着。
洞穴外的光线暗了下去，他的视线逐渐适应黑暗，他开始寻找白色的光，他听到了洞穴中自己的呼吸。
安静和黑暗令他的肌肉收紧，比室外更低的温度和湿润感让他有入水的错觉。他害怕起来。
他看到远处微弱的光，惨白色的，微微颤抖，似乎保持着极为微弱的明暗明暗节奏。
德瑞克兴奋起来，他将剪刀捏在手里，小步小步向里头挪。
他来到深处的光源之地，先知蘑菇比之前更为茂密了。
幸运。
德瑞克仿佛看到了遍地的金币和糖果。
他侧着身体，迈入一丛丛先知蘑菇中。他避免踩踏到它们任何一丛。他想靠近最成熟的那一丛。
每次来剪一点点，我可以一直剪下去。
他向着最密集的一丛挪过去，最强壮的先知蘑菇高度能到他腰。
他将剪刀伸向一丛好几只的菌群，它们最高。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剪刀刃，剪了下去。
剪刀并到一半，几根菌身就断了，极为娇嫩。德瑞克看着它们落到地上，觉得口袋里多了一大把金币。
他继续小心并拢剪刀，又有几根落在了地上。
忽然，刀刃好像卡住了，所触碰的地方弹了一下。
德瑞克也停住了。他感觉那一丛蘑菇中有什么东西。那东西扭了一下，他的剪刀差点掉了。
动物的触感。
那一丛中，一朵蘑菇动了起来，伞头抬起，伞面上睁开了一对狭长的双眼。
那是一条低垂着头，在蘑菇中假寐的白色山蝰……
它醒了过来，支起身体，视线和德瑞克平行。
德瑞克看清了它脑袋上的角质和抽动的红信。它的瞳孔收缩为了针样，咧开了嘴，收缩的獠牙刺了出来……
它开始弓身，像折起的弹簧。
弹簧弹了过来……
（五）
德瑞克听到了风呼啸的声音。
下一秒，一侧的岩壁上传来震动的声音，又有拍打的声音。
他看到蛇头被钉在一侧穴壁上，一支箭的箭尾因为射出的力道太大而持续抖动。被钉住的山蝰蛇身拍打着岩壁。
蘑菇荧光照出的一个轮廓，一个手拿弓箭的人形。
“撒谎，人类的小孩。”
精灵说。“到我身后来。”
德瑞克吓懵了。身边的蘑菇中又有几朵扭动了几下，它们睁开眼睛，支起身体，露出了三角形的头，吐出红色的信。
它们一齐盯着德瑞克。
德瑞克大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向着精灵跑去。同时，那个精灵向他跑来。他们擦肩而过。
德瑞克感觉到在自己的背后有风，他听到了啪啪的抽打声。
他绊了一跤，翻滚了几圈，滚到洞穴边。他转身看向蘑菇丛中的精灵，他正挥着手里的猎刀，打飞了一条弹跳上来的白色山蝰。
他已拔下了岩壁上的箭，没有再杀戮，而是侧转着刀身，像一把扁拍子一样将迎上来的蛇抽向远处……
“快走。”
精灵说。
德瑞克几乎说不出话。
最后一条弹跳的蛇被抽飞，德瑞克站起了身，腿还有点软。
他好像听到了沙沙的声音，像风吹过山林，爬虫游过枯叶。他确认不是错觉，精灵也抬头看向上方。
那是从头顶传来的声响……
沙沙声越来越响，那个东西慢慢靠近蘑菇能照到的领域，那是极为巨大的蛇的轮廓。
它正从洞穴的顶部蜿蜒而下。
“走！”
精灵收起刀，向后退开。
巨大的蛇头进入了光可以照耀的范围内，德瑞克看清了它的模样，长着犄角，犄角边缘有白色的毛发。头部巨大得像是一颗人头。
德瑞克捡起了落在附近的剪刀。
那个精灵似乎说了一句精灵语，巨蛇顿了一顿，精灵乘此机会揪住了德瑞克的衣领向洞穴外跑去。
蛇弓起了身体，接着贴岩壁跟了出来。
岩壁上摩擦出的声响，像几千条蛇爬过洞穴。
精灵像风一样到达洞口，因为洞口太小，他先将德瑞克丢了出去，才自己一个侧身钻了出来。
那条巨大的蛇也跟着出来……
蛇头探出了德瑞克打的洞，洞外的阳光照到它脸上，它忽然发出了一身尖锐的啸声，又缩回了洞里。
精灵维持着迎战的姿势，直到确认安全，才放松了下来。
他将藤蔓重新盖到了入口上，洞口恢复成难以察觉的模样。
“不要来了。”
精灵说。“不要打搅。它们会死，你也会死，人类小孩。”
他抚摸着覆盖洞穴的藤蔓，以着极小的声音说着像是精灵语的语言，接着单膝跪地，将额头贴在藤蔓上。
德瑞克的手脚还在发抖。
（六）
德瑞克回到村庄，已是下午。
村头孩子看到他一身灰尘，纷纷嘲笑。德瑞克双腿发软，懒得再搭理他们了。
母亲埋怨他把衣服弄得那么脏。
他编了个谎言，溜回房间。
他的手终于不抖了。
“那里不能去了……”
他脑海中出现了精灵的脸和巨大的蛇头，不由打了个寒掺。“差一点就能有很多金币，差一点送命……”
他将手伸进包里。“还好有点收获。”
他摸到剪刀，又摸到了洞穴中偷偷带出的东西——这是他在最后拿剪刀时，偷偷剪的先知蘑菇。
他拿出洞中带出的唯一蘑菇，用手抚摸着，仿佛它们是一把金条……
忽然，其中一只蘑菇动了一下。伞头打了个哈欠，睁开了眼睛。
居然是一条幼小的白色山蝰。
它的视线落在德瑞克脸上，他们彼此吓了一跳。
德瑞克叫了起来，小山蝰也吱吱叫了起来。它张开了嘴，一口咬在了德瑞克的胸口上。
德瑞克东倒西歪地跑出屋子。
他倒在了屋子门口时，哭着叫妈妈，舌头已经发硬。
他将自己翻过来，仰面朝天……白色的幼蝰还咬在他的胸口，蛇尾拍打着他的身体，牙卡在德瑞克的肉里。
周围的大人围了过来，有人正在叫村医。
德瑞克觉得脸上的肉胀了起来，眼睛被挤得只剩下一条缝。
小伙伴围了上来，他们大呼小叫，“快看快看，德瑞克的胸肿了……肿得老大！”
“比奶牛的波还要大！”
“比苏珊嬷嬷的波还要大！”
“德瑞克要变女人了！”
“短腿女人！”
不能在这群家伙面前死掉……
德瑞克昏了过去。
（七）
德瑞克跺了跺脚。
这个习惯三十年没变。
他已是这片区域最大捕猎团的团长了。
他至今在卖先知蘑菇汤，虽然已知道那一个骗局。以前那些不是什么魔法蘑菇，不过是和蝰蛇共生的普通毒蘑菇。如今，只需要用能让人产生幻觉的微毒蘑菇替代，城里面的富豪和贵族照样掏出金子。
“阿波老大，艾法曼长老来了，还带了一个精灵……好像要找我们麻烦！”
属下急促地敲着门，他是当年玩弹珠的伙伴之一。
“等一下！波妞在吃东西！”
德瑞克将手里的鸡肉塞进架子上的宠物嘴里。
那是一条巨大的懒洋洋的白色山蝰，尖尖的角，吐着红色的信，牙齿似乎断了。它已经很习惯被人类喂食，张嘴吞咽十分享受。
德瑞克挠着它的下巴，“腌熏过的鸡肉也很喜欢吧，波妞。”
山蝰吐了两下信子，打了个嗝，像藤蔓一样盘回粗壮的架子上。
德瑞克将属下叫了进来。
“艾法曼真烦人。每次来都说点废话！为什么会有精灵？我见过吗？”他说。
“您没见过。他来过一次营地，也来找我们麻烦。那时候您不在。”
“不会是那些祭司吧。”
“看起来像个守卫。很年轻，少见的蓝色的头发，背着弓箭，会说人类语。”
“蓝色头发……”
德瑞克的视线怔怔落在下属脸上。
下属被他看得发毛。“老大？”
德瑞克吸了一下鼻子，忽然觉得时光凝固。他记得某个精灵站在发光的蘑菇中战斗的模样，记得他提着自己向风一样在漆黑的洞穴中奔跑……
“老大您认得那个精灵？”属下问。
“不认得。”德瑞克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