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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漫谈][绕圈]桑拓镇纪事

Synopsis

by 菠萝头

【第五站】【绕圈】

【放浪漫谈】【菠萝头】


桑拓镇纪事
——人类线(主)

时间线:
赝品→桑拓镇纪事→永生花→300个金币→信使→梦中人




(一)
伦斯,精灵语为人类。
伦斯平原,位于卡纳桑塔人类王国西部,是片拥有广袤草原的湿地海洋季风平原。
桑拓,人类语为盐。
桑拓镇,位于伦斯平原西北,幽暗海的沿岸。因拥有皇家最大的晒盐场而繁荣,以盛产王国最优质的海盐——珍珠盐闻名于世。
百年以来,桑拓镇都是国盐的重要产地,却常年为海上流寇和荒原暴民的骚扰。皇家常年委派重兵镇守,抢夺却依然如顽疾复发,久治不愈。
桑拓镇,一片魔性之地。
传说这里除了堪比黄金的珍珠盐,深山还停靠着往来精灵王城和魔族王城的魔船。乘上它,就可以到达域外之地,无需任何手续。



(二)

新增的流民数量变少了。三个月了。
平原上过来的,伦斯河上游来的,都在变少。贫民区的那些人也不太对劲。我有不好的预感。
镇长并不在意流民的变化,军队负责人也是,制盐工坊也是。
我又要变成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了,我似乎总在每个地方找麻烦。
希望这次是我的多虑,但我还是想去伦斯河下游看看。
我不会贸然犯险,放心。
——爱你们的克里斯


克里斯将信通读一遍,折好塞进信封。
他用手指抹好信封口,站起身,犹豫了一会儿,又坐下,用裁纸刀重新打开,将信抽了出来,撕了个粉碎。

桑拓镇一切太平,天气有点热。
我会在下个月休假时去看你们。
——爱你们的克里斯
他写了一封新的。
他将它塞入怀中,穿上制服,走出办公室。
来桑拓镇已经半年。他从离开王都后,到达艾斯卡峡谷驻地,再辗转龙栖山边境,最后来到桑拓镇。他在每个驻地都呆了不到两年。
也许这里可以呆久一些,毕竟,这儿缺人。
室内外的光线令他的眼睛花了两秒才适应。他用手遮挡阳光。
晒盐场所在,海风急速,只是到了冬季已没有那灼人的势头。他感受着铺面的海风,吞了口口水。
一天前,他申请去伦斯河下游看一下。他的长官哼了一声,批准了。
伦斯平原大陆平坦,如不是暴风天气,普通马车一天可以穿越,骑马半天就可以到达。
离开桑拓镇前,他会在驿站寄出信件,在那之前,他要先去那片令他警惕的地方看一看。
他走进那片凌乱的区域,入口那个老妇人向他伸出手,另一只手则颤颤悠悠递上了一个椰子。
他向她行了个礼,在她手中塞入了一个银币,没有接椰子,直接走入片区的深处。
阳光被草席、椰子树叶和一些破布阻挡。他不喜欢阳光之外的区域。
破布搭建的顶棚下,几个赤脚流民坐在地上。衰老患病的人类,仿佛有着天生相貌缺陷的精灵。他们斜着眼看着自己,哄笑起来,当自己回望他们时,他们又开始恭恭敬敬地说起下流话。
“新来的长官,巷子深处新来一个眼睛和您一样颜色的姑娘……一晚10个银币,您去,只要5个,不,3个半。”
几个月前,这里聚集着十来个人,如今只剩下了三个。
他在意过原因。
“长官,这都怨你们。你们管得严,我们就挣不到钱,有力气的能去别处讨生活,我们三个人合起来才四条腿,只能讨饭了。您问去什么地方,我们不清楚,您要不要去跟巷子深处的姑娘打听打听?”
事实上盐价每年在涨,次品的流出的管理不严,牟利机会轻易可见。也正因如此,这里几个月前还聚集着大量投机小商人和打零工的流民。
不正常。
他走出贫民区,来到投递邮件的驿站。远处墨水蓝的海和白茫茫的晒盐场映入视线,干涸的海水中暴露的盐堆如白骨。
他选了一匹强壮的黑马,一跃而上。



(三)
到达伦斯河下游,已是黄昏时分。
海河交接处天气变化迅速,常有下雨的苗头。
半年前,克里斯乘船从上游到达这里,再搭马车去桑拓镇。
比起那时的河流,冬季的龙栖山冰封,水量变得更少。大型船只停靠在码头内。旱季正在降临,沿着河流而下的是吃水浅的小型船只,或私人舢板。
他将马拴在马厩内,走入码头驿站。
“我是桑拓镇的克里斯。想找您了解一些事情。”
他将文书递给驿站值班员,一个瘦弱的男孩。他的工作是登记下船的乘客,并检查他们的船票。
年轻的男孩托了托眼镜,看了一下文书,确认无误后,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抽屉。
“下站的乘客人数吗?入冬以来,确实变少了。”
他翻阅抽屉里拿出的统计表。
“这个算反常吗?”克里斯问。
值班员核对了年份,从抽屉里掏出了另一本。“总体不算反常,每年都这样。”
克里斯示意看一下资料。记事官将几年份一起给了他。
“谢谢您,知道了。”
克里斯归还了资料本。
记事官锁好了抽屉。他看了一眼克里斯,想起了什么事来似的。
“有一件事我觉得奇怪,或许不算奇怪,毕竟我也是新来的。”
“您请说。”
值班员望向窗外黑漆漆的河道。
“一般来说,上游的摆渡船在我们会停,然后从重新回上游去。这个把月摆渡人变少,但我夜里却还是看见一些私人小船划向大海的方向。很晚的时间,很小的船,船上有很小的灯。前天晚上过去了十几艘。”
“入海之后能去哪儿?”
“伦斯河有去翼族,魔族和暗精灵沿海领地的船,但这个季节不行了,长途的大型船过不来。过境船在冬季都从安萨河道走,通过王都,手续麻烦一些。”
“那些小船有能力到达别国的边境吗?”
“夜间的幽暗海风浪大,除非外海有大船接应,否则我觉得不太可能。”
克里斯合上了笔记本,若有所思。
驿站外刮起了风。他望向外边,窗户被一闪的雷鸣照亮。
“今天大概走不了了,这里可以住上一晚吗?”
“有的,长官。” 男孩指了指驿站旁的宿舍。
克里斯竖起了披肩的领子,走向了门外。
入夜的伦斯河沿岸插着许多炼金能源灯,一柱一柱,仿佛暗夜中的星光之道,沿向远方。
他听见伦斯河的波涛,粘稠、暧昧的,像水里混杂着藻或者杂质。泡沫摩擦着沿岸,咕噜咕噜,仿佛老妇的呢哝。
这里的水,已经不能算淡水了吧。
桑拓镇的盐类会在春、夏和秋运出去,通过这里的大船逆流运回王都。作为国之至宝的珍珠盐不通过陆运,也是为了防止抢夺。
水上一旦发生了抢劫,极端的手段将是将盐箱抛入水中。这是为了保障盐被皇家完全控制。
克里斯走进宿舍,将外套的雨水掸下,挂在门后。
他搓了一下手,在窗前的书桌边坐下。窗外雷声大作,轰隆声和雨声交杂在一起,雨水打在玻璃上,窗框里渗进了一些。
他在笔记本上写。

桑拓镇流民变少。
伦斯河下来的乘客变少。
有舢板出海。
很晚的时候,十几艘。

他听到外面的雨声夹杂起人声。他站起来,看见窗外一个身影跑了过去。他认得这个人,和他一起在桑拓镇服役的士兵。
克里斯走出门去,看见伦斯河驿站顶的火炬塔燃起大火。
能源灯普及后,传统的火炬已不常见。
克里斯望向远方,肉眼所及,约两千米外出现了一束类似火焰,再向远处,又一把火焰燃烧起来。
火,正急速向远处传递信号。
克里斯走进驿站,看见值班员和自己的同事正在交谈。
“怎么回事?”克里斯问。
“报告长官!桑拓镇发生暴乱了!”
士兵打了个喷嚏。



(四)
雨水伴着风,灌进了克里斯嘴。
他吐了一口水。
马因为太过疲惫,开始摇头摆脖子。
地平线透出火光,晕染得犹如反常的日出。那日出之地如此遥远,在疾风之中仿佛不断后退,难以抵达。风雨灌进了他的衣服,他的肌肉因紧张和寒冷而紧绷。
踏上了小镇的近道,马的前腿忽然向下跪下,克里斯几乎翻倒下来。
他爬起来,将马拖行至最近的树下。其他两个士兵紧随其后,也在树下栓好了马。
三人以步行进入桑拓镇。
镇内燃起成片大火。近小镇的片区雨变小,风却依旧强势。晃动的火光中三两个人在跑动,犹如身上着火。
镇门口设置了栅栏。
翻阅栅栏,克里斯看见有个沙包搭建的掩体。掩体后一支零碎的小队,三两个人蜷缩在一起。
“情况怎么样?”克里斯带着两个士兵加入了他们。
“不太好,长官,他们的目标是制盐工坊。”
几个小兵见到克里斯,忽然有了些胆量。
工坊里有开春之后运往王都的盐……
克里斯的不安有了答案。
“知道了。制盐工坊安排了多少守卫?”
“一百五十名,长官。”
“镇长厅留守多少人?”
“大约三百名左右。”
桑拓镇的驻军一共五百名。
“那你们的工作是什么?”
“我们负责在镇上清理暴民。”
街上游荡着一个暴民,他发现了掩体后的士兵。
他毫无畏惧地手持着铁棍而来,褴褛破衣和脏兮兮的面部掩在黑暗中,唯有眼白和牙铮亮。
暴民翻过了掩体。克里斯抽出了随身的军刀,暴民从他身边掠过,他将刃对准了那个人。
刀刃在暴民脖子一侧拉到肩膀以下……
克里斯只体会刀刃划过皮具、沙袋的感觉。他的刀格在了成年男子的肩胛骨上,好像砍到竹子或者木头。
暴民发出了一声惨叫,随后叫声中断,变成了咯咯咯的气声。
他向着一侧倒下,仰面朝天。他捂着脖子大口喘气,眼白中倒映着火光,深色液体在身边晕开,腿抽搐着。
克里斯知道他快死了。
他将军刀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插入了刀鞘。
“这次暴民预估有多少?”
“大约几十个人。”
士兵盯着地上的尸体。“除了普通的暴徒,还有一些流亡的巫师……”
“巫师?”
    克里斯听见遥远传来啸叫,尖锐得像哨子。那声音入侵大脑后变成了低语和呢喃。他耳膜胀痛,心率不齐,手脚肌肉变得僵硬。
他弯曲膝盖,俯下身体,从掩体向外看去。
远处燃烧的火光下,站着一个人,手里举着木杖。
“弓箭手,驽手……或者……别的……有吗?”
克里斯差点嚼破舌尖。
士兵捂着耳朵,颤抖着递上一把弩枪,箭一半掉在了地上。“我们……不会……”
克里斯捡起散箭,塞入膛中。
他以掩体架好弩枪,瞄准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向着那个方向扣动了扳机。
第一批箭打完。耳鸣消失,身体开始恢复控制。
克里斯和士兵探出掩体——火光中一个半跪着的人正慢慢瘫倒。
他将弩枪又上了一排弓箭。
四周传来吵闹,他们吸引了附近暴民聚集而来。不一时,近十个人围了过来。
克里斯向着人群又射击了一次,示意士兵向最近的建筑移动。
街上熊熊燃烧一片,部分建筑已看不到轮廓。
“请镇长厅士兵支援街上和制盐工坊!”
“不可能,每年他们都不会来!”
“你说什么?”
“我们受够了。”一个士兵哭了起来。
“闭嘴!”
克里斯骂道。他向着镇长厅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毫无火势。他继续示意士兵向着别的掩体移动,自己则丢下空无一箭的弩枪,抽出军刀,向身后的棚户退去。
他看见破烂棚户中有个人,正蠕动爬动着,身上燃烧着火。
克里斯将披肩扯了下来,掸灭了火,一只手就将那人拖行至角落。
几个暴民向他冲来,他又一次感觉到耳鸣和手脚迟钝,几乎迈不开步。
不远处,又有一个巫师在施咒。
他顾着营救那个平民,和其他士兵分散了。
麻烦了。
他想。
这时,巫师身边忽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周身仿佛燃烧起如白昼的火焰。巫师在火焰中尖叫,身体扭动,似乎是个女人。
克里斯握紧了军刀,冲向最先的暴民。刀砍在那人胸口上,血液喷了自己一脸。
这并非致命攻击,那人却捂着胸口退下,不再攻击。
这群暴民没有经过任何专业的训练。
克里斯猜的没错。
失去了巫师的庇护,为首的退缩又刺激了其他暴民。他们害怕起来,向后退去,远离了克里斯。这时士兵跑了过来,将克里斯围在了中央。
“附近小镇来了援兵,带了一些炼金炸药过来。”
远处几个点又爆发出了震耳的爆炸声,声音落点喷射出了耀眼的火焰。
克里斯想起了伦斯河向远处燃起的火焰……
暴民开始逃向城外方向……
克里斯看了一眼身后的平民,她在自己的披肩中动弹了两下。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松了一口气。



(五)

次日下午,克里斯站在镇长厅中听着报告。
“这次损失二十箱成品珍珠盐,还有一些半成品的粗盐。”
花白鬓角的镇长揉了揉太阳穴,“明年开春后运往王都一共100箱,缺口可以补上吧。”
“没问题。”
制盐工坊的总监是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加紧工期就好了。”
“完美!”
镇长露出了笑脸。“就这样吧。把外面都打扫一下,我们可以准备过新年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厅中的人都笑了起来。
克里斯从侧后看见驻军负责人的半张笑脸。他气愤起来。
他跟着负责人回到驻军办公室。
“你小子,比想象得能干!我还当你是个公子哥呢……”
中年长官回到办公室,魁梧的身体塞入了桌后那张舒适的椅子。他仿佛办掉了今年最重要的大事,露出笑颜,横肉也舒展了。
“还收到了王都工坊出来的炼金炸药,虽然是试验品,但之后的战斗恐怕会更轻松了……希望这东西不不过期,我们得撑上一年呢。”
克里斯站在办公室里,一声不吭。
“你这是什么脸!”中年男子的笑容冷了下来。
“抱歉,阁下!”
克里斯的手腕依然酸痛,也许因为昨夜暴徒的肩胛骨太硬。他望着红光满面的负责人。
“这样的事情,是不是每年都会发生?听说镇长厅的守卫高于工坊,街上留守的人为什么那么少?”
“注意你的口气,小子!”
负责人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咒骂了一句,“不要用这种上等人的口气对我说话,要不是知道你母亲是个女男爵,我现在就想把你拉出去抽上十鞭子。”
克里斯顿了一顿,压低声音,“我很抱歉长官。我只想了解下为什么每年都有一样的事情发生。”
“每年爆发一次的暴民运动,不是再正常不过吗?”负责人表情十分不快。
“他们从哪儿来?年末暴民会减少,伦斯河会出现大量直接入海的舢板,他们是不是集中到了什么地方一起向我们攻击?”
“你又来了!注意你的口气!我才是这儿的头儿!”
中年人将桌子敲得咚咚响。
他站了起来,开始在办公室踱步。“我看过你的资料,从峡谷到龙栖山的边境,你在每一个地方都呆不过两年。我真后悔要了你。不要仗着你家族的势力作威作福,每个地方都有它的规矩,你这套在我们这儿吃不开。”
“抱歉长官,我只是想了解真相。”
“真相是在深山里有个见鬼的码头。鬼知道在哪儿!我们可没人力找。”
“如果每年都有计划,几年就会有收获。暴民没有正规的训练,一定有人将他们凑在了一起。”
“我还有五年就退休了,你别再建议这种破事儿了!”
克里斯的拳头捏紧了。
他回想自己数次提交辞职信的经历。从王都,到峡谷到龙栖山,最后都迎来了和长官的对峙。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放在负责人的桌上。
“又要申请调离?谢天谢地,我的爵爷!”
负责人走过去拿纸,却在打开的一刻怔住了。
“什么东西?”
这是一页发黄的纸,一份画着从桑拓镇离开,有个山中密道穿越深山,直直抵达码头的地图。
“哪儿来的。”
负责人皱起眉头。
“贫民区的一个好心人。”
“他在哪儿?”
“我拒绝透露身份。”
克里斯清晨去探望昨夜救出的人,发现她竟然是平日自己巡逻贫民窟想要卖椰子给他的老妇人。
这次这个老人不再有椰子给他了。
她卧在一堆烂布片中,贫苦打着零工的家人照顾着她。克里斯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钱,3个金币和几个铜板。
老人嘟囔着无牙的瘪嘴,在克里斯道别时挥舞双手,拼命挽留。
她翻滚身体,从身后一堆破布破纸中掏出一页发黄的纸……
“我再问你一遍,谁给你的这东西!”
负责人吼了起来。
“我拒绝透露!”
“那你他妈的只能自己单干了!”
长官将地图丢在了克里斯的脸上。
克里斯捡起这张纸,走出门去。
走廊上聚集了很多士兵,在克里斯路过时行了军礼,又在他背后以眼角的余光打量。
克里斯回到办公室。他打开地图,凝视着它。
看似随意的笔触,简易的船标识。他无法确认是否是真实,甚至真的只是一个陷阱。
我又一次把自己憋入了死角。
他听见了敲门的声音,随后进来几个人——是昨夜在镇上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几个士兵。
“我们听到了,长官。”
“抱歉吵到你们。”
“您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
“那我们也去做准备。”
克里斯楞了一下,盯着几个怯生生新兵模样的年轻人。“你们并未受到授权。”
“我们受够了,长官,昨夜我们路过镇长厅的时候,外头都是士兵,里面却传出了弹钢琴和笑声……我们真的受够了。”
克里斯抚着自己的额头。
“逃走的家伙中应该还有巫师,我们有弓箭手吗?”他问。
“我们可以叫1-2个。”
“马匹怎么样?”
“可以从私人马厩租。”
“还缺什么?”
“可以偷拿一些炼金炸药,以备不时之需。”
“我会害死你们!”
克里斯笑了起来。



(六)

入夜前,他们便准备好了。
驾驭着租借来的马,绕过几条小道,来到地图上的密道。
这是一个平常的山洞入口,不确定入口能通往另一侧。或许,里面本身就危机重重。
他们将马拴在树旁,进入洞穴。
走了几步,月光已无法照到里面。克里斯用手触摸山洞地面,舔了一下手指。
他尝到了咸味。
沿海的山峦,岩石中富含盐,石头都带有咸味。不过克里斯在王都贵族聚会上尝过那种叫珍珠盐的珍品,其细腻犹如鲜花能在舌头上绽开的鲜美,令它常年作为贡品和国礼,堪比黄金。
如今,他再一次在山洞的地上吃到了这种味道。
他打开了手持的炼金灯……
仿佛因为撤离慌乱,地上散落着一些珍珠盐,银白色粉末反射着炼金灯的光,折射出珍珠贝母的宝色。
连绵的光芒延伸向前,犹如一条宝藏之路。
“简直一地宝石。”
克里斯开了一句玩笑。“价值连城。”
几个士兵附下身,将盐和沙抓了几把进口袋。
克里斯没有停下,继续向前。
沿着珍珠盐的痕迹,他们在漆黑的岩洞中走了很久。如果不是从山洞深处出来的咸风,如不是一路的梦幻之光,他们几乎要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了。
终于,他们听到了海浪拍打沿岸的声音,潮汐的声音。
微光出现在眼前。
克里斯关掉能源灯,让士兵贴着岩壁。他们无法确认岩洞的门口是否有哨兵。
他们在洞口附近停下。
良久,潮汐中未能传来人声和呼吸声。
他们贴在岩洞壁上,慢慢挪到洞口,探出了头。
百米之外,七八个人正围着一堆篝火——在他们的身边,围绕着十几个箱子。篝火中有2个穿着长袍的。
是他们了。
借着洞外微光,克里斯向弓箭手比划着。
弓箭手摇了摇头。他们并没有办法一次性干掉。人群密集,除非他们分开。
克里斯和士兵伏在阴影中,听着遥远的海潮的声音。
二十箱珍珠盐凭人力无法带远,码头就在附近。地图值得相信。
如果往来的是大船,他们会在凌晨海水位较高时走。
终于,围绕着篝火的几个人站了起来。
为首的人个头最高,他指着箱子点点戳戳,似乎在分配,接着几个人开始拖动箱子。穿长袍的巫师也站起来,向篝火上踢或者用手鞠沙子。抬箱子的人先走,巫师开始和其他人分离。
克里斯举起手。
弓箭手搭起弓箭……
两个巫师应声倒下。
这一波急速的突袭惊到了这些暴徒。
没有巫师协助,其他人愤怒地向着克里斯他们跑来。
从手持武器的姿势判断,这几个人比之前的暴徒厉害得多。指挥者甚至可能是抢夺的头目,直接从制盐工坊拿走盐的主谋者。
弓箭手退到高处,策略性地射伤了几人,延迟了几个人的前行。
克里斯抽出了随身的军刀。
为首的人走在最先,身形巨大,兼备灵活。
克里斯向前一步,引诱他向自己攻击。他躲过这个暴徒的第一轮铁棍,给搭档的那个小兵留下间隙,但那无力的孩子却只划破了对手腰部的皮夹。
暴徒的铁棍无视惯性地反向挥舞过去……
克里斯看见那个年轻人向着远处摔去。这时,为首的这暴徒将自己的后背暴露了他。克里斯将刀刺入了他的脖后。
刀碰到了颈椎一侧,扎了进去,仿佛因为暴徒的肌肉收紧,刀也拔不出来了。
暴徒再一次逆向挥舞着铁棍。
克里斯松开军刀,铁棍擦着腹部而去。因为惯性,巨大的男子原地旋转了两圈半,最后失去重心,倒在地上。
落地的一刻,刀因为自重而刺穿了他的脖颈。
他躺在那里抽搐了好一会儿,最后不动了。
克里斯从他身上拔出了刀。走向被击倒的同伴。可怜的孩子被打掉了牙,痛苦地在沙地上呻吟。
其余士兵正陷入混战。
都是新兵,只有和稻草人作战的经验。不需多久,大家会集体就会陷入苦战,搭上性命。
“毁了那些盐。”
克里斯对着士兵发号施令。
战中的士兵犹豫了一下。
克里斯将随身炸药丢向散落一地的盐箱。
瓶子在木箱上破碎了,迸发出白色的光焰。箱子燃起了大火,盐似乎也被火焰点燃,继而开始第二次,第三次的爆炸。
不一时,便火势冲天。
士兵们不再恋战,纷纷跑过来丢出炸药。
有个暴徒想要阻挡,直接跑向盐箱,却被一并带入了大火之中。他嚎叫着在地上打滚,火焰不灭,不一时火中人形不在,他化作为了灰烬。
魔鬼的武器。
克里斯脑海中出现微笑的褐发少年。
盐箱全部毁灭。生还的暴民最终放弃了战斗。
他们怒骂着,比着手势,向着远处海滩逃走……克里斯看见他们跃入大海。
盐箱还在燃烧,发出毕毕剥剥的小爆炸。克里斯略感惋惜,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舒了一口气。
“结束了吗?长官?”
士兵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应该还有一个码头。”
克里斯说。“找到它,这倒霉日子才算完。”




(七)

近海的月亮比在城里更大。
克里斯盯着它看时,有点心慌。
他让士兵在洞口休整,带着唯一轻伤的士兵向地图上的码头走去。
如他判断,地图完全正确。
映入视线的是一艘犹如鬼船般的破船,桅杆高耸,直入银月。它停靠木头和石头搭建的简易码头上。伴随潮汐拍打,船体晃动,发出嘎吱声。
克里斯摸了一下随身的包——炼金炸药用完了。
“炸药还有吗?”
“有的,长官。”
士兵将仅有的一个给了他。
这是一支装在试管中的炸药,如同被溶解的黄金油脂。月光之下,发散着铜金色的丝状光芒。
“我上去,把船烧了,一会儿看看篝火里还有没有能用的火种,尽量把码头也烧了……回去之后,把码头封了,以后这事儿就结束了。”
士兵兴奋地点了点头。“以后这事儿就真结束了。”
“嗯,在这里等我,没有我的命令不要上来。”
克里斯踏上了连接码头和船的木板。
希望船夫已在被杀死或者逃走的人中。
克里斯捏住军刀的把手,谨慎地走到船上。船体在海浪的拍打下有节奏的摇晃,木板在脚下嘎吱作响。
他走入潮湿的船舱,没有人。
他走入深处的驾驶舱,没有人。
他回到甲板,感觉四周一片死气。
他抬头,呼吸着咸湿阴冷的空气,他望向天上巨大的月,那惨白的银轮边缘有一些黑色斑驳,宛如沙滩上死亡的珊瑚骨骼。
他忽然觉得所站之处已是死人的领地,他有点恐惧。
一阵风吹来,船体摇动,船桅摆动,船帆抖动。帆布发出了粗糙的沙沙声,破布麻袋似的船帆,似乎要落下。
风停了,船帆也以一个茧型的姿势保持住了。
克里斯凝视船帆,忽然,船帆横向伸出巨大的蝠翼……
蝠翼中间,出现了一个人形的生物。
那个生物缓缓落在地上,犹如一片黑色的灰烬。
蝠翼垂在身后,软下去,变成了拖地披风,摊在甲板上,如同一地膏状的黑色油脂。
魔族,是一个身着黑金铠甲的魔族。
克里斯在书上见到过他们……
魔族一头如暗藻浓密卷曲的黑发,肤色白中带紫,颧骨微高,额上尖角犹如鹿茸。
他金色的眼睛凝视着克里斯,像一只直立行走的猫科动物。
克里斯的手放在刀上,却在被凝视一刻,感觉脑海被入侵了。四肢犹如被针刺入,手脚麻痹,比巫师的咒语强烈好几倍。
“这……是你的船吗?”他问。
“不,我只是一个偷渡客。”魔族说。
四肢的针刺感消失了。
“这艘船非法入侵了我国领地,我们需要扣押或者销毁。您不是我国的居民,我们也没看到您有触犯我国法律的行为,我们不会扣押您,只是,现在麻烦您下船吧。”
克里斯摆出恭谨的态度。
魔族笑了起来,这并未令他变得友善。
“我喜欢慢吞吞地在海上漂浮,虽然抢劫犯太过吵闹,不过偶尔以倒过来的姿势围观低等种族,倒也是一件趣事。”
魔族的头发下在月光下蒙上了细细的沙白,气质安静又冷淡,流淌在他身上的时间仿佛慢了好几倍。
“如果您再不下船,我将以我国的法律为名逮捕您。请您考虑清楚。”
魔族的笑容收了起来,“你说的是卡纳桑塔人类王国的法律吗?现在已经是哪一代国王了呢?二世,三世,还是四世……”
“现在是卡洛斯三世殿下的王朝。”
“三世了啊。”
魔族陷入了思索,“还是那样顽固不化,秉持着巨兽一般以正义之名吞噬着弱者血肉的王朝纲领吗?”
克里斯不作声。
他望着眼前魔族。他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几倍于自己的古老生命,危险,不可知,不可控。
他的手移向包裹中的炼金炸药。
“你的口袋里散发着不寻常的能量。刚才我就感觉到了。”
魔族的视线落在克里斯的手上。克里斯感觉指关节上的压力。
“凡人哪,已经开始尝试操控自然法则了吗?未免太自不量力了。”魔族说。
海上吹来一阵强风,船体摇摆了两下,船下传来脚步声。仿佛因为耽误太久,船下驻守的那个士兵叫着克里斯的名字。
给我站住,新兵。
他想要喝止那个孩子,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那个士兵快要走上船来,却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推下了船。除了一声惊呼和落水声,他再没有声响。
克里斯看到魔族做了一个手势,他确认士兵的落水是魔族所为。
他手可以动了,他拔出了武器。
魔族直面了他的攻击,毫不避开。
刀刃砍入魔族身体,却好像穿越了一般透了过去。
与此同时,克里斯的脸上撕裂了一道口子。
鲜血从眉骨处流下,撕裂的力道仿佛劈开头骨。克里斯收住军刀的惯性,想要收回,钢刃却好像柔软的面条般向后弯曲。
同时弯曲撕裂的还有自己手指、手肘、手臂以及和肩部联结的位置……
这种缓慢的扭曲,让他几乎品尝到了每一寸骨骼和肌肉爆裂和撕裂的痛苦,他看着自己的右臂以着古怪力气的姿势背了过去。
他张开嘴喘气,喉咙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眉骨上的鲜血流淌了下来。
“凡人……”
魔族说道。“愚蠢的凡人。”
四周的月色,海浪和山峦都消失了。
克里斯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这并非视觉丧失,他能看见眼前的魔族。他们仿佛一起进入了一片黑暗的幻境。
魔族的背后爆发了金色的流光。
流光过后,魔族消失,克里斯看到他所在的位置有一个年轻的女性。她正抚摸着肚子哭泣,似乎快要分娩。
接着,一个中年男子出现,他让几个妇人按住女性。妇人中最为年长的上前,强硬地按住了女性的肚子。
在女人的尖叫中,孩子露出了头,身体。脐带和母体相连。孩子爆发出大哭。
画面再度变成黑暗。
接着,他看到一个黑发少年站在墓碑前,身边有一个华服的宫妇抚着少年的肩膀。
少年在墓碑下放下一束花……
鲜血盖住了克里斯的一只眼睛,他看不见墓碑上的字。
没有被遮挡的那只眼却看清了那个宫妇……好像是自己的母亲。
幻境再度变成了黑暗,又再度变回了月、潮汐和山峦。
魔族金色的眼睛中露出了嘲讽。“你们所遵守的法律和文明,这就是你们卡纳桑塔人类王国的文明和法律……”
似乎被放松部分约束,克里斯觉得可以说话了。
“王国的法律保障了国王和人民的利益。这艘船非法入侵我国的领地,请你现在就下船……”
克里斯重复了一遍。
魔族眼睛中露出了怒气。
克里斯再度感受到肌肉撕裂和骨头挤压,他感觉绝望。
他摸向了口袋,那里有唯一一支炼金炸药。他用意念提拉出了试剂。
他听到了试管在脚下打碎。眼前炸裂出白昼的光,他感觉到脚下的热,皮肉的滚烫,周身被火焰吞噬,他的肺吸不进空气。
魔族所在的位置也蔓延到了火。白色火焰像有生命一样攀上了船的每个角落。
他们一同被吞噬了……
“真是一个……蠢材……”
魔族的披肩恢复成了双翼,他抬手,火焰分开两半。他靠近克里斯,巨大冰冷的翅膀隔绝了火焰和光。他用蝠翼将二人包在一起。
克里斯感觉失重,他知道他们在向上升腾。
他们漂浮在空中,巨大的月在身后。
他们脚下的船被完全吞噬了。不一时,船体断为两半,大小一边,各自倾斜着向水下沉去,海面上翻滚着气泡。
“你也去海水里冷静一下吧。”
魔族的声音在克里斯头顶响起。
克里斯再次感觉失重,他直直下坠,跌入码头的海中。
入水时的浪冲击了他的身体,海水和气泡倾入了鼻腔和嘴。四肢灼烧的痛苦缓解,脸上的伤像重新用刀在皮上割。
他的手保持着被扭在背后的姿势,他知道骨头断了。他无法在水中保持平衡,他像一块铅一样坠入海底。
他看见水中化为灰烬的船体和桅杆,炼金炸药的余火依然攀附在木头上,宛如有生命的金蚁,誓要啃食干净。
他快要丧失意识了。
一只手提着他的头发,带着他向着海面游去。
光线变亮,他再度能接触到氧气。
他被粗暴地丢在沙滩上。
克里斯咳嗽着,翻转身体,面向漫天星辰。
巨大的银色月轮下,两个魔族在近处看着他。男性魔族头发滴着水,身边一位身着黑色长裙的红发女性。他们有着相同的黑色双翼、苍白皮肤和金色的眼珠。
“他死了也没关系吧。”女性说。
“我不讨厌他。”
“可你刚才明明想杀了他。你真古怪,埃德蒙德。”
女性凑近了克里斯,“不过算了,明天早上还没有人来的话,他也活不久了。”
“那看他自己的命运了。”
被称为埃德蒙德的魔族掸了一下头发的水,双翼垂到了地上。
他们开始用低语似的音调交流,随后消失在克里斯的视线中。
克里斯像一条被抛在沙滩上的鱼般张着嘴。
他失去了意识。


(八)
克里斯的眼前一片白色。
他迟疑了一下,听到母亲的声音。她大骂着“不孝子”,哭了起来。
所有的声音都隔着一层膜,轰隆作响。
哭声持续了一段时间,接着闷下去。
克里斯只有一只眼睛能感受到光。他用没有被绷带蒙住的眼睛寻找,看见母亲伏到了一个男子怀中。
他笑了,扯痛了脸上的伤口。
他知道自己活着,他知道自己在医院。
四周骚动起来,大家非常激动。
男子抚摸着母亲的头发,随后让女仆带着她离开。这个男子和自己面容七分相似,是父亲。
此时,他正用一种平和无奈的眼神看着自己,眼珠是茶色的。
“你这次是休息够了,儿子。”
克里斯发不出声音,只能勾勾嘴角。
“你的长官发现了你在办公室放的地图仿制品,到达的时候,船烧毁了,你在海滩上像条鱼一样晒着……”
“一起去的……士兵怎样。”
克里斯动了动嘴唇。
父亲将耳朵贴在他的嘴上……克里斯又重复了一遍。
“都活着。比你的伤轻,已经能跑了。”
克里斯再一次微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做了一场长梦。
“你的骨头和肌肉都撕裂了,发生了什么?”
克里斯没有回答。
“你令我们担心……儿子。”
父亲叹了一口气,陷入了沉默。良久,像是斟酌了了几次般开口。“回王都吧。”
克里斯依然不作声。
“我并非想要鼓励你的野心,你有你想要做的事,但有些事,只有在接近了权力核心时才更容易达成。你还不明白吗?”
克里斯仍旧没有答复。
“你希望这个国家变成一个怎样的国家?儿子?”
公正的……效率的……
克里斯努力想挤出几个字眼。
父亲没有再说话。
“回王都吧。哪怕做个纨绔子弟,花天酒地,只要平安地在我们身边就好。”
克里斯疲惫地弯了弯嘴角。
护士走了进来,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她抚摸了一下克里斯的额头,又看了一下他没被包扎起来的那只眼睛。她建议病人需要更长的时间休息。
克里斯的父亲握了握儿子的手指。
门外母亲要进来,却被制止在了门口。
“考虑我的话,儿子,你有很长时间可以考虑。”
父亲的声音被门隔绝在了外面。
有些事,只有在接近了权力核心时才更容易达成。
克里斯在心中重复。
一阵疲惫袭向了他,他缓缓合上眼睛。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梦境中都一直出现这样一个画面。
一个黑发的少年站在墓碑前,身边有一个华服的宫妇抚着少年的肩膀。
少年在墓碑下放下一束花。
鲜血从克里斯的眼皮上流下来,他看不见墓碑上的字。
没有被遮挡的视线却看清了那个宫妇的样子……她是自己的母亲。





(九)
伦斯,精灵语为人类。
伦斯平原,位于卡纳桑塔人类王国西部,是片拥有广袤草原的湿地海洋季风平原。
桑拓,人类语为盐。
桑拓镇,位于伦斯平原西北,幽暗海的沿岸。因拥有皇家最大的晒盐场而繁荣,以盛产王国最优质的海盐——珍珠盐闻名于世。
百年以来,桑拓镇都是国盐的重要产地,却常年为海上流寇和荒原暴民的骚扰。皇家常年委派重兵镇守,抢夺却依然如顽疾复发,久治不愈。
终有一日,流寇的秘密据点被军队一举击破。
自此之后,暴民流寇之患得以终结。
这场战争中,最高负责人获得了晋升。
同年,执行军官克里斯被升为少校。由于其身负重伤,修养了半年之后,才调任至王都宪兵队担任负责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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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有话说:

    2018年F1赛事-雷诺桑站(第五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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