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魔法]旅燕向南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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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燕向南飞

　　明月高悬，山林中，竟有马蹄声惊起群鸟。一队骑士在午夜林间急奔，这些骑士服饰不一，却都黑巾蒙面，仿佛还嫌夜色不够掩盖自己的身形。

 

　　骤然，为首的骑士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啸，眼前树影摇曳中，一点火光分明，却是一座破旧不堪的山神庙。庙里几个蒙面人远远听见马队声，手持火把迎上前来，显然已在此等候良久。众人奔驰半日，早已将这批健马的体力耗尽，虽然人人都身手不凡，却也口干舌燥，需要休养片刻。

 

　　神庙中人迎上前来，颤声道：“得手没？”

 

　　骑士首领翻身下马，却见他背后用布条绑了一个半大孩子。首领小心翼翼将孩子放在地上，沉声道：“我点了他睡穴。转战数年，小朝廷的武功好手早已百不存一，能追上来的，恐怕只有那人了。信息发出去了么？”

 

　　接应者笑道：“这点小事，自然早已办好。”

 

　　众骑士纷纷下马取水饮食，正自调整歇息，却只听远方一声长啸，初时如同山外猿啼，不过几个呼吸后，竟已经逼近至百丈之内，啸声更如滚滚海潮，不住冲刷回荡，将偌大一座山林震得鸟兽奔逃。来人武功之高已超乎在场所有人想象，有这份内功修为之人，当世不过一掌之数。众人本已疲累，更兼做贼心虚，听到这道宏厚啸声，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坐倒在地，深悔不该来趟这趟浑水。

 

　　突然啸声止息，但片刻内，众人依然觉得自己耳朵嗡嗡作响，功力低微的甚至有胸口烦闷，气息不畅感。却见一名黄衣怪客不知何时已经立于众人之中，火光摇曳下，更显得此人身材高大，气势恍若天神。

 

　　此人缓缓将背上一个长形包裹解开，单手插入土中。包裹内的事物轻轻一落便入土数寸，显然颇有分量。在场诸人已知道他武功高绝，但身负重物依然有如此轻功，委实令人更感畏怖。

 

　　骑士首领已站在孩子身前，沉声道：“你来得好快！”

 

　　黄衣怪客冷笑道：“你们也未免小觑了我。”

 

　　火光一映，却见来人右手处空空荡荡，只有一只衣袖随风飘荡。注意到众人视线，此人清矍脸上浮现一丝冰冷笑意，扬声道：“杨某赴约而至，各位豪杰还不刀剑齐上，莫非是觉得欺负一个残废胜之不武？”

 

　　来客冷嘲热讽，众人却万不敢大意。骑士首领竖眉道：“杨剑！我等敬你是条好汉，却不是怕了你！若你好好地隐居起来，我们也秋毫无犯，只是你重出江湖，竟夺了那宝刀去，却是让江湖兄弟们寒了心。南宋朝廷早已名存实亡，连那小皇帝也向元人投降，你还守着这把刀做什么？难道是雄心未老，要来争一争武林盟主之位？”

 

　　来人正是十几年前纵横江湖的剑王杨剑。十几年前襄阳之战后，杨剑已偕妻归隐，本应不问世事，再也不理世间凡尘杂事。但数年前襄阳城破，绝壁剑侣——郭难敌黄月莲夫妇，于城破一役中殉国而死，其子郭破军携一柄宝刀拼死冲杀出来。郭黄二人乃天下名侠，隐然为中原武林领袖，无论武功声望都无人可比。这柄斩龙宝刀相传有巨大秘密藏于其中，更可御元军于中原之外。虽知道江湖流言多半以讹传讹，但宝刀本身便已价值连城，更隐然有下一代中原武林领袖信物之意，甫一出世便惹来众多事端。

 

　　杨剑冷笑道：“杨某不过一介闲云野鹤，倒不如各位好汉力求上进。为了逼杨某人交出宝刀，竟劫夺南朝皇子……你们倒是有些手段，趁着行在所抵御元军冲击时闯营劫人，更有许多内应，安排缜密，连杨某都着了道。废话少说，斩龙就在这里，你们想拿去献给元帝邀功，就尽管来杨某手里取！”

 

　　骑士首领不敢大意，他本有许多安排以确保挟持计划成功。若是一切妥当，不仅能将斩龙宝刀夺到手，还能将南朝流亡朝廷所持两个皇子之一的卫王献给北方元廷，还外添一个剑王的人头。这杨剑数年前重现江湖，郭破军将宝刀托于他手，之后便隐姓埋名不见踪迹。若不是这群蒙面人背后势力广大，多番打探，也永不会知道这杨剑竟化名杨念北，在宋军内廷中做了一个挂名侍卫头领！

 

　　这杨念北加入宋军后，短时间内便以杨国舅家中侍卫首领之名义参与军政，短时间内在前线屡立奇功，深得杨太后等人赏识。因为其武功高超，又智计百出，在宋元前线数次率领部队以寡敌众，大量杀伤元军，令元军前线将领恨之入骨。若是将其人头献给元军，自是大功一件。

 

　　骑士首领在火光中仔细辨识，却渐渐心中起疑。他本来估算对方脚力，已把杨剑的武功往高里预计，但他竟来得比自己的计算还早数个时辰。哪怕他武功再高，以如此速度长途赶来，也必然元气大损。再加上之前一声长啸，现在想来仿佛刻意示敌以强以威慑众人。难道他其实外强中干？

 

　　骑士首领极为老辣，此刻心思一转，却刻意示弱，道：“杨剑，你十数年前便已号称绝顶高手，今日一会果然名不虚传，我等也不愿多生事端。实不相瞒，卫王已被我以独门封穴手法制住心脉，需要我时时推拿穴道，若再拖延片刻，便小命不保。你我人货两清，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杨剑略一沉吟，点头道：“好。”便将手中包裹向骑士头领抛来。

 

　　骑士头领在这一掷一接间，已发现对方手劲虚浮，显然功力损耗甚巨，触手包裹中有隐隐寒意传来，心中大喜，高喊：“上！”却心中突然一动，为何这杨剑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也无半点讨价还价之意？此念刚起，眼前一黑，杨剑已在瞬息间蹑至身前，左掌无声无息地拍向小腹。

 

　　骑士首领手里捧着沉重包裹，纵然他已是武林一流高手，猝不及防之下也变招不及，中了一掌，饶他功力深厚也感觉五脏俱裂，一股无俦掌劲几乎将小腹击穿，心中大悔：这杨剑十几年前便名垂天下，没想到临敌竟然也能如此应变手段……眼前一黑便软倒下去。

 

　　杨剑一掌击倒骑士首领，反掌夺回包裹，在地下卫王身前站定，睥睨四方，冷笑道：“一起上吧。”

 

　　众蒙面人骑虎难下，但到底人多势众，再加杨剑十几年未行走江湖，近年来风云变幻，已不大有人知晓剑王的威名。发一声喊，众人齐攻而上，武学路数繁杂，竟有大江南北十余种武学同时施展。

 

　　杨剑猛然厉喝一声，宛如平地起个霹雳，围攻众人中武功较弱之人为之一震，合击之势露出些许破绽。只见他回身一旋，右手衣袖卷住数柄长兵，内劲贯处，数人兵刃登时脱手飞出，左手握住包裹一端，竟然以包裹为剑，施展出一套怪异剑法。这套剑法速度不快，看似毫无花巧，但潜劲无穷，围攻众人逐渐感觉周身气流仿佛变得粘稠，竟不由自主把自己兵刃往包裹上撞。

 

　　兵刃相交，一触之下，众人不敌他渊深内力，如遭雷击，兵器纷纷落地，半边身子也酸麻不堪。杨剑身形如同鬼魅般在人群中穿梭，指掌急点，几个呼吸后，众人已经被全数制住。而杨剑已旋回卫王身边，检查他身子情况。

 

　　推拿片刻，杨剑已经知道他身上并无什么“独门封穴手法”，冷哼一声，将卫王背在背上，也不管地上被点住的众人，就这样施展轻功离开。

 

　　若是年轻时的杨剑，必留不了这些江湖人的性命。但他已至中年，加上十余年与爱妻一同隐居，性情也比早年的凌厉桀骜消减许多。眼见这些江湖豪客武功路数繁多，心中倒想的已不是江湖仇杀，而是天下局势。如今元军势大，中原十九沦陷，宋廷官员护着杨贵妃与两个皇子逃离临安，南下闽粤，组建海上行朝，纠结各地义军与剩余成建制的宋军以图光复。虽然偶有胜仗，但天下大势积重难返，江湖绿林人士，认命归附元朝的也不在少数。

 

　　虽然不齿这些趋炎附势之徒，但杨剑念及天下大势，也觉得杀死这些人无济于大局，便随他们去了。他行事向来随性而为，虽然年龄增长后稳重许多，但绝壁剑侣郭难敌黄月莲夫妇去世，杨剑早年间的一些执念也随之消散。若不是郭破军将郭难敌的遗愿托付，他早已不理世事，回终南山与爱妻继续隐居罢了。

 

　　杨剑背着卫王疾驰了数十里路，却也有些内息不继。他虽然内功已臻化境，但为救护这孩子，已经连续奔波一日夜，人力终有尽时。适才在山神庙中连败数十名江湖好手，已经将将耗尽最后一段真气。只是他艺高胆大，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处。但到了此时，还是把卫王放在一棵树下，自己盘坐下来运气调息。

 

　　过不一会儿，杨剑内息渐长，功力小复，出声道：“醒了？”

 

　　“嗯。”

 

　　原来卫王已经不知何时醒来，这位南宋小王爷本来锦衣玉食，但自从临安城破，被流亡朝廷裹挟，也过上了颠沛流离的随军生活。明明还童稚未开，却也有一股奇特的静气，数日间接连受劫也未有惊慌之色，反倒学着杨剑的姿势盘坐在一块石头上，只是他不懂得呼吸法门，只是仰头望天。

 

　　杨剑看他不顾脏污盘坐在地，一副小大人模样，却不知怎的想起自己幼时还未遇到郭难敌黄月莲夫妇，做乞丐四处漂泊的日子，随即想到郭黄二人已经离世，不禁心头一酸。但他阅尽世情，对生死已经逐渐看开，反倒对这小王爷产生一抹同情，便扬眉问道：“你不怕？”

 

　　“怕。”没想到卫王竟老实回答，“但有杨将军你在，我便不怕了。”

 

　　杨剑大感意外，问道：“是谁让你叫我杨将军？平日里太后他们也都叫我杨侍卫罢了。”

 

　　卫王答道：“是我娘……不是杨太后，是我亲娘。她在宫里的时候，就给我讲过襄阳大战的故事，她说襄阳城破的那一日，有两位草莽中的英雄人物也战死殉国。襄阳陷落后，宫里一时愁云惨雾，娘虽然是女流之辈，但也经常听大臣们商讨政事，知道襄阳一破，元军就能够顺江而来，兵锋直抵临安城下。从那时候起，杨太后和国舅他们就开始策划出逃了。娘说，如果襄阳城破之日，郭将军和黄夫人活了下来，那或许还能保得我们周全。但现在郭将军夫妇已经不在了……”

 

　　杨剑默然不语，与金元连年征战，赵宋朝廷实力已消耗殆尽，各州县已难以维持，许多地方早已脱离中央控制，草莽势力蜂起。既有流寇山匪，也有拳团义军，杂以各类江湖门派，冗乱不堪。虽有文天祥丞相这样的忠肝义胆之士，耗尽家财组建义军勤王，但到底不如元军精锐凶残，难以抵敌，只能在连年征战中空耗热血。

 

　　“杨将军，连陆丞相都说你武功很高，你能打仗，帮皇兄复国吗？”卫王到底还是个孩子。

 

　　杨剑苦笑道：“斩将夺旗，或许可以。但天下军事却远非一武夫能左右。郭大侠……襄阳城的郭难敌将军天下无敌，无论武艺军略都胜我十倍，也不过以一人、一军之力，镇守襄阳城数十年。我杨剑能在阵上冲杀，却也救不了你赵家天下。最多不过听取郭将军遗命，在乱军中护住你逃走，保住你赵家一点骨血。”

 

　　卫王极为失望，沉默片刻后却又问：“这沉甸甸的东西是什么？”

 

　　杨剑眼中神采一亮，用手指轻叩那包裹。透过严严实实的布匹，也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清越嗡鸣。他道：“这便是郭将军的遗物了，一柄宝刀，名字倒是与你赵家人犯冲，不提也罢。”

 

　　卫王轻呼：“我被挟持时听那些蒙面人说了，这柄刀是斩龙宝刀。持有这柄刀就能号令群雄，成为武林中的至尊。”　

 

　　杨剑大笑：“不过是一柄刀罢了，什么武林至尊。号令群雄的不是一片铁，而是铸造这柄宝刀的郭大侠。传出这句话的人不懂这个道理，以为有了这么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就能令武功杀力倍增，以武论尊，以为武功高者就能持强凌弱而已，与北方元廷并无区别。赵家的小王爷，杨某幼时顽蒙，却有幸受过郭大侠夫妇几天教诲。有一个道理很简单明白，但世上很多人偏偏看不清。以武服人，终究比不上以德服人。元人残暴，不体恤民情，肆意杀虐暴敛，这样的王朝哪怕建成，也必不能长久。”

 

　　卫王喜道：“杨将军是说，我宋军会胜蒙元吗？”

 

　　见杨剑半晌不答话，卫王的笑容便黯淡下去。过了一会儿，杨剑叹息道：“南廷自身已经病入膏肓，却不是亡在他人手里，是亡在自己手里。外敌入侵时，若是众志成城，官民一心，又有什么强敌不能抵御？而若是外敌已经打上门来的时候还在争权夺利，彼此倾轧，横征暴敛……便是再来十个郭难敌将军也无力回天。”

 

　　二人一大一小，俱是心事重重，杨剑轻拍包裹，叹道：“这柄斩龙为天外玄铁所铸，被堪称中流砥柱的英雄豪杰所拥有，怀有襄阳城乃至天下百姓的愿力，自有其神异之处。郭难敌将军数十年来为中原安宁耗费了无数心血，这柄刀就寄托了他最后的心愿。我曾向至交昙花岛主交流过术数星相之学，也曾在道门正宗里学过玄门心法。虽我不过是一介武夫，但也能感会到神物有灵……”

 

　　说罢，也不等卫王反应，杨剑解开包裹，拆开外面的封布，里面却是一个厚重铁匣。他一掌拍在铁匣上，雄浑内力敲击之下，铁匣应声弹开，一柄大刀被杨剑内力振起，凌空跃入他掌中。杨剑表情肃穆，以衣袖轻轻拂过刀刃，贯注内劲的衣袖原本柔韧坚实，却在刀锋上无声无息地裂开，足见其锋锐异常。

 

　　卫王为宝刀锋刃所慑，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就在他幼小手掌触碰刀身的一瞬，整柄大刀竟自振动起来。杨剑与卫王同时头脑一晕，脑海中竟出现无数战场厮杀声，仿佛眼前出现一座惨烈战场，血染碧水，海中浮尸千万，以及一声遥远的长哭。这异象转瞬即逝，然而杨剑和卫王心中都生起一股明悟，似乎得到了某种开示。

 

　　异象过去后，杨剑再次将内力贯入刀身，却再也不见之前的惨烈沙场异象。他也略通奇门术数，心中已知这是不祥之兆。他虽然不如往日东邪黄药师那般精通易数杂学，但也所学颇多，运用术数略一推算下，面色越来越难看，只盼自己所学不精，推算错误，但心中已经大约有数，只是长叹，大劫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卫王见他神色有异，不禁问道：“杨将军……刚才那是什么？”

 

　　杨剑毕竟性情坚毅，此刻反而扬眉笑道：“嘿，不过是老天又在玩弄人。赵家小子，你怕死么？”

 

　　卫王怔怔无法作答。

 

　　杨剑笑道：“我这些年来也反复思索，郭大侠在面临生死时是怎么想的。他性情敦厚刚健，抱着一个念头就能贯彻始终，认准了一件事就能至死不悔。所以他是世上无双的大英雄，大豪杰。我却始终不如他，我自小自负聪明机灵，却总是想得太多，不如郭大侠那样纯然，小事上潇洒，大节上反而思前想后。我怕死，因为我还有妻子，我怕死了就再也见不着她了……”

 

　　杨剑愣了一会儿，苦笑道：“所以郭大侠能入世，我却只能出世。我是永不可能学郭大侠那样以身殉国，我毕竟不是那样忠君爱国的性格。但我却终究能保全一两人的性命。赵家小子，我答应了郭破军两件事，一件事是为斩龙找一个适合的主人，令他能够继续抗元保民的大业，另一件事却是在能力范围内保留你赵家的一点骨血。所以，若我们刚刚看见的事真的发生了……我也能保住你一条性命。”

 

　　他沉吟片刻，暗忖：我下山以来，混入南宋海上行朝里检查宋国军情。到现在，南方群雄却只有文天祥一人有资格接这柄斩龙。但若是去寻文天祥，却又难保北方蒙元刺客再来暗杀这小皇帝和小王爷。郭大侠这两个遗愿左右矛盾，倒是令人头疼。但他突然心念一转，心道南方朝廷里只要有个皇帝就行，这卫王的兄长已经即位，不若我把这小王爷带走，交予现任丐帮帮主野利玉齐兄照顾，然后再把斩龙交给文丞相，这样一来，郭大侠的两个心愿就都替他完成了。

 

　　杨剑行事果断，但刚要提起卫王离开，却又想起自己年幼时被郭难敌送去全真教那一节往事。他向来性情疏狂，但自从混入南宋行朝，与两个孩童帝王相处已久，却也觉得他们可怜，不愿强迫。便问：“我若带你走，送你去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帮主处，保你下半生安全，只是你再也不能回南宋朝廷，你愿是不愿？”

 

　　卫王年纪虽小，却已聪明非常。他抬头与杨剑对视，只觉得暗夜中，此人双目却好似能夜视一般，隐隐有莹润毫光放出，正一动不动地锁住自己。他一咬牙，摇头道：“我不愿！”

 

　　杨剑缓缓摇头，叹道：“为何不愿？丐帮虽然听起来不上台面，但势力广大，当可保你锦衣玉食，安享一生。”

 

　　卫王绷住小脸，道：“我也要学郭将军那样，坚守本分，若是转头逃了，不是好汉。”

 

　　杨剑沉默片刻，道：“你不过是一个孩子，为何要学郭大侠？”

 

　　卫王道：“我娘跟我说，生在天家，享用无穷，却也要受因果报应。如今国事坏了，总要有人站出来赴死。虽然我只是一个孩童，但既然流着赵家的血，也应作为赵家人赴难。”

 

　　“糊涂！”杨剑一声清喝，“你一个六七岁的娃娃，却又想装什么大头蒜。该赴难的时候自有人赴难，却也轮不到你顶在前头。更何况……若你此刻走了，到时候他们自然也会还有一个‘卫王’来赴死。你却能保留一点血脉，日后还有救亡图存的机会，岂不胜过一个木雕泥塑的送死王爷！”

 

　　小王爷垂首不语，杨剑以为他默许，便携他一同上路。其时南宋流亡朝廷迁往福州，而作为勤王义师的文天祥一军正在江西一带作战。杨剑带着卫王一路往西北方向走，途中寻到一处丐帮分舵。其时丐帮虽然帮主黄月莲逝世，但黄月莲一向心思缜密，城破前已知自己此番无幸，已将帮主之位及信物传予自己的女婿野利玉齐，令其逃出襄阳，保存丐帮传承。

 

　　杨剑下山后也数次联络野利玉齐，知道丐帮现时正协助各路南方义军，运送粮草兵器兼打探消息，便将卫王赵昺托付给当地舵主，嘱托他一定要将其交给帮主野利玉齐。之后便自己去寻文天祥丞相率领的义军。

 

　　不料十数日后，竟听到消息，端帝赵昰落水染病，不数日便去世了。杨剑顿时知道不好，立刻折回丐帮分舵，果然为时已晚。野利玉齐已经将卫王赵昺交还给左丞相陆秀夫。不日，卫王便已加冕为帝，改年号为“祥兴”，被陆秀夫护送往崖山去了。

 

 

　　祥兴二年，崖山行营上，皇帝赵昺呆坐在自己居处，却突然看见窗外光影摇动，一个久未见面的高瘦人影已经站在窗前，不禁喜道：“杨将军！”

 

　　窗外人呵呵笑了两声，叹道：“我还是来带你走的。”

 

　　赵昺已经又长大了一些，已经知道许多政事，问道：“杨大侠，你那柄斩龙……”

 

　　窗外人叹道，“我把刀托付出去了，但文丞相终究难以回天，兵败被擒，但他的一位死士亲随将刀又送还给我。到现在，也已不单是郭将军让我保住你的性命，第二任斩龙的兵主，也让我保留一线赵氏血脉。郭将军，文丞相，都是当世的大英雄大豪杰，我杨某人也难以回绝。于是我便来了。”

 

　　赵昺沉默片刻，道：“我还是不走。”

 

　　窗外人似乎对此回答并不感到意外，淡淡问道：“为何？”

 

　　“当年郭大侠想走，也是走得了的。”赵昺笑道，“只是走了，就再也不是郭大侠了。郭大侠要作为郭大侠活着，我赵昺也要作为赵昺活着。既然我有了这个名字，我就不想再改掉这个名字了。”

 

　　赵昺又道：“杨大侠，你还记得当日我们在斩龙里看到的影像吗？若必然有一个赵昺作为赵昺殉国，那我却也不想让给别人。”

 

　　窗外人突然放声大笑：“你们一个个都想用大仁大义陷我于不义，但杨某却偏喜欢和人作对！”

 

　　侍卫这才惊觉有人潜入，围上来时，来人已然消失无踪。

 

 

　　祥兴二年二月，宋蒙海战于崖山，宋军战败，丞相陆秀夫背负幼帝蹈海。有宋一朝自此而绝。

 

　　蒙元统治中原后，虐毒无度，仅仅九十年后，统治便已衰败至无法挽回的地步。斩龙几度流转，终于在九十年后被有心人取出其中奥秘，短短数年间，元朝几乎一触即溃，汉家儿郎终究光复河山。

 

　　只是斯人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