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父老]剑歌

【第五站】【参赛文】

【江东父老】【小彗】

剑歌

　　睁眼时觉得天光未明，起身看了星晷，才知已经睡过了头，只是今日天色晦暗，故而错觉时辰尚早。洗漱朝食后，想趁着清醒继续昨晚的算题，有意无意经过香炉，从里面捡出一张黄纸，其上几行篆字，莫名给人一种沉重孤寂之感。

　　“我已决意刺秦，你铸的短匕，借我一用。神兵淬毒，与你不敬，但我务求一击必杀，告罪。”

　　阅必，纸条自动消散，连齑粉也不剩。我看着空空的掌心，想起之前在瞻部下界的事情来。

　　起初只是一时兴起，与几位师兄姐一同，从海市蜃楼打开的通道前往瞻部界一游。那个世界民生困苦，书写还需在竹简上刻画，却偏偏彼此争斗不休，甚是令人嗟叹。却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例如，他们用火焰冶炼矿石，从中得到金属，又将金属以不同比例混合，锻造出种种工具兵器。无忧界的物什一向走轻灵一路，丝、竹、麻、牛筋、树胶……瞻部界这种劳师动众，又开山又大量耗费能源生产材质的技术让我们既震惊，又好奇。尤其是我，几乎对铸剑着了迷。它们明明是从火中而生，却又可以那样冰冷沉重坚强锋利，动人心魄。

　　同行数日后，我们几位同窗各自分离，有人打算回无忧界，也有，如我，留了下来。我在各国游历，学习琢磨冶炼铸剑工艺，矿石的选择，用何物助燃，火焰的温度，时间的控制……渐渐有了些心得，加上之前无忧界的知识底子，很快便青出于蓝，一手铸剑技艺在瞻部界传扬开来。我怕麻烦，不定期就换个地方待着，兼之改头换面，重新再编个名字，故而也没人知道“湛卢”、“纯钧”、“墨阳”、“承影”、“赤霄”、“龙渊”……这些传说中的神兵背后，其实是同一位铸剑师。

　　我认识那位落魄的太子，是在一个雨天。我贪恋雨中草木清香跑出去玩，直到雨势渐大溅了一身泥点子方兴尽而归。一抬头就看到一人长身玉立，等在我家院子门口。他衣着端庄大气，没什么浮华装饰，下摆已经被打湿，显是等了许久。见了我，恭敬一揖：“徐先生。”

　　我愣了好一阵儿，才想起我最近假托的身份，姓徐来着。眨了眨眼，又指指他移到我头顶上的伞，“不必如此，反正已经淋湿了。”

　　待我沐浴更衣回来，他还在屋里坐得端正，全然不像我根本耐不住好奇心总喜欢东看西看。关于燕太子丹，之前我多少听说过一些，似乎是他少时和秦公子政一起在赵国做人质，关系不错。长大后，秦公子政成了秦王政，丝毫不顾念往日交情，对苦兮兮仍是人质的燕太子丹没什么好脸色，于是太子丹怀恨在心，从秦国逃回祖国，广收门客，豢养死士，立志复仇。

　　我打量他时，他目光平静地回看我，倒不像传说中那个心怀愤懑的太子了。淅沥沥雨声中，他缓缓讲述天下乱局，秦已并韩灭赵，剑指燕国，合纵抗秦已然不可能也来不及，为今之计，或许派刺客入秦，效曹沫劫齐桓公，若不成，直接杀了那嬴政，秦国再无可一呼百应之人必将内乱，方能为燕国争得一线喘息之机。

　　我微微歪着脑袋，像是在听，其实脑中想着别的事情。他误会了我的沉默，顿了一顿：“先生也以为，丹只是为了私仇？”

　　我眨眨眼，一脸诧异，随即微微笑开：“不，我只是在想，你们张口闭口天下苍生，可是诸侯割据，打来打去的，百姓不是一直都要被战火屠戮？要是早日由一国统一天下，对百姓不是更好么？”

　　他愣住，思忖了一会儿，才扯起一丝苦笑：“先生说得没错，但丹是燕国人，只能站在燕国的立场上考虑。纵然秦若一统，天下或可早日太平，丹却不能因此将宗庙社稷拱手相送。”

　　我点点头，看流萤扑火、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感叹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多少也会有些触动。想起离开无忧界时，师门未曾规定不得干预瞻部世界，而且据我所知，这些年六国局势变化，多少有我几位师兄搅合其中。垂目想了片刻，我抬眼问他：“你要什么？”

　　“一柄匕首，轻巧纤细，切金断玉，削铁如泥。”

　　“好。”

　　之后一段时间我一直潜心铸剑，不问世事。太子丹要的匕首铸成之日，我听说他找到了一位名叫荆轲的剑客，礼遇有逾上宾，另外就是逃至燕国的秦国叛将樊於期突然死了，零零星星风言风语，我猜大概是与刺秦之事有关。我将匕首交给他：“我要回家了。你所想之事，无论成败，可以的话，点这个香告知我消息吧。”太子丹看起来有些迷惑，但还是记下了我教给他的，与无忧界联系的方法。

　　大雾如期而至，我踏上归途。我必须承认，我有些怕了。这么多年游离于瞻部世界的是是非非之外，这一次，却十分不愿意亲眼看着他们一败涂地。

　　无忧界时光依旧安闲，如水流过。今年有些冷，我花了些功夫来改善室内的供暖，效果还不错。落雪那日，又从香炉里收到消息，我手一抖，纸条便消散在漫天风雪中。此时彼方的辽东，大约是彻骨寒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