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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青铮
【第五站】【参赛文】
【击坠之王】【青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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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坠之王】青铮
哲人战场（一组睡前故事）
引子
“Papa，我们要去哪里？”
“去遥远的北方，熊的国度，在冰块和岩石之中。”
“Papa，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
“因为一位年轻女王的愿望——她派这军舰来接我们呢。”
“她美丽吗？像故事中的女王一样？”
“只怕她并不是多么的美丽，人们都说她酷似她的父亲。”
“她聪明吗？像传说里国王的女儿？”
“对此似乎也不能抱太大的希望。”
“她是不是仁慈又善良？像歌谣中出身高贵的夫人？”
“孩子，永远不要往国王或女王身上寻求仁慈善良这样的性情。”
“Papa，那我们为何要如她所愿，走得这么远？”
“哦，我的孩子，这是一个长而又长的故事了。”
“Tant mieux！我喜欢故事！尤其是长而又长的故事！”
“好吧，我的孩子。路是这么长，夜也是这么长。如果你肯乖乖躺下，让我给你盖上鹅绒被子和羊皮毯子，做一个好孩子，我就给你讲这故事。”
在故事之前
我们都知道那些聪明人和世间君王的故事。
诗人是最热忱的奉承者，动人的文字，谦卑的态度，没完没了地献上作品——尽管被题献之人，多半连一句都懒得去读；
艺术家骄傲一些，仿佛不十分将世俗权势与荣耀放在眼里——可一旦得到机会，他们的赞美往往来得格外热烈而令人印象深刻；
还有学者们，天文学家、数学家、建筑师、经济学家、外交家、法学家，等等、等等，唉，在我看来，他们之中，就从来没有人得到过应得的奖赏。
但是爱智者——哦，那些爱智者们，他们和世间君王的故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一个故事：爱智者与贤王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爱智者，他的名字叫做阿拉克萨戈拉。
关于他，我们知道些什么呢。
我们知道他是米利都的阿拉克西米尼的弟子，也是第一位把哲学带到雅典的爱智者，在他之前，雅典人还不知哲学为何物。
我们还知道，他已知晓日月星辰、风云雷电都与神明无关：他说太阳是一块燃烧的石头，陨石是太阳上掉落的碎片；而月亮上有山谷与河床，还有和我们一样的居民；他说闪电是因为云与云轻柔的摩擦，滚滚的雷声则是它们猛烈的撞击；他还说万物的本源是名为“种子”的微粒，它们无限多，无限小，各具特质，彼此结合，形成万物；而世界诞生自混沌的旋涡，旋涡搅动产生离心力，将万物分离、甩出，形成了我们今天的世界；此外又有一种更神秘的，他称之“Nous”东西，介于精神和物质之间，成为世间万物运动变化的最根本的动力……啊，我的孩子，关于这位爱智者的学说，我不能和你再说更多了，我担心那会把你的小脑瓜搅糊涂。
我要说的是，他如此日复一日地观察、思考、想象，并与他的朋友分享。这理性与灵魂的馨香，熏陶着他们的精神，摆脱了那个时代人们往往难以避免的迷信和狭隘，趋向理性、开明、宽容和务实。
他的这位朋友叫做伯里克利，后来成为雅典城邦最伟大的统治者。他终结了战神山议会保守腐朽的统治，让每一个有才能的雅典人都有机会参与公共事务，无论出身哪一个阶级。他为雅典带来了繁荣和强大，使之真正成为希腊诸城邦的领袖。
然而在这世上，每一位统治者，无论统治的范围是大是小，时间是长是短，他们的生命都是无数精神、思想、理念、情绪、信仰和意志的战场，从最高尚的到最卑劣的，从最光明的到最黑暗的，从最热忱的到最阴冷的，都在激烈地争夺着统治者心智和灵魂，甚至他们梦境和隐藏的意识。
而那些爱智者们，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参与到这样无形的战争中的爱智者们，他们并不是总能获得胜利。
即使他们胜利了，一如阿拉克萨戈拉在伯里克利那里获得的胜利——他们的友谊持续了一生的时间，从未改变。
但胜利了的爱智者仍然要付代价，而代价是如此沉重，总是浸透泪水和苦涩。
在伯里克利晚年，他的敌人和反对者，虽然无法动摇他的统治，却能够让他最亲密的朋友和支持者付出代价。
雅典法庭以不信神和煽动青年的罪名，判这位阿拉克萨戈拉死刑。即使是伯里克利，也只能将死刑改为流放。就这样，年迈的爱智者被他贡献了毕生心血与智慧的城邦驱逐了，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生命最后几年，直至客死他乡。
这就是爱智者与古希腊贤明的城邦之主的故事。
第二个故事：爱智者与少年国王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爱智者，他的名字叫做亚里士多德。
关于他，我们知道些什么呢。
我们知道他是古希腊哲学最后的高峰，是希腊精神和智慧的集大成者。那人类文明的第一个黄金时代，所有在思想领域的纷争与成果，在他这里百川归海。有人说他一生的著作有四百多卷，还有人说有一千多卷。最后有一位崇拜者死心塌地地从头数到尾，宣布他一共写了四十四万五千二百七十行。
这四十四万五千二百七十行，包含万事万物，从宇宙到生命，从天空到大地，从动物到植物到无机物，从物质到精神，亚里士多德以非凡的眼界、见识和精力，对它们逐一进行研究、阐述和分析，这使得他成为后世众多学科的先驱和奠基人。
但他的本质终究是爱智者，他所有的研究和探索都指向一个目的，从这纷繁变化的万千世界中，寻求所有的运动、变化、生灭、轮回的内在目的和最终精神。他相信，以此为基础，建立起充分而完备的规则和范式，就能将纷繁庞杂的人类智慧统一为一个和谐的整体。
这是何等壮阔而广博的宏愿，我们野心勃勃的爱智者。他实现了这样的理想吗？他找到了这最终的精神和目的吗？这很难说，不同的人对此有不同的理解。我倾向于认为他部分地做到了，至少他提供了一个思路和方向。但我不打算在此深入探讨这个话题，我担心那会把你的小脑瓜搅糊涂。
我要说的是，这样宏伟的愿望，这要重新诠释整个世界，并统一人类精神王国的野心，多少也传递给了他的学生——他最非凡、最值得骄傲的学生：腓力二世之子，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还未继承王位时，就担心他的父亲征服了太多的地方，以至于将来留给他驰骋的空间太少。所以当腓力二世意外去世，年少的亚历山大成为国王之后，立刻就开始征战四方。
这天才的征服者，这指向世界的光辉灿烂的剑，他的生命就是一场胜利接着一场胜利，一个国度接着一个国度……仿佛是老爱智者于精神和思想领域的宏愿和野心，在现实世界与真实战场上的投影，马其顿年轻的帝王，也梦想着将他马蹄所到之处，统一为一个伟大的帝国。
同时他始终发自内心地敬爱着老师，不管到了多么遥远的国度，亚历山大总不会忘记搜集未曾见过的动物、植物和矿物的标本，送给远在雅典的亚里士多德，丰富他那浩瀚的收藏。
这是何等辉煌的胜利，在世间统治者生命的战场上，还从来没有爱智者得到过如此的荣光。精神王国未来的统治者，影响和造就了现实世界未来的统治者。
——但最终的胜利却不属于亚历山大，也不属于亚里士多德。少年国王宏大的梦想，没有理性的缰绳加以约束，最终成为失去节制的征服欲望，仿佛野火，最终将他自己燃烧殆尽。
在他还极年轻的时候，还有无限广袤的世界等待着发现和征服的时候，亚历山大就被一场高烧夺去了生命。亚里士多德随后被流放，一年之后便离开了人世。
这就是爱智者与马其顿少年国王的故事。
第三个故事：爱智者与暴君的故事
很久之前，有一位爱智者，他的名字叫做塞涅卡。
关于他，我们知道些什么呢。
我们知道他属于斯多噶学派，这个学派源于芝诺——不，不是埃利亚的芝诺，而是另一个芝诺，塞浦路斯的爱智者。
这个芝诺总是在雅典一条美丽的画廊讲授学问，所以他的学派叫做“stoa”，就是希腊语“画廊”的意思。
斯多噶派的爱智者们，相信宇宙是一个完整有序的整体，并具有神性，而人只是这个整体中微不足道的组成部分。因此作为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实现对这一理性精神和宇宙整体的认知，从而安于命运，除了内心的理性、智慧和宁静，世间再无值得追求的东西。
所有这些，没有人能比塞涅卡讲得更优美、更精彩，以至于人们常常忘记，他是一个何等位高权重、贪婪奢侈之人。
他也有一位帝王的学生——罗马帝国的第五位皇帝尼禄。皇帝的母亲，美丽而野心勃勃的小阿格里皮娜，亲自将他请到皇宫里，教导尼禄学问与品德，并辅佐他的统治。
我已经讲过在统治者生命的战场上，世俗的恶意，不加节制的野心和无常的命运，是如何将爱智者的胜利化为虚无。然而比这更些更具有毁灭性的，是统治者自身扭曲的灵魂与狂暴的性情。
我的孩子，关于尼禄这位皇帝，还有他残忍暴虐的行径，我不能给你讲更多，恐怕你会做起噩梦来。
总之，无论塞涅卡，这位优异的斯多噶派爱智者，曾在聪慧过人的少年皇帝身上寄托过怎样的期望与梦想——曾经一度，这梦想仿佛触手可及，他似乎正在培养一个伟大的君主，并为帝国带来繁荣强盛。但终究是人性中的扭曲、疯狂和残忍攫取了小皇帝的灵魂，造就了一个令人战栗的暴君。
尼禄亲自签署了处死塞涅卡的命令，一如处死自己的母亲和妻子。他给予的唯一仁慈，是允许老师自己结束生命。
塞涅卡选择的死法，倒是很符合斯多噶学派的精神，他割断了自己的静脉，再让医生扎紧他的手腕，在失血的眩晕中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而后在神清气爽地醒来的瞬间，松开绷带，平静而理性地离开了人世。
这就是爱智者与罗马帝残暴皇帝的故事。
第四个故事：爱智者与圣徒皇帝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位爱智者，他的名字叫做阿里乌斯。
关于他，我们知道些什么呢。
我们知道他生于利比亚，是虔诚的基督徒，师从安提阿教派著名学者路迦诺。安提阿教派看到了基督身上的人性，却否认其神性。与主张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的亚历山大教派针锋相对。
阿里乌斯虽然最初属于安提阿教派，对这一问题却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他认为基督身上既有神性，又有人性，乃是神人一体的最高造物。否认其人性，便不能真正受到基督精神的感召，否认其神性，便不能通过基督认知天国的荣光。
这是爱智者的精神在基督教历史上一次非凡的闪耀，阿里乌斯却因此为两个教派所排斥和抨击。他便与追随者一起，建立了自己的教派——阿里乌斯教派。
是的，我的孩子，你不曾听闻过这个教派，因为它最终被判定为异端，并消失在历史中。——而且我并不愿意将太多宗教知识，放进你那奇妙的小脑袋里。
我要说的是，尽管他的生平我们所知甚少，尽管他的教派成为消失的异端，但在争夺统治者灵魂的战场上，没有比阿里乌斯更不同凡响的“战士”，因为是他——只有他，将对上帝的信仰，赋予了尘世的君王，并由此影响了后世无数统治者和万千生灵。
在他的影响下，君士坦丁一世给与基督教极大的同情和支持，颁布了米兰敕令，承认基督教徒同其他教徒具有同等的信仰自由权利，归还没收的教会财产，免除修道者的徭役，并规定主教有审判教会案件的权利。
这位罗马帝国强有力而高效的统治者，他所有的文治武功，最终都不如这一纸敕令的荣光。他因此成为圣徒，在影响人类历史的伟大人物之中，永远占据了一个不可动摇的崇高位置。
由于他作为统治者的公正和权谋，在讨论正统教义的第一次基督教大公会议上，君士坦丁一世并未偏袒阿里乌斯和他的教派，也没有阻止教会将他放逐。
直到阿里乌斯生命的最后时刻，君士坦丁一世才将他接回皇宫。有人说，这位基督教的爱智者，最终是在皇帝的怀抱中阖上双眼，离开人世。
一年之后，君士坦丁一世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阿里乌斯派教士尤西比乌斯——也是阿里乌斯最忠实的朋友和追随者，在皇帝临终时为他施洗，使他成为真正的基督徒。
这就是爱智者和第一个皈依基督教的罗马皇帝的故事。
第五个故事：爱智者与秃头国王的故事
从前有一位爱智者，他的名字叫做爱留根纳。
关于他，我们知道些什么呢。
我们知道他所处的时代，后世的人们将把它称为“漫长的”、“黑暗的”、“愚昧的”，而他仿佛并不属于那个时代，来得太早，或是太迟。
说他来得太迟，是因为爱留根纳的思想，其本质根源于古希腊的哲学精神。在基督教世界中，他第一个提出信仰应当服从理性，其最终目的，应当是探寻万物的本源和终极目的。他用希腊精神思考，用希腊文写作，就如同他和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之间这一千多年的时光并不存在，他就是他们的弟子和传人。
说他来得太早，是因为在他之后，又是漫长的黑暗与沉寂。几百年后，才有人重拾理性精神，试图将基督教的信仰与真正的知识相结合，将之纳入一个普遍体系之中；又过了几百年，这样思辨的探索才最终结出果实，带给人类一个新的觉醒的时代。
尽管如此，爱留根纳，可以说是他的时代里唯一的爱智者，他却并不是孤军奋战。他那不合时宜的智慧和理性，在他的时代找到了与之呼应的灵魂——加洛林王朝西法兰克王国的国王查理二世，后世把他叫做“秃头查理”。
正是在秃头查理的邀请和庇护下，爱留根纳来到巴黎，创办了宫廷学校并担任第一位校长。他的著作得以出版，他的学说得以流传，为几百年后人性的觉醒和理性的复苏，埋下了最初的火种。
而在未来，很久之后的未来，会有人将秃头国王和他的爱智者所处的时代，称为“加洛林王朝的文艺复兴”。
在秃头查理生前，一直坚定地为爱留根纳提供庇护，拒绝将他交给罗马教会。但是当国王离开人世，年迈的爱智者甚至没有等到教会的审判，就被虔诚教士们杀死了。
这就是爱智者和加洛林王朝秃头国王的故事。
第六个故事：爱智者与无冕之王的故事
从前有一位爱智者，他的名字叫做马基雅维利。
关于他，我们知道些什么呢。
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应被称为“爱智者”，无论是对宇宙的奥秘，还是人类的精神，或是万物的本源，乃至信仰的支撑，他都无甚兴趣。
生于一个堕落的时代，生在一个战火纷飞的分裂国度，他所追求的也与往昔爱智者们大相径庭。终其一生，马基雅维利渴望的都是一个独立统一而强大的祖国，一个理性而稳定的政治共同体。在这样的理想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和放弃的，信仰、智慧、慈悲、道义……哦，我的孩子，关于这位爱智者——我们姑且将他称之为“爱智者”的学说，我实在不想对你讲太多，因为它实在不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女孩。
我要说的是，在争夺统治者的生命与灵魂的战场上，马基雅维利也不同于以往的爱智者们。他为之献上忠诚、敬仰与爱慕的这位统治者——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私生子、瓦伦蒂诺公爵凯撒·波吉亚，他从未真正得到过王冠和权杖，也从未真正实现其理想和野心。
我们已经看到过，在世间统治者生命的战场上，爱智者有时胜利，却往往最终挫败于世俗的恶意、无常的命运、信仰的偏执，乃至统治者自身人性深处的野蛮、疯狂和扭曲……但马基雅维利，他并不是一个失败者，而是一个折服者，折服于波吉亚家族这年轻凯撒的天才、野心和权谋，折服于他教皇国的梦想，以及为了实现这一梦想不择手段的残忍和阴险。甚至在公爵失败与灭亡之后，仍将他的精神投射到自己的思想之中，将他奉为君主的典范，统治者的楷模。
于是，这从未登上过王位的统治者，声名狼藉的波吉亚家族的罪恶之子和邪恶之花，权谋、杀戮和征战的天才，本应转瞬就被遗忘在历史的洪流中，其精神和理念，却在一代又一代统治者身上延续和复活。这是何等奇特而让人喟叹的历史现象啊。
在公爵败亡之后十年，已经隐居在乡间农场里的马基雅维利，对友人谈及他的凯撒，仍然潸然泪下：“倘若我在世间找到新的君王，我将仍教导他仿效瓦伦蒂诺公爵的行径。”
这就是爱智者和波吉亚家族的凯撒的故事。
在故事之中
我的孩子，我已经为你讲述了漫长的往昔时光中，爱智者与世间君王的故事。而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而且似乎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
当我还在军队中，在巴伐利亚军营的那个冬天，为了躲避寒冷，也为了躲避人群的打扰，我钻进驻地的壁炉里，日复一日地沉思、睡觉、做梦，在半梦半醒间游历于不可思议的时间和空间。
我看到了许多，我的孩子，关于宇宙、关于物质、关于数与形如何统一，关于人类精神的产生与流动……哦，我不能把这些对你说太多，我担心那会把你的小脑袋搅糊涂，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正是因为它们才诞生到这个世上。
也就是在那些时候，我看到了爱智者与世间君王的故事，其中似乎还有我的命运——但遗憾的是我差不多什么都没记住。
是的，我的孩子，我悄悄地告诉你，而且只告诉你：在那里，我不仅看到了“已经”的故事，也看到了“正在”和“将要”的故事，尽管它们也是一片朦胧恍惚，似是而非。但我知道，它们就在时间之河的前方，它们注定成为现实。
第六个故事：爱智者与女王的故事
有一位爱智者，他的名字叫做弗兰西斯·培根。
关于他，我们知道些什么呢。
此时他已长眠于地下，而未能在他生前与他一见，是我的遗憾。
我和他属于同一个时代，我们的时代总体来说是一个趋向于光明的时代。人类的心智和创造力开始挣脱千年的束缚，创造出自罗马帝国之后，难以想象的财富与文明，理性与智慧的女神重新降临人间。就像培根先生所说，“我们在前人标明‘切勿逾越’之处‘继续前进’。”
人们都说他是我们时代最具智慧之人，对此我不发表意见，但他确实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尽管他的某些所作所为，我实在不敢恭维。
总之，自马基雅维利之后，再没有比培根先生更热衷于政治，并毫不讳言这一点的爱智者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我确信自己生来是为人类服务的，我选择照料公众的福利”。
我们都目睹了他如何一步步爬上了英格兰权利的峰巅，他也曾私下标榜这是实现了柏拉图“哲人王”的梦想，并以亚里士多德自居。但事实上，我们并没有看到他对都铎王朝童贞与荣光的女王有何影响力，反而是这位强势的狡诈的女王，和她虚荣诡谲的宫廷，将这位爱智者引入歧途，做出了即使是一个普通人也不应有的卑鄙行径。
是的，我们都知道他是如何对待自己的恩人埃塞克斯伯爵，若不是他在审判中为了讨好女王而忘恩负义、翻脸无情，伯爵本不至于人头落地。
这是一个残忍的故事，关于爱情、背叛和杀戮，我不想让你知道的更多，我的孩子，因为它实在不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女孩。
我要说的是，在争夺统治者的生命与灵魂的战场上，培根先生是另一位屈服者，屈服于统治者的冷酷、强势和权谋。
如果说马基雅维利的折服之中，仍不失某种理想的光芒和人格力量。在培根先生的屈服中，我们就只看到了怯懦和贪婪。
我只希望，在他最后的日子里，培根先生真如他自己所说，重新回到哲学的怀抱，找回了爱智者应有的坦然与宁静。这样，当后世的人们，将我与他相提并论时，我才不至于尴尬和懊恼。
这就是爱智者和都铎王朝童贞女王的故事。
第七个故事：爱智者和大帝的故事
未来将有一位爱智者，他的名字叫做伏尔泰。
关于他，我们知道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他的观点和思想，我也未曾了解到他的学术成就。但我听到人群向他欢呼的声音，听到他被叫做“世纪的灵魂”、“欧洲的良心”、“法兰西最伟大的智者”——老实说，这让我感到颇有点妒忌。
我还看到，在他垂死的床前，有三百人哀痛欲绝；当他离开人世后，六十万人为他送葬。在他的灵车上写着：“他给了人类动力，让我们准备好迎接自由。”
所以我断定他应当是一个伟大的爱智者，至少是一个伟大的人。
就是这样的爱智者，这样不可思议的魅力和影响力，使得整个欧洲几乎所有的皇帝、主教、国王、女王们都迎合着他，“王座都在他的面前颤抖”。
我看到，俄国女王给他写信，就像钟情的少女写给恋人，甚至担心自己的信件过于频繁而让他厌烦。我还看到，普鲁士的国王对待他如同一个最恭敬的学生，为了让他高兴，甚至写了一本《驳马基雅维利》，表达统治者对和平应尽的义务，并谴责战争的野蛮恐怖，让老爱智者欢喜得几乎落泪。
然而，我还看到，正是他这位“热爱和平”的国王学生，还有如少女般仰慕他的女王，将战火烧到整个欧洲，乃至整个世界，带来一连串的动荡和苦难，绵延不绝。而他们却因此攫取到大片的领土，以及被称为“大帝”的荣耀。
难道这是爱智者注定的命运？他们对世间统治者的影响，无论看上去多么强大，也注定要化为虚无。
幸而我也看到，尽管目睹了这一切，伏尔泰的精神和理性始终未曾折服，并最终能保有安详的晚年，全心照料他的花园。他说：“这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做的最好的事情。”
这就是爱智者和野心勃勃的普鲁士国王以及俄国女王的故事。
第八个故事：爱智者与魔王的故事
这是最后的故事了，我的孩子，它在遥远的未来，遥远得我看不清故事的结局，也听不清故事中人的名字。
我只知道，故事中的爱智者，是他所属的那个时代中最具有洞察力和批判精神的，他几乎颠覆了他的前辈们（其中也包括我）的所有思想和理念，将人类的思维推向深渊边缘般的极限。
但其中仍有某种不死不灭的精神，从古老的时代传递而来，他仍相信思想和观念必将改变生活，不仅仅是一个个人的生活，也包括国家和社会的命运。
然而，当一个恐怖的统治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崛起，将整个世界推进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战争地狱时，这位非凡的爱智者被蛊惑了，或是屈服了。他和追随者们一起，跪倒在魔鬼的面前，献上了自己的忠诚，也在爱智者的历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屈辱的一笔。
啊，我的孩子，我但愿你永远不要知道，当我看到这样的情形时，我感到何等的恐惧，又是何等的悲哀。如果这是人类注定了的命运呢？如果这是爱智者与世间君王的故事最终的结局呢？
隐约的，我又似乎透过遥远的战争的迷雾，看到了光明的影子，似乎能够感觉到那位爱智者内心深处的动摇和悔恨，还有他在未来漫长岁月里沉默的忏悔……但我不知道这是真实的未来，还是只是我的愿望、幻觉与祈祷。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爱智者与恐怖的战争魔王的故事。
在故事之后
我的孩子，我已经给你讲了我所知道的那些故事，爱智者与世间君王的故事，从久远的过去，到遥不可及的未来。
所以你看，我的孩子，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离开在荷兰的温暖甜蜜的家，离开你的母亲，踏上这漫长的旅途，去往冰雪与岩石的国度。
也许召唤我的年轻女王并不美丽，也不太聪明，谈不上仁慈善良，付给我的薪酬也不是多么丰厚，而且我很是怀疑，在人类历史进程中，她和她的国家能扮演怎样的角色。
我也知道，有的爱智者是拒绝这样的命运的，曾有爱智者面对几乎征服世界的君王，只是请他站开一点，不要挡住晒到自己身上的阳光；也曾有爱智者为了拒绝国王的邀约，将他的使者弄得精神失常；更多的爱智者躲在农舍里、阁楼上，和颠沛流离的旅途中，一次又一次拒绝统治者们的召唤。
但是，我的孩子，我不会拒绝这样的命运——当命运将一个君王心智与灵魂的战场，送到我的面前。
尾声
“Papa，我喜欢这些故事，尽管它们有点悲伤。”
“我很抱歉，我的孩子，我恐怕这世上的故事，大多如此。”
“Papa，你真的不记得我们的故事了吗？”
“我很抱歉，我的孩子，请原谅你的老Papa糟糕脆弱的神经。”
“Papa，那我们尽量成为一个好故事，好吗？”
“如你所愿，我的孩子，让我们尽量成为一个好故事。所以你要乖乖地睡觉，路是这么长，夜也是这么长。做一个好孩子，做一个好梦。”
“晚安，Papa。”
“晚安。”说着，老爱智者吻了那张美丽的小脸，光洁的瓷的脸颊，柔软的丝的金发，青金石的眼睛覆盖在珐琅眼皮和丝绒睫毛下。他温柔地喊着早夭的女儿的名字：“晚安，法兰欣，我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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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历史，过去的人们仅仅会想象一些原因来解释现象，几乎从未真正成功。
而我的假设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假设，不同于那些“真实属性”、“实质形式”、“元素”、“本源”和其他这样的假设。
我的假设只有一条：所有的物体都由部分构成。
所以，如果我们先研究身体，再研究灵魂，最后研究这两种本质以什么样的方式相结合，就能创造出与我们相似的人。
——笛卡尔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