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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菠萝头
【第四站】【参赛文】
【放浪漫谈】【菠萝头】
《梦中人》
人类线4
(一)
面对强光,那对瞳孔缩得针尖大小。
金习惯了这种介于蜥蜴和猫科动物之间的凶残感。他关闭手电筒。黑暗中,那对眼睛缓缓恢复正常。
它们运作良好,至少生理上如此。诺大的黑色密室中,金坐回病人对面的椅子,等着病人恢复视力。
金色的双瞳在黑暗中发出光芒。
这几个月来,金和病人定期碰头。
“您感觉有什么异样吗?”
“嗯,总体上还不错。”
发色灰白的病人坐在对面的椅子里。天窗落下的星光在他肩伤,映出犹如灰色巨鸟的身体轮廓。
手术无疑是成功,但这只属于生理层面,在其他层面,金明显感觉到,这个被称为劳伦兹的人,几个月来情绪很不稳定。
在为数不多的交流中,他都努力维持着表面平静,然而每次检查后,在社交神经还未能控制他的意识前,金感觉到他情绪强烈的波动,并趋于强烈。
生理的疼痛,还是心理的不适,又或者……眼睛本身的其他影响?
金不确定。
劳伦兹不是一个坦率的病人。对于医生来说,智能方面充满优越感的对象是最棘手的对象。
金想做多一些事,来显得自己获得的金钱名副其实,但他又要提防冒犯到他的病人。
“最近,医院又出现了打听您的人。”金说。
“似乎定期会有人找我。”
“这次不一样。”
眼睛的光芒在黑暗中亮了一些。昏暗的光线下,犹如悬浮在空中两拨萤火。
“这次是一个女孩子,她叫简。”
金说,“如果那是她的真名。”
那对眼睛缓缓合上。
“和别人一样对待她就好。”
“她是什么人?”金好奇。
劳伦兹没有回答。
每次他陷入沉默,金就会意识到自己成了不受欢迎的客人。
他将能源电筒放进口袋,站起身。“那么,我还是下个月的今天来。就此告辞了。”
他穿上外套,向用巫术联结自己卧室的门走去。
他听到身后的声音。
“金医生,从您以往的经验判断,我还算是个人类吗?”
金停住了。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非智慧生物领域有个冒犯人的词语,他确定很不合适。
“关键是看您的心,是否还属于人类……”金说。
(二)
教授走入燃烧的紫色花海,周身燃烧火焰,随后消失不见。世界变得漆黑一片,四周安静下来,所有的声音吸入了黑暗。
令人不安的梦。
简合上手里的本子,将封面的编号核对了两遍,才放回档案架上。
档案的编号依然是断开的——她要找的档案又被抽走了。
她来王都医学院一个月了。护理学的后半年,她将在医院里度过。
她经常去档案室帮忙,然而当她发现有关档案的大量缺失后,便谨慎地不再直接打听,而改由捕风捉影地了解传闻。
在传闻被夸张或者删减后,她逐步嗅到阴谋的味道。
简站在食堂的窗口,观察教授最后居住的病房。一些工匠正在修补破损大楼墙壁。她的视线描绘着破损的边缘,想象当时爆炸的场景。
窗户边靠近了另一个人。
“炼金罐装气体爆炸,这东西实在太危险了。我觉得很没必要。”
那个人说。
简知道这个人,最近升为主刀的年轻医生。铁灰色的短发,圆框黑色边眼镜。他的眼神似乎总是饶有趣味地打量,却又做到点到即止,不至于冒犯。
简没有和他说过话。她向他的拍档——叫威尔的麻醉师打听过一些事。
“下午好。金医生。”
简说。“当时有人受伤吗?”
“下午好。我不知道,当时我不在场。”
他朝着那个方向凝视了片刻,走向食堂的领餐区。
简向大楼方向看了一会儿,看金取了餐点在一张空桌前坐下,她也拿了一杯咖啡,走到他的对面坐下了。
“半年前,有一位王都学院的教授住在这里,您知道他嘛?”
金喝了一口汤,似乎被烫了一下。
他吐了吐舌头,“好烫。嗯,听说过,但我没见过。威尔应该清楚,你可以问问他?”
简在他脸上找到了常见的表情,一闪而过的心虚。
金将餐盘里的汤汁用面包蘸了个干净,他似乎什么时候都胃口极好。放下餐刀,他望向打量自己的简,两眼似乎因为饱食而泛出倦意。
“虽然不认识他。”
他打了个嗝,“但我也听过几个失踪的病人。有时失踪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不愿意拖累孩子独自走入深山的老人,知道了自己得了绝症而不告而别的丈夫……自尊心在部分病人身上确实存在,尤其是男性。对了,您问的那个是男性吧?”
窗外有鸟类飞过,有翅膀扑腾的声音。
简没有回答他。
她思索着金的话,她不确定这是否是一种提示,另一种寻找的方向。
她听到了护士长在叫自己的名字。
“谢谢您,金医生。我该走了。”简站起身来。
“有空再聊。”
金跟她摆了摆手。“希望护士长别太刁难你……”
(三)
护士长带着简来到住院区。
工人抬着沙发、茶几和浴缸,衣着考究的女仆抱着毯子和枕头。
简和护士长进入病区最大的房间。原来的格局已经变化了。
病床换成了四柱床,又加放了一张纱制的屏风。墙边一排榉木矮边柜,还有一张宽大书桌,桌上摆放了一些书和笔记本。
茶几和沙发放在靠近入口的地方,女仆在茶几上放上了一大束鲜花,摆上了一套白色的茶具。
丝质的毯子和枕头铺在大床上,四柱挂上了床帘。
病房变成了一间私人的寓所。
一个夫人正脱去外套,侍者帮忙拿她的衣服。从侧影来看,她有着常见中年贵妇人的模样,脖颈纤长,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
夫人脱完外套后,转过脸。
她的视线在护士长身上短暂停留,接着落在简身上,“这位小姐是安排照顾我的吗?”
护士长有些胆怯,“是的,夫人。如果您想换一位,我再着手安排。”
“不用。”
夫人的嘴角略微勾起,“我觉得很好。”
简和她的眼神触碰,瞬间体会了护士长的感受。
这位贵妇人个子娇小,身形纤细优雅,却生者一对强势的高颧骨。碧绿的眼睛气势逼人,如有歹徒闯入房间,她也有勇气和能力与之周旋。
“好的,夫人。”
护士长松了一口气。她交代了简几句后,便借口去安排别的事务,行礼离开了。
房间里只留下了简和不知名的夫人。
“你叫什么?”
“我叫简,夫人。”
“很好,很容易记,听说你当过秘书。这几天我会住在这里,需要一个会速记的护理员。”
“好的,夫人。”
夫人似乎很满意。她坐到了沙发上,开始摆弄茶几上的花。“我房间两边都空下了。你住隔壁。我每天上午六点要起床,不用帮我梳头,但你需要记录一天的工作。你要收花、写信、泡茶、取餐和替我换药。我的病不传染,只是免疫力变差起了疹子,几天就会好。”
“好的,夫人。”
简看了一眼她桌前的花。“这些花中花粉过多,会让您的病加重……可以的话,我帮您收走它们,可以吗?”
“不行!”
夫人的口气忽然严厉起来,随后仿佛自觉失态,口气柔软了下来。“不可以。这是国王陛下送的……”
(四)
夫人的名字叫黎贝卡。
信件抬头尊称她为男爵夫人。
每天7点,鲜花和信件会由侍卫一并送来,晚上7点拿走。
她的小病似乎惊动了不少人物,鲜花在边柜已经摆放不下。简和夫人商议,将会加重病情的鲜花抽出,放到晒台的一个水桶里,剩余留在室内。
简的阅读和速记都很优秀,普通信件都由她代笔。重要的则由黎贝卡执笔。
上午工作结束后,夫人会喝些茶,下午上药膏,简会帮她按摩一会儿直到午睡。夫人午睡的时候,简可以在沙发上看书。
晚餐之后,夫人很早休息,简便回房间去了。
几天后,黎贝卡夫人威严的样子少了很多。她开始打听起医院里的八卦。她最喜欢护士和医生之间的绯闻,其次是病人的新闻。
她最喜欢河道事务局书记官和三个情人的故事。让简说了两遍。
麻醉师威尔来拜访过一次,金医生随同他一起。
他们走后,黎贝卡聊起威尔,简才知道威尔是宫里一位武官的幺子,很早就和一位地位相当的女性结婚。今年冬季,他的第二个孩子就要出生了。
黎贝卡也打量着金和简,说他们是一对。
“不是这样的。”
“如果他要是追求你,我觉得也是个不错的对象。”
“夫人,我有喜欢的人。”
男爵夫人的眼一亮,“这几天来过了吗?”
“没有。”
简眼神黯淡下去。“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男爵夫人捕捉到简的表情,便不再发问。
然而,精力旺盛的夫人始终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第二天晚餐后,她终于难奈不住,“那个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一位令人尊敬的先生,他失踪了。”
“不是因为你怀孕了吧?”
黎贝卡惊叫起来。“孩子生了吗?”
“没有!夫人……您误会了!”
简的耳朵烧了起来。
“哦,总算不是最糟的情况。”
夫人坐在床沿上,拿起扇子摆弄,“但未必也不是不糟,我听过太多这种事情,有人因赌博欠债,有人背着未婚妻和权贵之女结婚。傻兮兮的姑娘一开始都会说:不会的,夫人!但很遗憾,她们遇到的都是大猪蹄子。”
“他是因为身体上的问题。”
简看着自己的膝盖。
“不管怎样,这都不是一个好局面,孩子。我国的法律是这样写的,失踪一年之后,就会自动判定为死亡,如果他没有继承人,那么财产和地位都将回归国有。之后哪怕出现,也需要向法庭申诉并自证身份,多数机会渺茫。”
简呆了一下。
“所以,替自己打算一下。如果一年之后才出现,他很可能会变成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这对结婚可没什么好处。”
“不,夫人,我没想那么远。我现在只想要找到这个人。”
夫人抚了一下额头,“年轻的害处便在这里。”
敲门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简稍喘了一口气。
应允声后,门外进来了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军人,手捧着一束鲜花。
“晚上好,夫人!少校让我送来的鲜花。愿您早日康复。”
简站接过散发着清香的白色雏菊,将它转交给了黎贝卡夫人。
夫人摸了摸雏菊,又凑近闻了闻,抽出了花中的卡片。
“少校又去炼金工坊了吗?”
夫人的语气不悦,“忙到卡片都不能自己写?”
黑衣制服的军人露怯,“市政厅决定在后天举行今年的青年舞会,少校正在布置人手。”
“市长阁下在搞什么……去年的桃色事件还未解决,今年又打算办这种可能闹出私生子的舞会吗?”
男爵夫人嘀咕道。
黑制服没有接话。
“代我向你们的少校传达,人生除了工作还有老母亲。”
“遵命,男爵夫人。”
“就这样吧,辛苦你了。”
“我的荣幸。”
男人行了一礼,落荒而逃似的离开了。
黎贝卡坐在床沿上,将花交给了简。
芬芳的香味扑向简的面孔,她将容易致敏的配花拿出来,走进阳台,将它插入水桶中。王都的深秋闷热,花香让她有些晕。她站起身来。
阳台的栏杆上,一只白色的鸮正站在栏杆上。
它睁着金色的眼睛,双目几近占据了脸部一半,黑夜的幕布之下宛如两盏烛灯。它和简四目相交,奇异的气氛让简不由靠近了它。
鸮没有立刻逃走。直到简伸出手,它才张开翅膀腾空而起。
简听到黎贝卡夫人在叫她。
“简小姐,麻烦帮我写一封信给市长,后天我要去参加舞会!你跟我一起!”
(五)
简知道自己的着装不尽人意。
棉布长裙和鸡心小项链,参加一场正式的舞会确实寒酸。
黎贝卡并未苛责,她从首饰盒里拿出了珍珠耳环和项链。
“把你的小项链拿下来,换这个。”
她走到了简的背后,“不是昂贵的东西,弄丢也没关系。挺起胸孩子,你够平的了。”
她将项链戴在简脖子上,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背。
市政厅的马车停在了楼下,黎贝卡才戴上了宝石戒指,拿上了她的扇子。
简没有专程去过市政厅,也没有坐过四匹马的马车。
她坐在夫人身边,透过玻璃,看见市政厅大道上能源灯盏盏亮起,行人和旁人的马车向后退去。
前方建筑逐步变大。石灰岩在灯光的照映下变成了一片橙色。
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瘦高老人站在门口的台阶处……
简在报纸上见过他。
他站在入口处,跟每一个进入的人打着招呼。部分马车接近,他等着别人下车跟他打招呼,而另一些马车,他则主动上前迎接。
简看见他向男爵夫人的马车奔跑而来……
门打开,黎贝卡将手递给了他。
“听说您要到来,我兴奋得一夜没睡。希望您感觉好多了。”
老人在黎贝卡的戒指上重重吻了下去。
“到了我们这把年纪还是应该多睡睡觉。谢谢您的花,市长阁下!”黎贝卡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的荣幸。”
市长的视线落在了简的身上。
黎贝卡用扇子遮住了鼻子。“她就是我信里跟您提及的,远房外甥女。”
简提裙行礼,心中忐忑。
“希望您能在这儿度过一个美妙夜晚。”
市长向简行了一礼,伸出了臂弯。
简犹豫了一下,黎贝卡夫人上前一步,伸出手臂勾住市长。
他们进入了市政厅。
宽敞的大厅被开辟为舞池,用考究的丝带和黄铜雕塑装饰了一番。
简感激男爵夫人的首饰。
在场几乎都身着华丽正装,除了人类,也有几个精灵身着人类的礼服。简留意到一部分人戴着面具,不由觉得新鲜有趣,即便王都学院,也很少有这样考究的舞会。
有个侍者迎上来,一个银盘稳稳托在黎贝卡和简眼前。里面装着饮料和面具。
简的手伸向了香槟,犹豫了一下,拿了一杯果汁。
“没关系,喝醉了有人会送我们。”
黎贝卡拿着一杯酒。
“夫人,您还不能饮酒。”
“就一杯。不选个面具吗?”
黎贝卡选了一个最华丽的手持眼镜面具,简跟着她选了一个略简约的。
一个高个子男性向她们走来。
他穿着黑制服,没戴面具。头发修得很短,肤色黝黑,面部线条精干分明,绿色的眼珠和黎贝卡十分相像。唯有眉边一条深深的疤痕,令他平添了几分复杂的气质。
男子在黎贝卡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您应该呆在医院里。妈妈!”
“谁叫你都不来看我。”
黎贝卡夫人哼了一声,向四周环顾一圈,“这个城市最狡猾的罪犯已经发誓效忠陛下,你本该更轻松些。”
“嗯,他还需要观察。”
“他似乎也很乐于被你观察。如果他是个姑娘,我就不那么担心了。”
“请您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黎贝卡将手伸向儿子的脸。“这疤大概去不掉了,小姐们会被你吓坏的。我英俊的儿子,你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呢?”
少校咳了一声,视线转向简。“这位是您的护理员吗?”
简正仔细观察着在场宾客。每到一处她总习惯性寻找那个人。在她看来,每个身影都仿佛似曾相识。
“我忘记介绍了,这位是简小姐。”黎贝卡转过身来。
简这才回神,她行了个礼。
少校还了他一个军礼,“我叫克里斯。母亲的精神看起来很好。谢谢你。”
“这是我的工作。”
市长和其他几位政客模样的人向他们走来。
“我去去就来。”
黎贝卡让侍者递过一杯香槟。“少校阁下,你应该请简小姐跳个舞,这样我就不算白带她来了。”
她嘬了一口香槟,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戴上了面具。
(六)
克里斯拿了一杯果汁。
“抱歉我在工作,不能喝酒和跳舞。我很抱歉。”
“我也在工作,夫人还有一次药,我需要提醒她吃下。”
“谢谢,我母亲会比较固执,但她心地非常善良。”
“夫人待我非常亲切,我很荣幸。”
“您真是位好心的小姐。”
二人很快词穷。
这位少校令人尊敬但过于严肃,他的母亲也有类似的气质,但她似乎具备了高超的社交手段,总能轻易打破人的戒备。
简看见夫人被几个政客模样的人围在了中间——她又拿了一杯酒。
简犹豫要不要上前。
“您在场有认识的人嘛吗?”
克里斯说,他的视线掠过人群。
“除了夫人和您,其他应该没有。”简回答。
“那也许我眼花,我觉得有个人盯着我们看了好一会儿了……”克里斯说。
简的视线在人群中快速搜索,之前她确实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一闪又不见了。
“今天到场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简问。
“军政和商界的孩子,没有大贵族参加。”
“普通市民也可以自由加入吗?”
“不,需要市长发放的邀请函。我们有一份名单。”
有个黑制服的士兵走到了克里斯旁。克里斯将杯子递给了他。
“巡视的时间到了。我失陪一会儿,舞会结束,我会送您和我的母亲回寓所。”
他整理了一下领口,行了一个礼,便大步地离开了。
简将杯子还给侍者。
她不擅长需要社交的环境,偶尔好奇,却没有持续的热情。她吃了一份鹅肝酱小黄瓜的点心,看夫人忙碌,便独自就走向大厅外的露台。她想出去透透气。
今夜的星空清亮。空中没有一丝云,能看到几颗明亮的星辰。
令她想起小时候的光景。
郊外的夏夜秋千上,星星仿佛触手可及。近十年炼金能源灯在城市使用,群星便也在城市的光芒下黯淡,甚至消失不见。
城外或许会好些……在教授的家。
教授的家,也许能看到自己小时候一样密集的星辰。简的梦境曾中出现过教授的庄园,但一切只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她从未去过。
当她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怅然所失的心情便会笼罩她。
大厅中的欢声笑语、人影舞动的浮光掠到了这个露台上……她觉得自己和室内有一片湖泊的的距离。
一个被灯光拉长的影子停留在她身后。
她回过头去,一闪而过的灰色背影又进入了大厅。
那个背影……
简的心脏如打鼓跳动起来。
她走入大厅。弦乐响起,宾客进入了群舞。
戴着面具的男女,四手交叠,一个转身便交换舞伴,犹如湿地中集体求偶的候鸟。所有人都在动,在旋转——她看不清那个背影的去向。
大厅有三扇门,一个通往入口,一个通往自己进来的露台,另一个通往花园。
她走向通往花园的门。
穿过舞池中的人群,她被一个高个金发男精灵带着旋转了一圈。他对她微微一笑,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了一吻,她却心急挣脱了,跑向了花园。
出口处……没有人。
花园小径被能源灯照得清晰……那里也没有人。
她肩膀的垂了下来。
这种熟悉的感觉又吞噬了她,四周暗了下来,又一次暗下来。世界沉寂了下来。
她在小径上走了几步,转过身望向大厅。
那里依旧灯影交错,欢笑一片,舞池似乎换了一种舞蹈,音乐节奏更为紧凑。她感受不到年轻人的热情。
她听到身后传来了一身叹息。
她转过身。
那里……站着一个人。
简的嘴唇微微开启。能源灯光线并不明亮。
这是一个戴传统宫廷白色假发的男子,白色面具遮盖了上半张脸。他身着灰色的礼服,身形比自己要找的人清瘦了几分。
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下巴和嘴唇部分隐在阴影中,皮肤的白和面具的白几乎一致。
这种熟悉感,让简几乎错认,然而黑暗中熠熠发光的金色眼珠却惊醒了她。
那个人没有作声,只是看着她。
“是您在看着我吗?”
简问。
“我看错了人。”
那个人声音低沉。
简觉得他压低声音。
“我也以为您是我的一位熟人。”
简咬了咬嘴唇。“劳伦兹教授,卡泽尔-劳伦兹。您知道他嘛?”
金色眼睛的男子沉默。良久,低低地说道。“认得。”
简仿佛因为激动,向前一步……
那个人随之退后几步,保持着距离。
“我在找他,我找了他很久。”
简焦急起来,她顾不得自己失态。“他在哪儿?他还好吗?”
“他很好。”
“请告诉我他在哪儿。”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他离开了这座城市。”
简感觉心被绞了一下。她的手攥了起来。
“他去了哪里?”
男子并不做声。
“请您告诉我,我一定要找到他!”简的语速急促。
“忘记他。”
男子的声音低且轻。“他不希望任何人找他。”
简眨了眨眼睛,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她擦去一边眼角,又擦去另一边。她努力保持平静,眼泪却像攒了太多般滑落,无法止住。
男子的眼中露出惊慌,却在迈开了半步后停住了。
“为什么要找他呢?”金色的眼睛中光芒黯淡。
“因为……我犯了很重的罪。”
简的眼泪流向嘴角,她用手背擦去,眼睛却还是一动不动盯着眼前人。他是她寻觅许久,无边的黑色梦境中唯一的光。
大厅中的弦乐升了一个调,舞会进入了高潮。
市政厅的顶上发出一声炸裂,随后又跟着几声炸裂——夜空中有节奏地爆开红色和绿色的花火。
花火光影交错,映在男人面具上。
“只是……这样吗?”
巨大的轰隆间隙,简听到了男人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简语塞。
悔恨、胆怯、自卑和期盼似乎一齐涌向了她的心和脑,她努力想要说出它们全部,而最终说出口的却还是只有一个字。
“不。”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轰隆声中。
金色的烟花呈扇面放出,炸裂声连成了一片。空中的星辰已经不见了。
舞会中的盛装男女们涌向花园,这里将变成一个新的舞池。
“请问您的名字?”
花火声中,简大声地说道。
那个人没有做声。
简听到远处有人叫她的名字,似乎是黎贝卡夫人的儿子。
她转过身去。
“埃德蒙德。”
简耳边传来那个男子的声音。当她再回过头,他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克里斯走到她身边。
“我的母亲在找您。她打算回去了。”
简没有望向克里斯,只是呆呆地看着男子刚才站的地方。
(七)
舞会在午夜结束。
三人坐在马车中,黎贝卡夫人喝得半醉。简的泪痕让她瞪了克里斯很久,久到克里斯也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直到简请求克里斯看一下参与者名单。
“名单我身边没有,今天到场的98名,我记得名字。您说吧。”
克里斯如释重负。
“卡泽尔-劳伦兹,有没有这个名字呢?”
这个名字让黎贝卡的脸色微变,酒醒了一些。
她盯着简看了一会儿。“他不会就是您在等的那个人吧?”
“是的,夫人。”
黎贝卡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后收回目光,不再发问。
“没有这个名字。”克里斯非常肯定。
简仿佛也早确认了答案。“那有没有一个叫‘埃德蒙德’的人?我见到过一个人,他说他叫这个名字。”
“也没有。”
克里斯同样果断。
这个名字似乎也惊到了黎贝卡夫人,但程度已不如刚才。她的视线向着窗外。
克里斯将她们送回医院。
黎贝卡夫人走进房间,让简放了热洗澡水,就让简休息了。
简回到房间,疲惫袭向了她。
她合着礼服倒在床上。
睡梦中,她感觉到有人抚过她耳边的头发,将她扶正躺下,盖上了被子,在肩头处盖实。
她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合衣躺在被窝里。
房中空无一人,唯有窗户是开着的。
窗框上,停着一只金色眼睛的白鸮。她曾见过它。
她走过去,再一次想要触摸它。这一次,它犹豫了一下,没有躲开,任由简的手掌摩挲着它的脑袋。
看着它眯起眼睛,简想要挠挠它的下巴,它却退了一步,张开翅膀腾空而起。
它停留在半空中,露出脚掌——简看见了它脚上绑的字条。
她一寸一寸打开卷起的纸条。
我很好。
我会回来。
在那之前,我会写信。
署名:K.L
简揉了揉眼睛,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
她抚摸着墨水笔干涸留下的字迹,仿佛主人的温度还留在上面。
她终于确认那是他的字。
她的脸烧了起来,身体却好像漫长旅途后的精疲力竭。她倚着墙,闭上眼深呼吸两次,转过视线,望向白色的鸮子。
她想写些什么绑在它脚上。
它却像完成了使命般,张开翅膀,向着窗外黑暗纵身一跃。
看着它没入黑暗,简从口袋中摸出自己的鸡心项链。
她将字条塞入吊坠中,合上手掌,冰凉的金属在掌中逐渐变暖。
这一次,不是梦。
她紧紧地握住了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