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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有限队][绕圈]赝品

Synopsis

by VeranoFlores

【第三站】【绕圈】

【银河有限】【VeranoFlores


赝品


战后的阿里修斯坦,在贤明的莫里哀教授统治下,很快焕发出勃勃生机。阿里修斯坦原本不以青山绿水著名,但作为正统教会早期的星际据点之一,文化古迹倒一直很富裕。其实同一时期的据点并不少,但阿里修斯坦半个世纪前发生过一起经认证的显圣,预言了未来的战争。于是也有这样的传言:阿里修斯坦之所以很快走出战争的阴霾,是因为它沐浴着神的慈爱。
似乎为了映证传言,阿里修斯坦的显圣节,在恢复传统的基础上,一年比一年更盛大,吸引的游客越来越多,产值也越来越高。就这样,一位年轻英俊的绅士怀揣着一颗破碎的心,以及祖传敬神的虔诚,在某个秋天下午推开店门。当然,唯一在场的酒保上了年纪,看不出他的心与虔诚,只觉得屁股刚沾凳子就点“最烈的酒,要最贵的”的客人,有点那个。
出于对异乡人的关爱,老酒保照例规劝一番。
“那里是目睹显圣而封圣的三兄弟的故居,就在隔壁两条街上。我亲爱的先生,您远道而来,何不去参观一番。何况现在也不是喝烈酒的时间。”
“叫我小马先生就可以了。”年轻人忧郁地说,“您刚才说的兄弟三人,可曾延年益寿、富贵荣华、百子千孙,现在故居还住着后代吗?”
“这可没有。老二没活到成年就夭折了,老大接到征兵令,死在1.5光年之外。最小的弟弟事故受了重伤,最后也没有结婚。”
“看上去你们这儿的神不太灵验。”小马先生完全无视墙上禁烟标识,熟练地剪掉雪茄头,“您老别嫌我说话直。我这人最虔诚不过,顶礼膜拜、烧香供奉一样不落的,漫天有灵验的真神真佛都知道。”
点燃雪茄独特的芬芳,酒保活了大几十年,也不过闻过两三回。抚今追昔,他不禁宽容起来,也不去计较小马先生谤神的罪过,而是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仔仔细细擦着玻璃杯,任由小马先生用朦胧醉眼打量着小小店铺。
“老头儿,看不出来,你还会变魔术?”酒柜上摆着本地魔术师协会的名牌,小马先生发现了,并根据他的逻辑进行推理,“你们魔术师嘛,我猜你也压根不相信吧?”
酒保顺手拿起名牌,用同一块抹布擦了起来。“如您所见,我是个经营酒吧的业余魔术师,倒是您说我不相信什么?”
“显圣的事呗,就算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现象,说白了就是障眼法,变戏法的都会这么想。”小马先生看待世界的观点似乎很不稳定,“我还猜,你肯定琢磨过,显圣那些花样是怎么搞出来的。比方说,观光手册上写的‘一天晚间,三兄弟照例在小树林中游荡,忽然瞧见幽暗的池塘水面忽然蓝光闪烁’……”
“以您之见是怎么回事呢?”
“我吗?我可不是专业人士,就随便一说,您多指正。”小马先生从手指上摘下戒指,扔进酒杯里,“比方说,就像这样,扔个发光道具到小池塘里……”
“什么样的小道具呢?”
“呃。”小马先生环视酒吧,“假设您不反对我的无礼,我就从手头的东西找灵感了。既然写的是蓝光,那我就用汤力水,装在玻璃瓶里。然后用紫外灯照一下……”
“等等,汤力水是怎么来的?”
“您这儿是酒吧,总要做汤力水吧。”
酒保轻轻颔首,似乎认可了门外汉的思路。受此鼓舞,小马先生翻着观光手册念道:“接下来是,‘三兄弟瞧见光芒上方站着一个乳白色的身影,是个穿着长袍、披着轻纱、怀抱婴儿的妇女——和教堂中的圣母像一模一样’。”小马先生轻轻晃动雪茄,让烟云堆积起来,“这个更简单了,当时是夜晚,池塘上方肯定升起雾气,用投影仪把教堂圣母像的照片投上去就行了。”
“噢,这么简单?”
“水雾投影在地球一百年前的成熟技术了。当然用池塘的雾气肯定不如专门制造的水雾屏幕好用,但半夜在乡下小树林里唬人,马马虎虎足够了吧。”
酒保依旧点头,但态度又有点不置可否,可能是乡下两个字比较戳心。小马先生揉揉眼睛,继续照本宣科:“ ‘那名妇女用清晰而不用置疑的语气,对三兄弟说道,不知悔改的人,你们要当心!大灾难近了!忿怒的大日到了!苍白的马将在地上驰骋。天地变黑,日月星辰变红。’这里像是启示录的内容,也就是所谓大战的预言。”
酒保还是点点头,又拿起一只瓷盘用力擦拭。小马先生趴在吧台上,手指戳戳观光手册:“声音就更简单了——设计好喇叭的位置,放一下事先的录音就可以了。总体来说,安排这么一次显圣一点都不难嘛。所以说,显圣是真的吗。不会是三兄弟编造了骗人的吧。之前也看有人考证,三兄弟在显圣之前是镇上以敲诈勒索为业的小混混,不是什么正经人,之后才变得安分守己了。”
“如果不是显圣,那你要怎么解释最后的预言呢?”
“也对,唯一想不通的就是最后这里了,‘柳德米拉手持天使的弓,射落了苍白马的骑士。’柳德米拉,应该就是柳德米拉·弗拉基米罗夫娜·云·莫里哀卡娅元帅的芳名。五十年前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预料到那时候还没出生的柳德米拉元帅。反过来说,也许这只是个巧合,或者……是旅游委员会杜撰的瞎话?”
酒保终于摇了摇头。“不是瞎话,我向您保证,那是和我所听见的一个字都不差的复述。”
小马先生用手肘撑着身体,艰难表现出一个惊讶的神态。
“您之前说,汤力水——其实基本能打90分了。如您所说,作为业余魔术师,我反复思考过,如何安排这样一次显圣。用玻璃瓶或者塑料瓶都是不现实的,扔进水里会发出砰得一声不说,池塘也有接近一米的水深,水瓶漂在水上可能会被人看见,万一水瓶沉下去了,紫外灯就照不到了。”
“不是汤力水瓶,是什么呢?”
“很简单,就是奎宁粉。酒吧做汤力水的原材料之一嘛。”
对于这么简陋的手法,小马先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关于雾气投影,也能打90分。但用的不是投影仪那样的高级货,而是最普通的幻灯机,直接从镇上中学里搬来的,圣母像也是学校教学使用的现成幻灯片。因为池塘的雾气不稳定,其实成像效果一点也不理想,好在是半夜在乡下小树林唬人,足够了。”
“……好吧。那么预言的声音呢?”
“那是——腹语。毕竟不是专业的调音师,很难用录音和喇叭在小树林里布置出合适的音响效果嘛。而腹语是魔术师的基本功。”
“听您说得有纹有路,知道得可真清楚呀。难道享誉宇宙的阿里修斯坦预言真的只是骗局一桩?柳德米拉元帅又是怎么回事呢?”
酒保擦拭杯盘的手停顿了,第一次抬起昏花老眼,注视着小马先生,很快又垂了下去。
“柳德米拉元帅的名字,在五十年前,确实是预言。”
“真的预言?”小马先生内心的世界观又开始不稳定了,“劳驾您千万把话说明白,我可是完全听糊涂了。显圣是骗局一桩,但预言是真的?”
酒保脸上的皱纹看上去就像一把锁的密码。小马先生又揉揉眼睛,试图从沉默的酒保的脸上看出答案来。他反复哀求酒保告诉他真相,甚至许诺了酒吧一个月流水的信用点。最终,酒保还是拗不过他。
“我不要您的信用点。但您之前说,阿里修斯坦的神不灵验,我想劝您听完我的故事,可以改改主意。”
“从我爷爷开始就经营一间小餐馆,名字就是您今天看到的这个,‘真珠’。除了土豆和鱼,真珠在那时候只对镇上的农民和工人卖最便宜的麦酒和啤酒,有时候来一点烧酒。即便如此,因为用的是自家的铺子,所以真珠的门面比你今天看到的,至少要大两倍多。直到五十多年前,我出生了,镇上迎来了云家族的第一笔投资,之后镇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兴旺。几年后,终于有人看中了我家的小餐馆……的地皮。他们想让我父亲离开,于是,找到了那三兄弟。”
老人抬手擦了擦眼睛。
“当时我才九岁,放学时被三兄弟拦住,带进了小树林…………我不知道他们计划对我做什么,只知道,当时小池塘上浮现出圣母的身影,圣母警告了三个恶人。三个恶人不相信圣母,于是她作出了大战与终结大战的柳德米拉预言。”
“这么说,显圣与预言,都是真的?”小马先生的世界观大概正在高频震颤之中,于是他看上去满眼都搅拌着糊涂。
“之后,三个恶人可能是被圣母的警告感召了,他们放我回家,也没再纠缠我家的真珠。只不过最后真珠又因为别的原因,落入了其他人的手中,这就是后来的我也不能预料的。我只知道,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接触到神迹的幻象,无论如何我也想再看一次,当年的奇迹,池塘上方光雾中的圣母虽然非常模糊,但在我印象中越来越栩栩如生,于是当我从惊吓中恢复健康之后,我一头扎入了神学之中,又从晦涩的神学转去了更接近答案的神秘学,最后当我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跟着一名魔术师——实事求是地说,一个灵媒——学起手艺来,就因为行走江湖,还躲过了兵役。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当年看到的种种不可思议的现象,都可以用简单的方法和就手的材料布置出来。于是,我又像着了魔一样练习,反复改进,说起来简单,实际还是挺复杂的,总之我终于成功地重现了当年的奇迹。”
老人又用抹布擦了擦眼睛。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也就是那一天,柳德米拉——那时候还不是元帅——赢得了关键的坎斯齐战役,他们都说战争就要结束了。我用当灵媒的积蓄,买下了一间小店,打算命名它为真珠。那天,我一整天都坐立不安,好像有什么使命等待我去完成。我想,也许是真珠终于回到了我的手中的缘故吧,我最终决定再去一次当年的小池塘,亲手重现当年的神迹。然而讽刺的是,那时候的我,已经在当灵媒的生涯中,不再相信神了,只觉得当年不过是有人匿名的恶作剧,好好戏弄了三个恶人。”
“我醉醺醺的,提着道具包,走进了小树林。夜色中,小树林雾气弥漫,安静得吓人。平时走惯了的道路,变得陌生起来,在陌生中又透着令人心悸的熟悉。我浑浑噩噩地走着,不时被树根和石头绊个踉跄,露水打湿了我的肩膀和头发,我不禁咒骂自己愚蠢,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间来到这个地方不可?”
小马紧张得连趴在桌上的姿势都不肯变动一下,宁愿胳膊被下巴抵得生疼。
“我摸着树,慢慢走到小池塘边。这个时候,我听见池塘另一边传来年轻人放肆谈笑的声音。因为当年的遭遇,我对这样可怕的笑声非常畏惧,又非常反感,立刻下定决心,这趟就要好好吓唬他们,让他们知道神在注视着他们,从此安分守己。”
“说干就干,何况我已经准备了这么久,练习了这么多次。我把幻灯机从背包里卸出来,安好幻灯片,然后掏出装了奎宁粉的纸包,用力挥手,把它们远远抛撒在池塘水面上。池塘的水很静,又漂了太多树叶和苔藓,几乎不太流动,于是过了一会儿,我打开了紫光灯,对准水面。很快,那边就响起大惊小怪的叫唤来。”
“我心中暗笑,又打开幻灯机的开关。圣母的身影顿时飘飘渺渺映在水雾上。那边惊骇的叫声更惨烈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用腹语术说,‘不知悔改的人啊,当心些!’”
“是圣母!艾迪大哥!圣母显灵了!”“闭上嘴,我看到了!”“真珠的小鬼……该怎么办?”“布雷克你这个蠢货,谁说那是圣母……”
真珠的小鬼。艾迪大哥。布雷克。这几个字在我耳边轰鸣。我的脑子就像炸开一样,无法运作,无法思考。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运用我的身体,继续说出熟极而流的台词……
“忿怒的大日到了!……”
“苍白的马将在地上驰骋。天地变黑,日月星辰变红……”
还有一句,还有一句,还有一句。对了,是柳德米拉,原来是柳德米拉。
“柳德米拉手持天使的弓,射落了苍白马的骑士。”
就像被附身一般,一口气说完这些,伴随着池塘对面的惊恐尖叫,我长长吐息,瘫倒在地上。直到我再次恢复知觉,天光已经大亮,一度陌生的树林重新变得熟悉起来。我躺在地上,幻灯机还在身边,昨夜的事情宛如幻梦一场。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多年后学会的恶作剧,拯救了多年前幼小的我自己?这一切都是谁在暗中安排?
…………
小马先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了酒店。他只记得,他的世界观终于在一个区间取得了稳定,承认了圣母的灵验,并且按照虔诚的传统留下了符合世间对瑞德匹克想象的……香火钱。
“奥利,有空吗,出来喝一杯吧。”送走小马先生,老酒保打了个电话,“今天又来了个瑞德匹克,他们家年轻人还是老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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