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站】【绕圈】
【银河有限】【陆伯言】
陆一行一生中做过最成功的教学示范，大约就是在今时今日的战地之上。如果他还有机会回头去撰写他的教案，也许他会用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头：
“晴。能见度良好。今日示范：全天候作战。”
诚然这本是相互矛盾的两个作战条件，但在此时此刻的α星，再矛盾的作战条件，都有了存在的意义。
α是一颗才被发现不久的行星，由被称为“流放者”的组织进行管理，一群从各国逃逸出来的军人，带着各自的信念，留在了这颗堪称荒芜的行星之上，迄今为止，不过才是两代人。
短短的30年间，α星上不仅仅有了自己的社会组织，还有了日后在史书中被郑重地以“演武堂”之名称谓的陆军学校。
陆一行，作为第一批登陆α星的机甲驾驶员，忝为陆军学校机甲学堂的教官。
唯一的教官。
在他心知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去撰写最后一份教案，却又默默地打好了教案腹稿时，这一场针对“流放者”的战役，已经渐近尾声。
α星的外部星域且装备精良的联军所掌握，登陆作战原本应当阻力重重，但α星上人力十分有限，即便是机甲不足的联军部队，也足以在短短的两个月内，将预定的防线撕裂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在陆一行的学生们纷纷赶赴战场之前，由前“流放者”们组成的抵抗军，已经在唯一的跃迁出口与联军展开了数场血战，舰队的残骸漂浮在大气层里，金属外壳为高温灼烧而汇聚成小小的河流，让陆一行想起血河的形状。
陆一行几乎可以描摹出当时惨烈的战况。巨大的机械装甲向着如潮水一般的敌军冲去，向来无声的战场上，此刻充斥着发自人类声带的，最原始的怒吼。
而天际，一轮残月正泛着冷光。
最后一拨赶赴战场的军人们，有着同一个出发地，这些年方二十的少年们，大多来自于α星的二代，原本有着优渥的生活，却仍旧继承着父辈的志向，在最后一场战役来临之际，他们驾驶着α星所剩无几的机甲，整齐划一地出现在了α首都的城外。
是陆一行亲手送他们出行，他却未能亲手再把他们迎回。
别在左肩的军徽，由他一手戴正的帽子，映着少年们的脸，并没有怯懦或者退缩，就像是每一次集训时一样平静。
“最后一颗子弹，是你们的机甲。你们身后即是首都，你们没有退路。"
临走前，陆一行最后一次向他的学生们致礼。
”我希望这不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课。“
α星历29年。夏。
第一颗燃烧弹落下的时候，α星的大气层被染成了绯红色，像是α星上最美的火烧云。陆一行独自一人驾驶着机甲穿梭过联军的人潮，俯瞰着地面上架起的十来门高射粒子炮。
他想起自己曾经教导过的最得意的弟子，正是死在这样的好天色之下，那个流放者组织司令官的独子，第一次驾着机甲正式出征，就以一己之力牵制了三架联军机甲，那是整个战场中最惨烈的空域，联军的将领在此整整投入了17架机甲，在学校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即使是在战地上，仍然不改他在舞会上的英姿，穿梭在空域时，能量炮的火光就像是一束他最爱的玫瑰花。
可惜的是那些姑娘并没能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
陆一行从口袋里取出一朵玫瑰花别在了操作屏上，操纵着机甲连续做出了十二个规避动作。
他看过那一场战役的影像，少年的规避动作实在是无可挑剔，即便是他这个教官来评分，大约也只能慷慨地给全优。
可是全优并不能让他活下去，正如现在孤注一掷的陆一行，也没有想过这一份教案的细节应当如何撰写。
α星的天空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越来越多的能量束擦过他的机甲，引擎被击中，α星最后一架机甲在空中拖出了一道长长的黑烟。
他暗暗算了算战损比，1：17，终究还是比他带出来的唯一一位女上校多了一点，不知是上天眷顾他作为一个教官的尊严，还是着意安排他为她再做一次示范。
他想了想小姑娘最喜欢的双马尾和临走的时候那一个带着点羞怯的拥抱，叹了口气，伸手推开了备用引擎，调整好了撞击轨迹。
他对小姑娘的判断有着百分百的自信，也从不怀疑她的决绝与狠劲。
能让他的歼敌数比她略多那么一点的，只有一个理由，她当时已经没有任何引擎动力可以使用，只能凭借着α星的重力，划出最绚丽的一道轨迹，自毁在联军阵地上。
可惜了。
最后一刻里陆一行还在想，如果他们用的并不是备用机甲，如果他们能够在学校里多做几次模拟对抗，如果他们都能在开战的时候找到最合适的战斗位置。
陆一行并去想下一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在战场上，所有曾经教过或者学过的知识，都是一片空白。除了本能，再没有其他更能让他教授的事情。
可他能教会他们如何用本能躲避攻击，如何用本能歼灭敌人，如何用本能慨然赴死。
却偏偏没有教会他们怎么活下来。
高射炮离他越来越近，陆一行看到联军阵地里匆忙的调配，他甚至能想到敌方指挥官下达的指令，可是那又如何呢？
坠毁前一刻，陆一行想起自己当时站在司令官面前，淡淡然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的学生们都上战场了，现在，也该是我给他们上最后一课的时候了。“
这位曾经战功彪炳的教官并没有留下他最后一课的教案，联军的指挥官打开了他那一架已经面目全非的机甲。
驾驶舱里，一朵玫瑰花仍然盛开着，红得像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