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站】【绕圈】
【普通文艺二】【Chrys】
背包客
我是一名背包客。
把伪装成小汽车的飞行器停在停车场，我背上行囊混入了机场出口拥挤的人群中。周围全是像我一样背着半人高的背包、挂着或拎着专业摄影机的旅客。
“这么大的包不重吗？”一个看起来不那么“专业”的年轻人好奇地问道。我笑着摇摇头。刚来的时候行囊都是很轻的，但随着旅程会变得越来越重。只有外行才会以为我们一直在背负重物。那怎么可能呢？当它重到会成为一种负担的时候，我们早该回到家中了。
刚出机场，“德里欢迎你”的巨大标牌就伫立在面前。游客们纷纷举起相机，快门声不绝于耳。但不愿浪费存储卡的人也不在少数。我想就算是拍照的人里面，大多数也就是随手为之吧，毕竟真正的风景都在后面呢。
这里的出租车没有后视镜。真是奇怪，但我很快发现确实没有必要。车子一路疾驰，把牛和行人挤到身后。这条路起始还算平整，但渐渐变得泥泞，新鲜牛粪的气味和艾草燃烧的烟雾混在一起，形成一种甜腻的空气。
司机停下车子。看得出他对我没有去那些景点，反而来到这个拥挤的贫民窟有些疑惑。我对他笑笑，举起手中的徕卡相机，“要来一张吗？”我说。
这个穿着衬衫的小伙子歪了歪头，举起大拇指，露出一口白牙。我“咔嚓”一声按下快门，为他和车窗外路过的一头圣牛来了张亲密合影。“Good！”看了看递给他的液晶屏，司机用当地独特的口音说。牛似乎露出嫌恶的神情，甩了甩尾巴走掉了。
这个地方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居民。很多都是小孩子，大人们则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块，用说不上凶恶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外来的人，弄得我心里有点发毛。妇女们很少在外面，偶尔能看到的时候一般都在孩子身边。
我招招手，对着几个小孩子举起相机。她们欢呼着聚过来，乌黑的眼珠和鲜艳的服装相互衬托，显得纯粹而美丽。就连老妇人的皱纹都显得很有深度，她任由孩子们一遍一遍的摆着姿势，露出自然的笑容。
一个半大的少年人也凑过来。他开始摆出一副做作的样子，阻止我拍摄；在我递上一张纸币后又得意起来，挺着身子让我随便拍摄。一切都充满生机，好的和不那么好的、美的和不那么美的，跟我所在的那个冷冰冰的世界截然不同。
这样的旅途继续着。除了贫民窟，我也去了很多景点。红堡、阿格拉、泰姬陵。特别是泰姬陵，那洁白如玉的建筑映在水中，让我有把它也拍下来的冲动。然而理智阻止了我，怎能把宝贵的内存浪费在死物身上？我拍下头戴红色纱丽的美丽少女，她微笑着在陵前旋身起舞。我拍下身着白衣的修行者，他在河水边陷入沉思。
忽然一股大力拽了我身后的背包一下，我下意识伸手拉住带子，回头发现一名男子试图把它抢走。我奋力拉扯，两脚拼命往反方向蹬住，但还是被扯得歪歪扭扭。正在紧要时刻一只大手从旁伸来，稳住了我和背包。男子见势不妙，一溜烟似的逃走了。
得救了。我惊魂未定地望向我的救星，一个同是背包客的高大男人。他却没有当即松手，而是皱着眉掂了掂背包。
“你该回去了。”
“怎么会，还远远不够……”
男人松开手，为自己点上一支烟，又递给我一根。他深吸一口，吐了个烟圈。“对于你来说已经够重了，要不然你也不会抢不过原住民。”
“我们的世界需要……”
“别逞强了，小子。”男人说。“一张照片的重量是21克，以这个手感看来，你是在包里塞满了存储卡吧？再这样下去，你会回不了家的。”
家。我突然惊觉那个世界离我好遥远。耸立入云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往来车辆，纸醉金迷的生活，还有……冷漠虚假的神情。
那是个病态到快要死去的世界。
“这么多的灵魂，足够我们撑到下一次危机了。”男人看着我说。“别想着一次解决所有问题，那不可能。就算有新的血液，也会有更多贪婪的吸血者。走上这条道路就无法停止，只能把更多的世界变得和我们一样……”
我回头看去。曾走过的地方一片灰暗，人们脸上不再有笑容，孩子们呆呆望着手中破烂的玩具，远处传来女性的哀叫和求饶声。背上的行囊和胸前的相机突然变得重如千钧，一瞬间就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艰难的解开带子，把它们递给男人。
“带回去。”
男人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你不回去？”
我没有说话。男人了然的点点头，转身消失在街角。
三天后，世界间的通道关闭了。大量充满放射性的废物从已经缩小的洞口涌出，那是我的故乡在抛掉垃圾。没关系，不再有负担的我能够应付。我张开嘴堵住那污秽不堪的源泉，喉咙和胸腹中起初是火辣辣的灼烧感，然后是剧痛，最后甚至所有感觉都消失了。我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身躯千疮百孔。被净化成乳白色的液体从中漏出，汇成溪流与河水融为一体。我看到河水流过的地方重焕生机，笑容再次回到了孩子们脸上。
我跌坐在地，痛苦的捂着脖子。
圣牛慢慢向我走来。“告诉我你的名字，异乡的神灵。”
“Shiva，”我艰难的说。“叫我Shiv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