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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世说新语·吊唁
王侍中去世了。
吊唁的人车马盈门，把侍中府的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此时元月刚过，京中喜庆气氛还未消散，门上的桃符还是新的，岁末祭祀的香烟尚且余烟袅袅，便又添上一把新火。一场晚来的雪正裹挟着挂在高处的招魂幡，在青灰色的天空下款款而动。有老家人望着招魂幡，双目浑浊，泪眼模糊，喃喃自语道二十年前曾有神医断言王侍中将死于四十岁上，劝他服药，王侍中自恃青春正盛，不愿听从，今日果然应了神医的话。旁的人听得唏嘘不已，有叹可惜的，有叹命数已定的，有叹神医果然可窥探天机的。叹过又哭，哭过又叹，满院子哀声，直把这将要返青的时节哭成了三九寒天。
王侍中以才名闻世，博闻强记、机敏通达，在国公幕下从来是最受赏识的，与国公家两位公子关系也颇为密切。如今两位公子都还没来，王家人心中多少有些五味杂陈，又忧虑，又愤慨。王侍郎少时流离，得国公爷提拔庇护才得后半生光鲜遂顺，这病故来得太过突然，王家两个幼子还没长成呢，要失去了国公府的欢心，以后的日子可就祸福难测了。又想着王侍郎生前一心为国公府兢兢业业，如若落个人死灯灭无人问的下场，那国公府也真只是个不识礼数的新贵门第。
过了午，望着天色比早些时候更坏了，国公府上才有一位长随过来悄悄说，小公子在家已经哭得死去活来不能起身，大世子原想着王侍郎是平生至交，总要等弟弟平复些一起过来才好，耽误了时辰，望王家不要见怪。
国公爷家权倾朝野，去年末刚定了春天时加封王爵，实乃当今第一高门，两位公子如此至情至性、兄友弟悌，真可谓君子之表率。
又等了个把时辰，国公府的车驾才来。大世子素服白冠，长身而出，容色哀戚中不失庄重，直奔到灵前，唤了声王侍郎的字，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左右劝慰了好一会儿，方才能继续焚香行礼。白烟朦胧间有人眼尖地觑得大世子眼中有泪光闪动，不由心道这位世子少年即随父上沙场，也是个杀伐决断的人物，不想竟如此情真意挚之举，倒着实叫人意外。
礼毕，大世子对遗族说道：“侍中仙逝，实为国之不幸。家严甚为自责，说如不让侍中严冬里随行江南，也未必……唉，小弟本孱弱，闻听噩耗痛哭不已，恐惊扰灵前，故由我代为祭奠，诸位莫怪我家失了礼数。”说着又哽咽起来。遗族喏喏称不敢，又将神医一事说与大世子。大世子怅然听了，也是唏嘘，说着：“若是天命，诸位可宽慰一二。侍中生前与我论道，言及老庄，总慕其内敛冲淡。世间纷扰颇多，侍中许只是厌倦红尘，驾鹤云游去了。侍中去前为国劳苦，两位小公子当由国公府多加照拂，以谢侍中。”
遗族闻言心中如大石落地，愈发恸哭。大世子便起身对座下宾客言道：“诸君俱是侍中好友、京中名士。侍中好驴鸣，以为宏声清亮。往日筵席上，每每肖之，引得四下捧腹大笑。自处时，每每肖之，则文思如泉涌。今日侍中去了，名士不拘小节，我等每人做一声驴鸣，送侍中远去吧。”
说完他便以袖掩面，发出一声清亮的鸣叫：“啊——呃——”
宾客面面相觑，但见大世子放下袖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只得犹豫着开口：
“啊，啊——呃——啊——呃”
“啊啊啊——呃——”
“啊呃——啊——啊呃——啊”
…………
…………
当下一片高低不同的驴鸣声此起彼伏，简直要响彻云天，此时雪停了，招魂幡也安静下来，就像亡魂已经得到满足，真乘烟远去了。
遗族和院外的随从们有些茫然，从未听说过如此惊世骇俗的葬礼，可谁叫人家是国公府的大世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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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的车上有人等着大世子，广袖垂地，襟上绣着机关师的螭纹齿轮。见他上来，笑道：“给你的小玩意还管用吧？”
大世子叹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个缠着铜线包着符纸的磁石递回去：“管用。多亏了世叔，要不是这玩意儿，难不成我还要真学一回驴叫吗？”
“可惜只能用一回，我得再想想。”机关师接过来，“世子真疼小公子。”
“阿连哭成那样，还惦记着王侍中喜欢驴鸣，一定要来这么一出。我能怎么办？只能顺着他呀。”大世子揉揉额角，忽又想起一事，掀起帘子吩咐道，“先不回府，去东外大街绕一圈。”
“怎么绕路？”
“世叔，阿连今天肯定吃不下饭了。那边有家糖粥他最喜欢了，我给他带点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