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站】【绕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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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远
其实萧十一郎以前还是有其他朋友的。
萧家的孩子向来是各房头男女一起排行，看排行就知道，他上面还有十个兄姊，但谁叫他爹是他爷爷的老来子呢，这十个兄姊都生在开国之前，到萧十一郎两三岁能满地跑的时候，已经该入仕的入仕，该纨绔的纨绔，该嫁人的嫁人，谁也没有那个闲工夫陪着他玩。好在朝中大臣家里总有几个年纪相仿的熊孩子，各自的爹三日一上朝唇枪舌剑，小屁孩们这天也聚在一处，轮到顾家做东的时候，他家小五郎还要似模似样地提前一天下帖子来请，不会写的字便画个圈，于是萧十一就收到一张写着“○○佳否，甚企○耳”的银光纸，——真讨厌，他叫萧远鹤，又不叫萧圆圈！
虽然不爽，萧十一那天还是去了。他年前已经满了七岁，新年被他爹上表请封了世子，又是目前郡王府里唯一一个孩子，排场难免大些，牛车后面跟着一长串的侍女家仆，手里捧着各种出门要用的东西，从洗手用的错金银匮到新得的机工狗儿，特别有暴发户感。在世家眼里，所有族谱不能至少往上追溯三百年的都是暴发户，萧家不过是运气好，出了个萧俨罢了。
谢家三郎来得有点晚，刚好和萧十一在顾府门口迎头遇上，笑道：“世子今日又带了什么新鲜物来了？”
萧十一兴兴地喊了声谷雨，便有个清秀侍女捧着只机工狗儿上前，萧十一先按狗眼再扯尾巴，那狗儿小小的身体里机括一阵乱响，当即点头摇尾地动起来，放到地上竟然还能打个滚再重新站好，看得谢三郎目不转睛心痒难搔，踌躇着问：“真是巧夺天工！不知世子能否让我也试试？”
“好玩吧？我磨了好久许伯伯才肯送我的！”萧十一从地上把机工狗儿自家抱起来，爱惜地摸了两下狗头，大方递到谢三郎面前，“你玩吧，只小心些，不要弄坏了。”
“如此，多谢十一郎慷慨。”谢三郎接过来，那狗儿非金非木，却沉甸甸地压手，“放心，若弄坏了自然赔你一个新的。”
萧十一撇撇嘴：“少说大话了，这是许伯伯亲手做的，全天下就这么一只，皇伯父那里都没有，你怎么赔？”
谢三郎本来生得白皙，这会儿却满脸红通通的。他觉得自己被萧十一这个暴发户羞辱了，有心想把机工狗儿扔回去还有些不舍得，抱着狗儿冷笑：“郡王世子，身份贵重，自然什么都是好的，何必特特夸富人前？”
萧十一奇道：“你这人也真怪，我不过就嘱咐你一句别玩坏了，是你自己先说要赔的，怎么现在倒成了我的错？”他比谢三郎小一岁，个头却差相仿佛，当即上前半步，生生把机工狗儿从对方怀里抢了回来，又做个鬼脸，“哼，我不高兴给你玩了！”说着扬长而去，把羞愤难当的谢三郎扔在顾府门口。
平日里这伙孩子隐隐以谢三郎为首，他自恃名门，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便和众人说了这事，要他们从今往后都别理萧十一，也别跟他玩。但孩子终究是孩子，小儿郎们一边瞧不上暴发户的萧家，一边又着实羡慕萧十一手里层出不穷的好玩意儿，这些东西家里的大人说是奇技淫巧，再不许他们玩的，故此虽然嘴里满口答应下来，转眼间就又拢到萧十一身边去，围着那只机工狗儿又笑又闹，看不尽的新鲜有趣，气得谢三郎几乎要跳脚，最后想起谢家子弟对姿容仪态的苛刻要求，生生忍住了。
待到用完点心要各自回家的时候，萧十一才发现机工狗儿不见了，小郎君们又个个都说不知道，没看着，谁都不承认自己后来玩过抱过。跟来的家仆侍女快急哭了，四下里一通好找，萧十一攥紧了小嫩拳头，径直走到谢三郎面前，咬着嘴唇道：“是不是你？你要带我的狗儿回家玩也行，总要和主人说一声，悄悄拿走了算什么？”
“笑话，我谢家人难道会不告而取？”谢三郎脖子仰得高高的，黑亮的眼睛里闪着恶意的光，“再说，不过一条机工狗儿罢了，饥不可食寒不可衣，只有世子才当它是个稀罕东西，眼巴巴拿来别人家献宝不算，现在又来诬赖我！”
“世子，世子！不好了……”
谷雨慌慌张张跑过来，两手在身前兜着裙摆，每跑一步就能听到细碎的撞击声，及至到得近前，众人都看见了她裙摆里被毁坏得不成模样的机工狗儿，狗头歪在一边，活灵活现的褐色眼珠儿也碎了一只，肚腹下方不知怎么豁开了道大口子，拖出来一长串精巧无比的机关消息。萧十一先是一愣，接着便红了眼眶，伸手轻轻摸了摸凹陷下去的狗头，然后转身就走。
从顾家回来，萧十一就病了，烧得眼窝都眍䁖下去，满嘴胡言乱语，除了爹娘，还叫了好多声“啸天”，广陵郡王才知道自家这孩子给机工狗儿也起了个名字。王府里也颇有几位巧手匠人，然而看了机工狗儿的残骸都说没法修，萧令无法，只得百般哄着萧十一，说待他病好了就领他去找许伯伯，让许伯伯重新做一只机工狗儿给他，保证比这只还好玩。萧十一恹恹摇头：“我不要新的，我就要这一只，我就要我的啸天。”
这便是钻牛角尖了。萧令沉下脸和他讲道理：“机工狗儿会坏，就像人会生病，到了没法修的时候等于人的病治不好了，也就是死了，好比铁会锈布会朽，天下哪有不坏的物事，哪有不死的人？”
萧十一抽着鼻子，像是听懂了，又似乎并没有真的明白，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淌，可怜极了：“我，我就要我的啸天。”
萧令叹口气，摸摸他的头，手势动作和萧十一摸机工狗儿的时候一模一样。
等他病好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郡王府的小世子再也没去过别人家玩儿，也不请别的孩子到自己家来，甚至不再提起那只机工狗儿，像是把这件事彻底忘却了，直到很多年之后的某一天，已经承了郡王爵位的萧远鹤硬拉着公输瀛喝酒，大醉，摇摇晃晃从书架后的暗格里取出一只锦盒放在公输瀛面前。
“阿瀛，你能不能修好我的啸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