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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重启队]仙家暂谪

Synopsis

by 齐梁后尘

【第二站】【参赛文】

【文明重启】【齐梁后尘】


仙家暂谪

会议闭幕式刚结束,晚唐文学研究中心主任李贺顾不上参加聚餐,匆匆赶回家去。

自从妻子对外宣称患上癌症,他已经整整一年不到外地参加学术会议了。

李贺教授是学术界难得的青年才俊,三十出头已经出任虚体中心的主任,跟老教授一样享受津贴。他的特长是从常见的材料之间发现隐秘的联系,还原出一幅幅无比真实的历史场景,就好像他都曾经亲眼见过一样。不过,他的很多说法虽然合理,却缺乏传世文献的证据,这也使得他的研究成果充满争议。

尤其难得的是,出席青年学术研讨会经常坐头席的他,却仍然保持着十八岁的相貌。连跟他唱对台戏的老教授,也不得不感情复杂地赞他一声“年轻貌美”。在学生看来,他更是才貌双全万众仰慕的男神了。

不过,没有一个女生敢打这位男神的主意。谁都知道,他深爱着他的妻子,在同一所学校研究明清文学的徐灿教授。

这对夫妻的名字也经常被同行打趣,“你们都可以自己研究自己呀。”

对这个已经不新鲜了的玩笑,夫妻俩总是报以淡淡一笑。

徐教授也不显老,其实她比李教授年长十几岁,是他的大学老师,但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并不显得不般配。不过,也许是更多操心家务的缘故,徐灿出成果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李贺。

“亲爱的,你觉得怎么样?”李贺一进家门就问。

“能怎么样啊,都是装出来给他们看的,你还认真啊?”躺在床上的徐灿轻轻地笑起来。

徐灿笑起来真是好看,李贺作为大一学生来这所学校报到的那天,她也是这样笑着迎接他。

“李贺吧?你这个名字很有特点。”两人从此就算认识了。

其实,李贺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使用的第二个名字。他自己并没想到,是这个名字收获了最多的荣誉和喜爱。所以,他决定让这个名字陪伴自己,度过放逐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几十年。

一千三百年的流放期,就快熬到头了。

仙界的仙人是不死的,更没有退出机制。所以仙人一旦犯了罪,唯一的惩罚就是流放到人界,流放期视罪行的轻重长短不等,最低的刑期是一千年。

但是仙人到了人界仍然是长生不老的,对这件事,他们必须想办法遮掩。如果让凡人起了疑心,仙界会追加更重的惩罚。因此,他们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不能超过一个凡人的正常寿命,之后就要假装像凡人一样死去,然后换个身份到另一个地方生活。有的时候,刚贬谪的仙人缺乏经验,或是眷恋红尘中的什么因缘,不小心活成了百年人瑞,被当成得道的神仙顶礼膜拜。其实,这都是仙界所不允许的。

道行深的仙人,可以不断改变自己的形象,按照凡人的节奏,去老,去病,去死,就不太容易暴露,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也就可以长一些。但是修为不够的仙人,还没掌握变老的技能,就只好一直保持着年轻的容貌。这样,他们在一个地方就不能活太久,只能活到四十多岁,在勉强不令人起疑的时候就假装死去。所以,修为不够的仙人贬谪,要格外辛苦一些。

李贺就还没学会变老。

在第一次叫李贺的那一世,他真是太缺乏经验了。他傻乎乎地从还没成年的年纪活起,却又一上来就暴露了惊人的创作才能,引起了世人的瞩目。后来他又怕别人发现自己不会变老的秘密,才活到二十七岁就突兀地死去了。最糟糕的是,他死之后,还是跟几个要好的仙人朋友拉着手驾云走掉的,完全忘了隐形,被好多凡人看见了。为这个,仙界又给他加了三百年的刑。

现在,他终于快要回去了。仙界对快要释放的服刑人员,向来管控是最松的。所以,再做一次李贺,只要别太出圈,应该没啥问题了。

这个名叫李贺的学生,从一进大学就成功地吸引了老师们的注意。

他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总是回避提及自己的家人,却从不申请助学金,消费还颇为奢侈。他上大学前的简历也一片模糊,似乎从未接受像样的中小学教育。同时,他的专业知识之丰富却令人咋舌,甚至超过了很多从业多年的老教授,特别是关于唐代以来的历史,老师们都要请教他,他也很少被问倒。这已经无法仅仅用“天赋异禀”来解释了。

尤为特别的是,他还写得一手苍劲诡谲的歌行。这年月,即使是研究唐诗的教授也很难像唐人一样写诗了。徐灿可以写一点旧体诗词,但完全无法与李贺相比。事实上,徐灿几乎被李贺的作品迷疯了。李贺也视徐灿为唯一的知音。两人很快发展到几乎天天泡在一起讨论诗词。周围人自然又难免一番指指点点。

“李贺,你相不相信,”某一天,徐灿盯着李贺的诗稿,突然说,“仙界是存在的。”

李贺一惊。

“恩,我相信。”他敷衍着说,小心地观察着徐灿的表情。

“其实,我们都是从仙界来的,对不对?”

“你……也是从仙界来的?”问得多余,凡人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呢?

无论是在仙界还是人世,一个仙人遇到另一个仙人的概率其实都是很小的。李贺在人世流浪了一千多年,也不是每一世都能遇到同类。

“我当然是了。”徐灿泛出调皮的笑容。

李贺抬眼端详他的老师。的确,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完全是少女的模样。

“所以,你也真的是徐灿吗?”

“对啊,你不也真的是李贺吗?”

“你是……明朝贬下来的吗?”李贺试探着问,怕冲撞了前辈。

“是,比你晚。不过,我在仙界的修为可比你高。”

“恩恩,这个我相信。”比我修为浅的仙人真不多呢,李贺懊丧地想。

“我快回去了,这是最后一世了。你还得有不少年呢吧?”

“唉,是啊。”徐灿叹了口气。

李贺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敢言语。

“哈哈没事,”徐灿笑了,“既然是最后一世了,你要不要试点新鲜的玩法?”

“新鲜的玩法?”

“额,比如说,你这一千年,试过人间的婚姻吗?”

婚姻,李贺真没试过。因为他其实没有遇到过女仙人。令他动心的凡人不是没有,但想到自己最多二十年就要离开,他又不敢耽误人家。

“你在人间的最后一世,我们试试凡人的婚姻怎么样?”徐灿提议,“反正我们彼此都是仙人,没什么可担心的,就玩玩他们凡人的游戏,像他们一样,一起过上几十年,怎么样?”

听起来倒值得一试呢。

就这样,李贺毕业后,趁着暑假,飞快地和自己的老师结了婚。

这确实是一桩美好的姻缘。两个人都有着少年人美好的容貌,却又有着历经沧桑的灵魂。每天吃过晚饭,两个人就在一起,交换自己一千年来在人世的经历。

不过,好像一般都是李贺在说,徐灿在听。

也难怪了,李贺下来得早。

“咱们这日子多好啊,比在仙界还好。”李贺感叹道。

“还是仙界好。”徐灿总是笑吟吟的。

“这几十年,我怕跟你聊不够呢。”

“那等回了仙界,我去找你,咱们继续聊。”

“那时候恐怕就都是你说,我只有听的份儿了。”李贺也笑了。

说真的,等回了仙界,李贺并觉得非要再见徐灿不可了。

不过是在人间一起派遣寂寞而已。

时间长了,李贺还是觉得,有别扭的地方。

原来,她也会像凡间的女人一样,买一堆有用没用的很贵的化妆品。也会节食,做瑜伽。

看到李贺怀疑的目光,徐灿笑了:“我这是为了做得像一点,不让他们起疑啊。”

李贺无法否认,徐灿比自己更懂得怎么应付这些凡人,甚至融入凡人的社交。跟徐灿结婚以后,他都觉得日子比之前的一千二百多年轻省了许多。

徐灿的戏真的做得很像啊。有时候,即使没有别人,她也会兴冲冲向李贺说起,某某人又升了官,某某地段的房价又涨了,看到李贺兴味索然,才想起周围并没有别人,赶紧住了口。

有时候,李贺也会和她聊起仙界的事。但是很多时候,徐灿支支吾吾,好像并不很愿意谈。有时候谈了,说得也和李贺知道的不一样。

也许,她在仙界有什么伤心事吧。也许,自己离开得太久了,记不清楚仙界是什么样了吧。再说了,仙界很大很大,比人间大一亿倍,仙人和仙人住处的差异,可比仙界和人间的差异大多了。

有时候,徐灿也会说起她在仙界住的地方,说很多有趣的事。这是李贺之前没经历过,也没想过的。李贺下决心,等回了仙界,无论如何还是要到徐灿住的地方去看看。

日久天长,李贺看见,徐灿也长出了白发,长出了皱纹。这也没什么稀奇,果然她的修为比自己高多了,掌握了变老的技能。

这样也好,看来她是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一些日子,好送我走。李贺心下暗喜。

当然,他不会去跟徐灿聊这个。

然而,在结婚十年的时候,徐灿得了癌症。

听到这个消息,李贺很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得癌症呢?她是急着要换个身份生活了么?也就是说,不陪我到最后了么?厌烦我了吗?我做错了什么呢?上个月她还明明想过下去的,还很认真地长了一条皱纹呢。

但是,他不敢问。

反正,他的放逐期也就剩下不到二十年了。

“都是装出来给他们看的。”徐灿躺在床上,笑着说。

“装得真像啊。”李贺也笑了。

“我在这个地方有点待腻了,过几天我就换个身份去生活,不用找我。将来我回仙界就去找你。”

“嗯,好的,仙界再见。”

徐灿睡着了,李贺推门出去,站在黑夜里发呆。

放逐期还剩不到二十年了,可别出什么岔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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