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个樱桃苹果
引子
“不许去。”
直到祖母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我才反应过来我连完整的意愿都没有说就已经被彻底拒绝。而号称最大胆的迪迪丝也只是僵硬地站在我身边，瞪大了眼睛，挑着眉毛一动也不敢动。
“所以？”我伸出手指戳了戳迪迪丝，“不许去哪里？”
“纳提勒斯。”屋子里安静都能听见迪迪丝吞咽口水的声音，“我觉得老夫人说的应该是纳提勒斯。”
“可是我还没有开口问。”听见身后开门的声音，我转过头。母亲提着一篮熟透的樱桃苹果，顺滑的长发整整齐齐地盘在耳侧；血红色透着紫色贝壳光的发夹在银发的映衬下格外耀眼。
母亲放下篮子，扫了一眼刚刚找回声音的迪迪丝，视线落在了她手腕上闪着黑曜石光泽的手环上。我敢保证她又狠狠咽了下口水。
“你用了多少钱买回来的？”
“十个铜币，夫人。”
一．
处于雪融河下游的伦斯河，接纳了来自于龙族领地--麒麟山脉独特的稀有矿物；两大海域之一的幽暗海，则时常会给陆地上的居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神秘礼物。也因为这样，背靠幽暗海，临近伦斯河的乌斯，虽然远离繁华的人类王都，却并不是一个平淡简朴的小镇。丰富的资源让这里在居民的努力经营之后，变成了人类社会数一数二的贸易城镇。
这里有东大陆最著名的彩陶窑，因为取用了伦斯河的富含矿物的河水，每一件陶器都具有独一无二并且无法复制的光泽。也因为陶土取自幽暗海的浅滩，过于柔软脆弱极度容易破损，即使经过反复烧制也很难成型，所以制作周期相当漫长。最终完整的成品部分进贡给王都，剩下的就会被收藏家或者大富豪高价买下。
但是对我来说，一整天都在喧闹着的集市，模样奇特但是味道诡异的小食，粗糙得让人无法吐槽的手工品，才是这里最大的乐趣。
“达米尔，我们还是回去吧。我从没见过老夫人有那样的表情。”迪迪丝的声音沉下去。
我看到她眼里的疑惑。
从城里跑出来的时候，她一步三回头满脸都是害怕。虽然明知道没有城门没有守卫没有追兵，但是我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我也知道那不仅仅是想到即将要看到的新鲜的人类城镇的激动和违背祖母意愿的担忧。
祖母眼中一闪而逝的悲哀，我选择了忽略。应该就是迪迪丝所说的那样的表情。因为记忆中，祖母从来不会表现出明显的喜怒哀乐，导致我一度以为这样的波澜不惊才是高阶精灵都应该具备的特质。
“精灵姐姐。”一个细软的声音从脚下飘上来。我低下头，看到一个用灰砖和粗布胡乱搭起来的小摊，摊上胡乱摆放着几个看起来简单随意的小手工品。小女孩脸色红红的就像新鲜的樱桃苹果，细软有些凌乱的红色卷发随意地绑起，双眼如黑曜石一般澄澈。
“姐姐买这个吧，戴着肯定非常漂亮。”她举起一对贝壳耳饰。每一个贝壳上都有大小不同的破损，形状也不够独特。可是看的出来是被很精心地排列过，耳坠最下方还搭配了一些颜色跳脱的羽毛。
“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的。”女孩用力点点头，“哥哥总会带一些奇怪的东西回来。”
“好看吗。”我戴上耳饰，抬起头却撞上迪迪丝一副“你在跟我开玩笑？”的表情。比起精致的工艺品完整的生硬，这些奇怪的搭配让耳坠显得活泼有趣。总有传言说人类粗鲁平庸，我看说出这话的才是粗鲁平庸。
迪迪丝应该也是其中之一。
“那我买这个。”我收好耳坠，掏出一个金币递了过去。
我看到女孩的眼中闪出我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光彩。
她没有接过金币，而是突然起身跑进屋里。许久之后我才听见好像是布团下传出的兴奋的声音，“找到了！”
二．
挂链是风干的刺珊瑚，坚韧而柔软。挂坠的主体是悉心打磨过的海椰壳。由于特殊的生长需求以及生命树的力量衰退造成的影响，原本遍布幽暗海海岸线的海椰子如今只能在南方魔族领地存活。
叫做诺比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把项链交给我，说一个金币买她的耳坠实在太浪费了，她需要把这个她做了很久做得最细心的手工一起卖给我，她也没有别的可以卖给我的好看的饰品了。她说刺珊瑚是哥哥跟着渔船在深海捕鱼的时候打捞上来的，海椰壳是在萨岚夏原始森林里找到的。
但是最吸引我的，是海椰壳上几颗透着彩色釉光的珠子。诺比说是哥哥在陶窑烧了一年窑，工头奖励给他的被丢弃的半成品碎片。
祖母说，这个就是乌斯最有名的彩陶。
没错，从我溜出大门的那一刻起祖母就知道了。她看到我带回来的项链，并没有责备我。只是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眼神异常疲惫。
“祖母以前并不是不苟言笑。”
母亲在我身边坐下，把发夹放进我手里。这个看起来如同水晶一般的发夹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丝毫重量。
“这个是用已经绝迹的血珊瑚制作出来的。”
母亲默默地望进我的眼中，似乎是想要确认我是否能够承担接下来的故事。
三．
生命树开始衰竭的时候，许多物种也随之消逝，生长在无尽海的血珊瑚就是其中之一。靠打捞与贩卖血珊瑚为生的采瑚人短短数月之间就失去了维持生计的唯一方式。于是投机者开始倒卖，收藏家开始疯狂收购，曾经遍布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各种血珊瑚装饰品，也像血珊瑚从无尽海中消亡一样，迅速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而与血珊瑚的消亡一同出现的，就是接踵而至的疾病。这些对人类没有太大伤害的疾病，却对倚靠自然生存的精灵与暗精灵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祖母与母亲决定去到北方的埃克提安学院寻求帮助。
北上的途中，母亲感到身体不适，于是她们决定在乌斯休息几日。在寻找草药给母亲治病的过程中，祖母得到了镇上一个小女孩的帮助。
离开乌斯的时候，祖母把血珊瑚发夹送给小女孩当做谢礼。
可是当她们从埃克提安返回再次经过乌斯的时候，却得知小女孩因为盗窃的罪名被处以绞刑。
“那时候血珊瑚已经是属于珍贵的珠宝，大多数人都不会拥有；而那个发夹又是我们暗精的独特工艺，极少会在人类社会出现。附近的居民说，一个富商的女儿在逛市集的时候看上了她的发夹，说要用一个金币买。她不愿意卖，因为是她的精灵朋友送给她的，不可以卖。本来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发夹，直到那位富裕的小姐发现父亲手下所有的工匠都无法制作出一模一样的发夹，就开始大吵大闹。之后突然就有人说，一个贫穷的草药姑娘，不可能拥有这个高级饰品。”
母亲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察觉到我微微发抖的身体。不知多久之后当我逐渐平静下来之后，才发现血珊瑚的棱角已经在我的手心中划出了一道血痕。
所以接下来的故事，我是可以想到的。
身在埃克提安的祖母与母亲，自然不会知道一个对于暗精灵来说不能再普通的发夹，却对一个小女孩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
因为无法证实来历，那个贫穷的草药姑娘，自然是不可能拥有精灵朋友，也不可能拥有血珊瑚发夹。
四．
诺比在绞刑台下紧紧抱着自己小小身体，人群熙攘我却清清楚楚听到她哭泣的声音。
一个在市集的尽头摆着灰砖与粗布小摊的女孩，不可能拥有一个金币。她的哥哥可以冒着危险出海捕鱼，可以不顾一切走进原始森林寻找奇珍异宝，可以勤勤恳恳在陶窑苦干一年。
她的哥哥也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溜进富商家中偷取一个金币。
因为她的家里除了一张板床，两张破棉被，一把木凳，一个石堆的灶台以外，什么都没有。哦对了，她家还有几块半成品彩陶碎片，被藏在板床后的墙洞里。也许是哥哥离开陶窑的时候，随手偷出来的。
我指着绞刑台上蒙着黑色头套的男孩对迪迪丝说，“人类不仅仅是粗鲁平庸，而且愚蠢奸诈野蛮……”
我听得到我的愤怒，我感觉到被祖母严禁使用的咒术在指尖蠢蠢欲动。
但是就在我抬起手的一瞬间，一道金色的光束穿过人群，摧毁了绞刑架。
绞刑架倒塌时巨大的声响惊吓到了正在为即将被处死的哥哥哭泣的诺比。她抬起头的瞬间，也看到了因为被抢先一步而有些意外的人群中的我。
她的眼中没有我所担忧的责难。
而祖母的眼中那层把所有感情都掩盖的淡漠，也好像突然消失了。
母亲曾经说过，联盟战争之后，暗精灵就再也没有在领地以外使用过咒术或者魔法了。
尾声
祖母说，她以后也不会再踏入乌斯半步。
“我可以带他们一起回去吗？”等我意识到的时候，问题已经发生了。我清楚地看到迪迪丝的满脸无奈。
可是祖母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拒绝。
我抱起诺比，把脸埋进她柔软有些杂乱的卷发里。这头漂亮的红色卷发，可以好好打理一下，然后戴上黑曜石发夹。与她黑色的眼睛配极了。
“姐姐，到了你那里以后，我还可以做小首饰卖给其他精灵姐姐吗？”
“可以。你可以用一对耳饰换一百个樱桃苹果。”
关键词：十个铜币，珠宝，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