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绕圈】
【银河有限】VeranoFlores
去找科洛雷多
“这是一次意义重大的探险，将伴随着一场规模盛大的考古挖掘。作为发现奇迹的先驱，我们确实应该在脑门上绑只矿灯的。”
“别胡扯了，这不是你家仓库吗？”
两个灰头土脸的倒霉鬼举着手提照明设备，站在建筑内部的黑暗里。这种建筑在地球时代被命名为谷仓，克里斯托弗的祖先通过农林牧渔业攒了点钱之后，在新居住地也修了一个。土地陆续出售之后，谷仓被不肖的后人改作普通的杂物仓库使用。年深日久，电气系统失了灵，目前看来只能当个不够格的暗房或者合格的鬼屋。
“我真不该理你这个傻子。你说过，你的东西乱归乱，但你永远知道什么放在哪里。而我居然信了，我也是个傻子。”
“是呀。可我们是在我爷爷的工作室里。他老人家一准知道什么放在哪里，却忘了告诉我，就蹬了腿。好啦亲爱的奥利，只要找到他收着画的地方，我就是有钱人了，就请你吃饭，还把你的妻子和女儿写在遗嘱上。”
然而奥利弗作为发小，和克里斯托弗一样，至今是个光荣的单身汉。克里斯托弗说过这是时代的错误，如果奥利弗肯早生四十年，在战争刚结束那会儿上市，“一准”是婚姻登记处最大的标的，“现在的姑娘们都不愿意结婚啦。我们不说这个，先找到老头子画的画。”
一听这话，被骗来的奥利弗就近找了个大概是桌子的物体，掀起防尘盖布一屁股坐上去。没想到桌上还摆着一堆陈年零碎，被他直接撞翻，不得不仰仗着手提照明设备的光线，捡回滚向四方的墨水瓶，零钱罐，烟灰缸什么的。
“这儿可能比你城里头的高级公寓还乱十倍。我说你怎么忽然屈尊回这个小地方，原来是为了找你爷爷的画。你爷爷画的是漫画吧？记得我小时候还欣赏过画册——你知道我讲话直——怪没意思的。”
“从小你就够直的，不过我就爱你这一点。作为漫画家，老爷子出道挺早，一直籍籍无名，所以你说得没错。但是呢，这一回可不一样，我已经有了计划，先把画都理出来，然后——”
“然后你要卖掉这里，去搞你的……文化性精神蕴藉与心灵旅行事业？”
“才不哩。这里将是‘时光回眸，辉煌的文化！战前百大艺术家之一、沉郁的莫哀拉提·欧玛鲁之故居’，别说这栋老房子，就算这个小镇的地价，一准会昂首向上呢。现在又时兴文化之旅这套，暴发户和新中产都喜欢参观名人家乡——尤其是没遭过大罪，创世纪的。”
“打住，打住。莫哀拉提·欧玛鲁是谁呀？”
“噢，你不记得了，那是老爷子的笔名，之一。”
“你爷爷什么时候成为战前百大艺术家了？他不就是个业余给郡办杂志画连载漫画的……”
一直撅着屁股摸索的克里斯托弗终于从角落里倒爬出来，先摘掉发卷上挂住的蛛网，才开始吹手里大盒子上的灰。
“很多伟大的艺术家在死后才成名的。莫哀拉提·欧玛鲁在死后十八年成名也没什么稀奇的嘛。”
奥利弗嫌弃的眼神忽然充满警惕。
“该不是托他孙子的福吧？”
“听哪，不开玩笑的小奥利又在说俏皮话了。这‘时光回眸、辉煌的文化！战前百大艺术家’活动可是正儿八经的，瑞德皮克家的三公主都深感兴趣。我告诉你，克里斯托弗老哥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于是她专程找到我负责……其中的一部分，那小克里斯托弗帮老克里斯托弗一把，圆他一个成名梦，也没什么不妥嘛，教宗都会谅解的。”
“…………然而，就算他的孙子是个奇迹般至今没有被逮捕的世纪百大诈骗犯——的坯子，也只能让他变成一个‘被时光埋没、不为人知的天才’，而不是什么战前百大艺术家，毕竟人类还是没有发明时光机。”
“奥利，你很会算术，对艺术文化行业就外行了——让大学里的老教授们打破头，也讨论不出‘百大艺术家’究竟是哪一百个。所以我们这个活动呢，其实是面向广大市民的……”
“我懂，就是蒙外行人的呗。你且当心，‘百大艺术家’里蹦出来个老头子，大声宣布他听都没听过你爷爷，那可得出大洋相，瑞德皮克家的三公主也只好不理你了。”
“哈哈，尽管放心，‘百大’里这样讨人嫌的老头子不多——我是说，这种能宣布他没听说过别人的而不是反过来的老头子现在已经不多了，仅存几个也只能安静地坐在躺椅里，不能蹦啊跳啊的。总而言之，你就等着瞧吧，克里斯托弗老哥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啊哈，就是这个。”
克里斯托弗拆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沓泛黄的纸。即使人类能够摆脱地球重力的束缚，有年代的纸张依然是要泛黄的，这是规矩。克里斯托弗打着电筒，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上一回奥利弗见到他这样聚精会神，还是念中学那会儿研究学校女更衣室通风管道布设图的时候。
好一阵工夫，克里斯托弗才抬起头。
“看看这个，你是否也有同感，我爷爷画的这是我，这是画给我的？”
毫无疑问，克里斯托弗这回没有自作多情。连环画的主角是个十岁出头的小鬼，一脸讨人喜欢的机灵相，怎么看都是小时候的克里斯托弗。主角干的事情也很克里斯托弗，比方说早早的就追着女孩子跑，讲究吃喝用度穿着打扮，花言巧语骗来的零用钱一到手就花个精光……
“画的确实是你，但不好说是画给谁的——也许是拿你树个反面典型，警告青少年读者引以为戒呢？——这段，还有这段，克里斯，你是个能乐死人的缪斯！可惜你爷爷没有战前就连载这部杰作，不然早就真成名了。”
“那敢情好啊，他就能留给我一大笔版税，我也不必被讨债的追着到处跑了。”克里斯托弗有点不乐意了，“你知道，老头子的遗嘱里几乎没提到我。我还以为我是他最疼爱的后代呢。”
“现在你知道了，他给你画了这些画。啊，还教给你一句咒语，我想现在的你很需要。”奥利弗一向动作迅速，已经翻完了不长的漫画，指着其中一页给克里斯托弗看，“这写的是什么？”
一直以文明用语沾沾自喜的克里斯托弗定睛一看，就骂了句脏话。“又是这句！饶了我吧！他真是我亲爷爷吗？我简直要重新排查我奶奶在当年轻媳妇那会儿的交友关系了。你看过我奶奶年轻时的照片没有？漂亮极了。从小他们就说我像她。”
“看过。你爷爷怀表里嵌着的那张是不是，你给我看过一百八十遍了。没有你希望得那么像。所以，这句话写的什么，你以前就知道？”
“当然知道。老头子遗嘱里留给我的就这句，我还专门请教了我们中诞生的语言学家阿雷克斯，他猜测是地球时代的德语，大意是‘小混蛋，你一定会穷得叮当响。去找科洛雷多’。总之语法和拼写都很不标准，应该是我爷爷自己诌的。”
“科洛雷多是谁？别告诉我真是你奶奶的老朋友……”
“应该不是，至少我没找到叫这个名字的，用这个爱称的——别那样看我，我是去找过。如果我爷爷在遗嘱里让我去找另一个男人，我觉得从我奶奶的人际关系入手，是合情合理的。顺便告诉你，也不是我爷爷年轻时候的老朋友，什么的。”
“哦。”
奥利弗礼貌地蹲下去研究地上摆着的大盒子，克里斯托弗瞧不见他的表情，凭多年经验判断，不看也罢。果然奥利弗从盒子里又翻出来一沓纸。
“这也是你爷爷的笔迹吧。乐谱？封面上写着曾经希望由康斯坦斯在告别时为他演奏。你没说过，你爷爷还是个音乐家。”
“噢，一度是的。是写过几支曲子，但没有画的漫画那么成功——在郡办杂志上连载过。我把音乐家当做‘百大’事迹的备选方案，也整理了一些谱子。他也称得上多才多艺，从小他们都说我像他。”
“以你多才多艺的眼光，这首曲子怎么样？我不懂这个，但看上去好像非同小可。”
“是的，你说得完全正确。我没看过这首，但确实不像我爷爷的风格。他教我的那些练习曲都是很……你明白吧，平易近人，老少皆宜。你发现的这首看上去确实非同小可，从格调——不，从气势上就和他的漫画有云泥之别。如果真是这样，看来应该把备选方案拿出来用——哎！老克里斯托弗搞不好真是个被时光埋没、不为人知的天才！奥利，我就知道，你不仅是个擅长翻箱倒柜的侦探——“我是个会计师！”奥利抗议——还是个文学家，的坯子！不知道他老人家当音乐家有艺名没有，莫哀拉提·欧玛鲁只能是个画漫画的。”
“都行吧。”奥利弗只好这么说，“这个康斯坦斯又是什么人，你爷爷另一个老朋友？”
克里斯托弗定定地望着他。“注意你的舌头。康斯坦斯，那是我美丽的奶奶的闺名。”
依照克里斯托弗的意见，为了表达对奥利弗的感恩戴德——发现这份手写乐谱可是大功一件——他决定让奥利弗一起参与这部不为世间所知的杰作的欣赏。当然，并不由他替代他早逝的奶奶进行演奏。
克里斯托弗在音乐方面的造诣，集中在早年的音乐课上体现，他的天赋确实比手指打结的奥利弗之流高出很远，奈何当时社会风气不太好，女生们更爱观赏足球或者网球，所以克里斯托弗中途就弃文从武了。这个选择在二十年后被证明是错误的：
克里斯托弗原本有心使用能自动弹奏乐谱的现代科技结晶，但老宅停电多年，他只好跟着奥利弗去镇上找到他们中诞生的音乐家，海因里希。
“没有错，这确实是一部旷世杰作。”海因里希扶了一把眼镜，定定地望着老同学，“克里斯托弗嘛，我毫不意外。但奥利弗，我得承认你让我大大的吃了一惊。”
奥利弗预感到，莫大的羞辱正在不远处等着他。
“就算‘创世纪’，就算二十年前的本郡中学，也还是会教给学生，什么是莫扎特的。”
……
“这是莫扎特最后一部作品，安魂曲。”
……
“我真是，真是太不幸了。我要破产了。我应该指定你作清算人，然后在腰上绑一块石头。”
“别胡扯了。我很贵的，你那点遗产根本付不起清算费。”
两个臊眉搭眼的倒霉鬼蹲在建筑内部的黑暗里。现在的形势并不比两个小时以前更严峻，但想象力丰富的人容易迷信，克里斯托弗已经不可避免地对宏伟的“百大”计划心灰意冷起来。
“卖掉这个地方就付得起了。”克里斯托弗哽咽着说，“但我还要还掉欠着的债，那就不够了。我不想做一文不名的活人，可抱着欠条死去是不名誉的。”
“‘小混蛋，你一定会穷得叮当响’。”奥利弗复述了一遍大约是老克里斯托弗遗嘱的内容，不禁深表遗憾，“如果你爷爷不把时间浪费在当诗人、画家、音乐家上，‘一准’是举世闻名的预言家。”
“我一直穷得叮当响，这不算什么了不起的预言——和挖苦。”
“所以，你就按照预言的指点去行动吧。‘去找科洛雷多’。”奥利弗忽然站起身，“事实上，我忽然想起来，科洛雷多是谁了。”
克里斯托弗也猛地站起身，随即因为贫血绊了个趔趄，坐回原地。“是谁？！”
“海因里希说的对，即使是郡办中学，也教过学生什么是莫扎特——他是地球时代什么堡的地方的人，而科洛雷多是他的老板，以……善于储蓄和收藏著称。”奥利弗摸到之前坐过的书桌，又折回来。
黑暗中，奥利佛打开手中的光源，然后塞给克里斯托弗。他茫然地接在手里，照见奥利弗手里捧着一头沉甸甸的陶瓷小猪，零钱罐。
抠开小猪肚皮上的橡胶片，哗啦声中淌出的硬币在地面积起一小堆。奥利弗捡起一枚，拿在眼前端详。
“战前的Qian金融十二信用点等级银便士，品相不错嘛……”奥利弗把猪举到同样睁大眼睛的克里斯托弗面前，“来，认识一下，你的科洛雷多。”
关键词：十二个信用点，格调，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