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魔法队]明月珠

【第一站】参赛文

【友谊魔法队】白伯欢

明月珠

　　它在工匠的雕琢中醒来，在醒来的时候，它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明月珠。

 

　　玉石大匠将它从原石中开掘出来，将名字赐予它，也将价值赐予它。它耐心地等待大匠粗糙的手指一次次地抚摩它的表面，用掺着细沙的泉水打磨它，将这块玉石以明月命名。它感觉到他对它寄予厚望，感觉到自己即将承担重任，大匠对它的期许很高，经常夜里爬起来与它说话，赏玩它的光辉，许诺它会成为天下最高贵的宝物。

 

　　大匠没有食言，明月珠被献给一个住在大宫殿里的年轻人，病怏怏的，但周围的人都很敬畏他。明月珠被安放在年轻人沉重的冠冕上，最中心的位置。每天都会有很多人向它朝拜，但明月珠知道那个年轻人总是心不在焉，想从这张椅子上逃出去，明月珠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枚沉重的负担，让他细弱的脖子再添重负。

 

　　年轻人死去后，戴上明月珠的是一个孔武有力的中年人。他说话粗野，行为出格，口音与下跪的人都不一样，他待明月珠又极好，总是旁若无人地将它拆下来，握在手中把玩，有时还把明月珠放置在嫔妃们的胸口，让她们比赛谁能托住它最久。中年人给明月珠又起了一个名字，“无往不利之宝”，说只要握有明月珠，就能在红粉阵中无往不利。

 

　　中年人死去后，持有明月珠的是一个胖子，这胖子又给了“无往不利”一个新的解释。胖子令天下兴盛，万邦来朝，为彰显自己的富有，三年一期地举办天下斗宝会，与诸国列邦的王侯比赛奇珍异宝，令明月珠为座中大将，三十年来无往不利，十战十决，又称其为“宝中之宝、玉中之玉”。

 

　　明月珠不会说话，却已存世数百年，见过帝王将相，也见过金戈铁马，见过忠诚和背叛、死亡与死后的故事。它能听见宫室深处传来的呼号，有的人直到死了还在记挂它，抚摩它的有活人的手掌，也有枯干的骨指，无形的气息。

 

　　某天，一个人把它从冠冕上取了下来，与许多其余珠宝放在一个箱子里，然后合上箱盖。

 

　　那男人带着明月珠穿过被攻打的宫殿，男男女女们心怀异心，有的人想杀人，有的人想逃命，有人还在想着宫室里储满的金银铜钱。井被尸身填满了，死亡沉淀在水流的底部，死人的指甲缝里填满淤泥。爱着明月珠的男人目不斜视，带着一队卫兵策马冲出重围，向着西方的群山疾驰。在路上，他偶尔会斥退随从，取出明月珠，和它说话。

 

　　那人自称是未来的皇帝，现在的李王孙，他许诺会永远爱着明月珠。他和明月珠说了很多事，他是如何从数十万宗室子弟中脱颖而出，如何兢兢业业地经营自己的势力，如何在权力和财富的道路上攀登，如何触摸到数百年来皇权的象征，普天之下最美的至宝——明月珠。他为明月珠讲述它的传奇，它的故事，围绕权力展开的斗争。

 

　　多少人曾为你而死，李王孙抚摩着明月珠，但没有人如我一样爱你，也没有人如我一样懂你。

 

　　未来的皇帝死在前往蜀中搬救兵的路上，一伙逃兵冲散了他的卫队，他带着剩余的随从带着财宝继续前进。在山道上，一行人遇到了山贼的埋伏。李王孙被流矢射中，箭矢上涂了毒药，伤口会迅速发木，失去感觉，皮肉变成乌黑的颜色。

 

　　李王孙独自奔出十数里，死在林中一棵树下。而装着明月珠的箱子被山匪们带去山寨，明月珠与其他玉石珍珠混在一起，不分你我。

 

　　山匪们拿这箱珠宝没有主意，他们想要的是更简单易用的金银，便商量着去山下找商人交易。这些山匪们饥肠辘辘，商量着回家耕田的事，其中一个半大孩子看见了明月珠，便挪不开眼睛，在大人们商量事情的时候，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抓住明月珠便跑走了。

 

　　孩子叫石子磨，父母都是从西北逃荒来的，母亲死在了路上，父亲带着他来到了这里。住没两年，又开始打仗，官府赋税日重，夺走了过日子的粮食，还活着的人就带着最后的干粮逃到山里，变成山匪。来蜀中逃难的人很多，他们便劫掠那些商人和贵族，也有穷人主动加入他们。

 

　　石子磨给明月珠讲他跟着大人下山打猎的事，讲布置陷阱的事，讲用石丸打兔子的事，讲自己名字的事。石子磨说自己的名字是来自家乡的一种饼，用烧热的石头烙熟，肚子饿的时候他爹就给他讲石子馍的做法。那里做馍有一种苦荞，又苦又香，只有西北有，这里没有，所以这里永远没有真正的石子馍。

 

　　但故事里的馍馍填不饱肚子，所以石子磨有时候会带着明月珠出去打兔子。追兔子的时候，石子磨发现了死在树下的李王孙。此时李王孙已经散发出一股腥腐味，蝇虫乱飞，但石子磨去看他的时候，他却抬起头，对小孩低声道：“把明月珠还给我……”

 

　　石子磨摇头，李王孙早已死去，站不起身，便用干枯的声音说：“你拿它没有用，你不懂明月珠，你只是爱它圆润丰美。世上有千万宝石美玉，但明月珠只有一枚。”

 

　　石子磨不懂他说什么，但觉得这个死人也喜爱明月珠，就不害怕他。李王孙便给他讲明月珠的故事，讲它被大匠发掘的故事，明月珠的原石从前朝最后一个皇帝死去的树下被掘出，人们相信它是世上天运的一点余气凝结而成，所以才有这般厚重飘渺的光色。自从它被献给本朝第五位皇帝后，明月珠就成为了天子尊贵身份的象征，是仁义与智勇的奇珍。

 

　　李王孙说自己五岁就读过明月珠的图谱，图谱上说明月珠能辟尘、辟水、辟毒，还有五种妙用和三十三样祝福，每一任皇帝都和它有过一段故事。府中的游方术士说明月珠已经有了自己的灵智，如果你真心待它，它就会实现你的愿望。它是宝中之宝、玉中之玉，是财富和权势的顶点，触碰到它的那一瞬，自己才感觉到人生最美满的升华。

 

　　李王孙还有很多故事想讲，他知道某一代皇帝曾以明月珠为信物，请求边关大将出兵；他还知道皇帝把明月珠放在庭院里，宫墙上就会落满飞禽，连藏在宫里的狐狸与老鼠也会来朝拜；他还知道明月珠见过每一任皇帝的死，也包括了那座阴沉皇宫里许多死去的大臣和王子。有一个皇帝说他每夜睡觉的时候必须把明月珠放在自己的床头，那些死人才不会来到床前，沉默贪婪地注视他。

 

　　李王孙说大约是天意如此，自己死了并不可惜，但明月珠不该蒙尘于此。他恳求石子磨把明月珠还给自己，让它归属于一个真正懂它爱它的人。

 

　　石子磨把明月珠取出来给李王孙看。死人伸出手去，从他的手掌上抓住明月珠，用力太大，枯朽的手指一下子折断，手掌连着明月珠一起落在地上。李王孙喟叹一声，垂下头去，再不说话。

 

　　石子磨年纪还小，并不懂他说的那些话，但他也喜爱明月珠。明月珠的光泽温柔又美丽，让他想起自己死去的妈妈。爸爸把妈妈又小又轻的身体放进水里，说这样才不会让野狗和流民把她挖出来。他趴在爸爸的背上，被骨头硌得疼，拼命想自己的妈妈，但却又慢慢不记得妈妈的脸了，只是看见明月珠的时候，好像在氤氲的玉髓里有母亲的脸一闪而过。

 

　　过了几年，石子磨长开了，也不记得曾在树林里见过一个说话的死人。山寨里换了好几批人，有的人饿死了，有的人下山，再也没回来，也有更多的饥饿穷人来投奔。石子磨的父亲死了，但他还留在这里，当了一个孩童头领，明月珠依然被他随身携带。

 

　　少年趴在地上，屈指叩击玉珠，稳稳当当地滚入地上的土穴。

 

　　孩子们欢呼雀跃，齐声合唱：“一进宫，二进宫。三进宫，坐东宫——”

 

　　玉球滚动的弧线绕过陷阱，直抵目标。

 

　　“当皇上——”

 

　　明月珠安稳地躺在最后的土穴里，稳稳当当，端端正正，无往不利。

 

　　三年未雨的地方，一场大雨正在等待。

  

关键词：饥饿、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