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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Shoulder
【第一站】参赛文
【江东父老队】Shoulder
遇見一位神仙
他已經按了三次門鈴。
門的那一側一片死寂，門下若有似無的縫隙也是一片黑暗。
他的心臟鼓動得很劇烈，彷彿若是敲不開這扇門，就會墮入無底的深淵粉身碎骨似的。
確實也是的。
他身上的錢應該不夠他去投宿旅社，就算有那麼便宜的旅社，他也不敢把錢都花在這上頭，每一塊錢都必須用得謹慎再謹慎。
他覺得想哭，卻哭不出來。
他開始拍門。
已經很晚了，他不敢拍得太用力，心底指望著也許因為某種理由沒聽見門鈴的人會因為拍門的震動察覺有人在門外焦急地想跟屋裡的人取得連繫。
然而，鋼板製的大門還是沉默地吞噬了他製造的所有聲音與動靜。
他絕望地垂落了手，心頭的茫然蓋過了所有思緒，包括對於今晚在哪裡過夜的思考。
他跟著這棟公寓二樓的住戶擠進樓下大門的時候，外面下著雨，雨勢不大，卻沒有停的意思。
那個似乎是個上班族的男人大概是因為太累，完全沒有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自顧自地滑著手機走出電梯，連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
電梯從他搭上來到現在，一直停留在五樓，沒有動過。
為了讓自己暫且死心，他又拍了幾下門，仍然沒有任何回應。
整棟公寓安安靜靜，聽不到樓梯間窗戶外雨聲之外的聲響。
去公園找一張長凳先湊合一晚是不可行的了，或者，就靠著門休息一下吧！
也許，他想找的人晚點就回來了。
他正把背包從肩上卸下要往地上放時，對面那扇門打開了。
他回過頭，第一個反應是道歉。
「抱歉……是不是吵到您了？」他有些惶恐地說，生怕被劈頭就大罵一頓。
從對門探出頭的是個男人，不年輕，但也看不出年紀。有著像是刀刻出來的五官，臉上的表情平靜又清淡。
「那一戶沒有人。」男人沉靜地說，聲音低低的，沒什麼起伏，有一種特別的內斂。
「啊？」
「那是空戶。」
「怎麼可能……」他覺得眼前發黑，最壞的狀況無情地在他面前展開。
「現在很晚了，你要不要先進來？」
「欸？可……可以嗎？」那瞬間，他不是沒有警戒的念頭閃過，這個人有可能是壞人，但飢餓與疲倦讓他豁出去了，此時此刻他什麼都不想管了。
他的人生還能更糟嗎？如果就這樣悲慘地死掉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吧！
他的腦子裡胡亂竄著自暴自棄的紛雜思緒。
「沒關係，進來吧！」男人退後一步，把門打得更開些。
他拖著腳步小心踏進屋子裡，把舊舊髒髒的球鞋脫在門外，屋裡老舊卻札實的鋪木地板乾淨得泛出暖光。
屋子裡除了幾件家具，幾乎沒有任何東西。
男人指指一扇門：「你要不要先把手洗洗？」
「好的……謝謝。」
他揹著背包進去非常乾淨的浴室，忐忑不安地洗乾淨了手，也把臉洗了洗。
他走出浴室，那男人站在客廳後面的飯桌旁，指指拉開的椅子，示意他過去坐。
桌上擺了一杯水，一串放在碟子上的葡萄。
「我這裡只有水果，你將就吃一點。」
「哦……好，謝謝、謝謝。」
他把背包放在地上，坐好，拿起水杯喝水，從沒感覺涼水是這麼甜美。
他把一顆葡萄放進嘴裡，咬開皮迸出的汁液香甜豐沛，撫慰了空虛的胃納。
男人在他對面也坐了下來。
「你逃家？」
他想要回答什麼，張嘴卻突然大哭了起來，一點也沒辦法控制。
那男人沒繼續追問，起身去拿了包面紙給他，就讓他哭，擤了一坨又一坨面紙。
「你媽媽呢？」
「我很小的時候她就離開家了。」
「那爸爸呢？」
「我沒有爸爸。」他抽了抽鼻子：「是外婆帶大我的。」
「那你外婆？」
「她最近過世了，舅舅說都是我害的，他叫我滾出去 ……外婆 ……外婆她最疼我了 ……可是 ……可是 ……」他哭得說不下去。
那男人說：「不會是你害的，聽起來，你的母親和舅舅可能都比你更讓你外婆操心。」
他睜著淚眼望著男人，有點驚訝於平淡的語氣說出的這些話。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 ……我找到媽媽很久以前寄錢給外婆的信封，上面的地址是這裡。」
「很久以前，沒有比較新的信封嗎？」
他搖搖頭。
「大概是錯過了吧！」男人淡淡的語調，似乎讓殘酷的事實變得比較沒那麼讓人難以接受。
後來，那男人讓他自己吃完葡萄，給他盥洗用具，還借他沙發睡一晚。
屋子裡瀰漫著莫名的靜謐，讓人不由自主心境平和下來。
那男人多半停留在房間裡，似乎在收拾著什麼。
他儘量安安靜靜不發出任何聲響以免打擾，仔細地把沙發上的墊子堆到單人椅上，留一個準備當枕頭。
他要睡的時候，那男人對他說：
「明天早上如果我不在的話，你離開時把門帶上就可以。」
「好的，謝謝，真的非常謝謝你。」
男人看了看他，說：「也算是有緣吧！」
他不解地望著男人攤開手掌。
掌心躺著一顆寶石，像是從古老的珠寶上掉下來的，指頭般大小，淺淺的黃色，晶瑩剔透。
他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哭腫的雙眼產生錯覺，他彷彿看到男人的指尖輕輕點了一下，寶石裡似乎像是生出了火一般，顯得更亮。
「我把這個送給你。」男人說：「在這裡也會是價值不斐，如果你賣了它，會得到一筆財富。」
他微微張開嘴注視寶石，什麼都忘了說，只能傻傻地望著聽著。
「而如果你吃下它 ……」
他驚訝地望向男人的臉：「這還能吃？」
「能的。如果你吃了它，記性與理解力都會增強。」
不曉得為什麼，男人平靜篤定的語調讓人無從懷疑如同白日夢一樣的發言的真實性。
他沒怎麼思索，脫口問：「那如果我不賣也不吃呢？」
他看到那男人的臉上漾出一抹似乎是微笑的表情：「那麼，我希望它在你面對任何事的時候，都能帶給你踏實與勇氣。」
男人把寶石放在他的手心上，並把他的手指屈起握住。
他突然被沉重的睡意席捲，含混地呢喃著謝謝，倒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他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安靜的屋子裡透過窗玻璃灑入充沛的陽光。
那不是夢，寶石還在他手裡，只是看起來似乎沒有昨晚那麼亮。
屋裡只有他一個人，他小心收好寶石，盥洗了一番，離開屋子，走時仔細帶上了門。
也許是擔心被人懷疑寶石是他不知道從哪裡偷的，他腦子裡並沒有拿去賣掉的念頭。
至於吃下去 ……
他把手伸入口袋感覺寶石的冰涼，暫且把這想法也拋到一邊。
他覺得彷彿是整個人充飽了電，他的心情很平穩，充滿了面對艱難生活的勇氣。
他在陌生的城市裡走繞了一整天，沒遇到什麼機會，但他並不灰心。
夜裡累了在便利商店休息時，遇到好心的店長問他要不要吃沒有賣完要丟棄的到期食品，甚至讓他在休息區隨意待。隔天，店長幫他找到了另家門市打工的機會。
他高興地想去告訴那男人這個好消息，找到那棟公寓時，發現他曾經待過一晚的那間房沒有亮燈，卻掛了出租的牌子。仔細一看，對門那戶也掛了別家仲介公司的出售看板，比較舊些，顯然掛了一陣子了，只是那天晚上他並沒有發現。
他望著高高掛著的出租牌子，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悵然，他伸手進口袋摸摸安然躺在那裡的寶石，又慢慢伸出手，轉身離開。
他很努力工作，認真生活，也曾有過帳對不上必須賠錢賠到房租差點繳不出、貨品上架搞錯被罵到狗血淋頭整個人完全遭否定、被惡房東詐走他好不容易有的小小存款……這些慘兮兮的經歷。
在某些時候，他會懷疑自己，認真考慮過是不是把那顆神奇的寶石吃下去讓自己變得更聰明更機靈。
但他始終沒有付諸實現，他總是觸摸一下隨身攜帶用厚紙包成藥包一樣的寶石，然後他的心會靜下來，深深呼吸一次，重新面對即使只不過想要簡單活著也不容易的人生。
後來，他被調到另個門市當店長。
他用護身符的袋子裝著寶石掛在身上，但洗澡時還是需要離身，不然布製的袋子濕了還掛在身上很難受還會發臭。
一次偶然的機會，聽到客人在談論社區大學的金工課程，為了好好收藏寶石，他報了名，學會打造銀飾的技巧，他做了一個銀線簡單繞成的小籃子，把寶石密密圍繞在裡面， 當作鍊墜掛在胸前。
曾有人問起，但問的人其實也沒有太在意。
他想著，這粗糙的作品只是暫時的過渡，有一天，他會為寶石打造更完美更適合的家。
於是他繼續拜師學藝，練就愈來愈精湛的金工手藝。
常常晚上睡覺前，他會把鍊墜拿起來對著光，注視著從縫隙中流瀉的微光，回想起改變他生命的奇妙夜晚。
後來，他的銀飾創作受到賞識，在比賽中得到大獎，他開了一間小小的店鋪。
他重新打造鍊墜，做出銀製的葉子脈絡，把寶石安穩地藏在裡面，只有對著光時能夠察覺裡面有折射光線的東西存在。
再後來，他遇到他的妻。
因為從小體質對某些食物過敏，跟許多女孩一樣喜歡甜食的妻從學生時代就學會製作米製的點心，鬆糕、麻糬、各種各樣的糰子。
他們把店鋪改成小小的點心舖，人們可以隨興進來坐下，喝一杯茶，吃些現在愈來愈少的手做米製樸實甜點。店的一角，精心陳列著他打造的銀飾。
他們的店鋪漸漸做出了名氣，介紹當地旅遊的雜誌書籍，沒有一本不會提到他們。
那天晚上在下雨，雨聲淅瀝，一如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他坐在女兒床邊讀完一本故事書，女兒沒有入睡的意思。
「爸B，我可以看你的項鍊嗎？」
「好啊。」他拉著鍊墜湊近女兒的小臉。
「裡面有亮晶晶嗎？」女兒抓著鍊墜轉來轉去。
「嗯。」
「是你花很多很多錢買的嗎？」
「不是買的。」他說：「是神仙送的。」
「媽咪說世界上沒有神仙哦。」
「那好吧！是一個很像神仙的叔叔送的。」
「好好哦！」
「就是啊！」
「那等我長大，爸B可以送給我嗎？」小女孩的臉龐泛著期待的光彩。
「好啊！」他輕輕親了一下女兒：「你該睡覺了。」
「嗯，爸B晚安。」
「晚安。」他拉好女兒的被子，關燈離開房間，走廊盡頭隱隱傳來正在沐浴的妻的歌聲。
他下意識用手摸了一下鍊墜，深深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謝謝。」他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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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ul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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