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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菠萝头
【第一站】参赛文
【放浪漫谈】菠萝头
300个金币
（一）
面包皮对折，在盘子底顺时针一圈，逆时针一圈。直到吸饱汤汁，再一口塞进嘴里。
金打了个嗝，吃饱了。
上午他动了四场手术，下午还有两场。他嘬嘬手指，挥了两下餐刀，好似切着一个着不存在的肚皮。
“发薪日还在食堂蹭吃，全医院只有你。”
金的背后传来打趣的声音。
他侧过半个头，有个人在他身后——麻醉医生威尔，王都医学院少数几个合得来的人，他们称得上战友和朋友。
“人穷志短，比不得贵族大人。”金还击道。
威尔在他身边坐下，指了指餐刀。“那贵族大人现在告诉你，这把刀值你1个月薪水，弄坏要赔。”
金将刀在衣服上擦了擦。“麻药，器械，消炎药……现在连餐刀都是最贵的，可用的医生却最便宜。”
威尔摇了摇头，“你是半路出家，已是年轻医生里最拔尖的，大有机会。”
“哈，拔尖医生可是穷得内裤正反穿”
“骗鬼吧。”威尔被逗乐了。
“对于贵族大人，这确实很好笑。”
威尔没有还口。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这几秒内，金和威尔都感受到轻微的耳鸣，接着，传来玻璃和木制品粉碎的声音。
两个人走到窗边。下二层的病房玻璃和门炸裂，诺大的一个窟窿。
“一个礼拜了，火气还是那么大。”威尔说。
“这种结果，没谁能习惯吧。”金靠着铸铁的窗框。
门框和栅栏扭曲。玻璃和木门碎裂一片。金盯着它们，像第一次见到它们时那样死死盯着。
它们没有落到一楼，反而浮在空中，交错旋转，气流旋绕。
他习惯不了这种画面，哪怕知道那个病人是个巫师。
“你们真是一群混蛋啊。”金说。
“不过是执行了上头下来的命令。”威尔走回食堂。
“到底什么来头，能让院长老头亲自动刀？”
金看着玻璃木头碎片落到了一楼，发出了细碎的声音。
“宫里头的吧。”
威尔压低了声音，“细节不知道。不过到了巫师那个程度，遇到的事，钱和地位都解决不了。”
“啧，那个程度，我可是做梦都想呢……”金用手指抠了抠牙。
（二）
金从邮局里走出来，口袋里剩下8个银币。
妹妹弟弟学费12个银币，父母生活费15个银币，房屋的修缮、马的饲料和其他杂费15个银币。口袋里只剩下8个银币。
8个银币需要过一个月，其中5个银币交给房东，手里还剩下3个。
周一的门上，金看到房东的字条，大意是空了到店里一趟。
金在字条下回复了今天的日期。
金一周两天白天下班，市场打烊前，他有2个小时可以闲逛。穿过王都的石板路，穿过高级服饰和宝石的店街，他走入经营杂货的贸易区。
房东是一个古董商人。
古董店在贸易区的角落，推门进去，铜铃作响。一个红发女顾客正在看墙上的骨头标本。她看了金一眼，又转过头去。
店里光线昏暗，商品从地上叠到天花板。
木制品的朽味儿、咖啡的炭烤油脂、金属的龌龊气和皮毛的骚味儿，金的鼻子捕捉到了每一样。这里什么都卖。
柜台前，有个夹鼻子镜胖老头儿正在喝咖啡。他抬起头，鼻头微微发红，头发染得不太均匀。
“哟，金，今天很早啊。”老头名叫肯特。
“嗯，今天手术不多。”
金走到柜台前，眼睛扫着货柜里的古董。“来看看你又卖些什么假货？”
“下月涨你1个银币！”
“好了，说找我什么事儿……”金缩了缩脖子，附低身体靠在柜台上。
老商人占了上风。他推了推眼镜，钻到柜子下拿出了一个破烂包裹。“行脚的古董贩子给送了一些东西。老花样，让你看看真假。”
布包磨得看不出本色，里头是脏兮兮的动物标本，中小型动物头骨，还有一个怪物的带皮干手掌，上头有蹼……
金抓起了手掌，走到窗口有光的地方。
“就不能进一些珠宝什么的吗？”
金捏了捏蹼，又在鼻子前闻了闻，“城里头的大爷热衷猎奇，但越少见的越可能是假的。头骨和标本太常见了没价值，至于这个手掌，完全不符合进化规则……假爆了。”
“说是魔法生物。巫师们很热爱这种，不是吗？”老头子不甘心。
“来我们医院开阑尾、切扁桃体和拔牙的巫师一大把，照你的说法，魔杖本可解决一切。”
金将手掌放回杂货堆里，“以及，这个，我确定是胶水、木头纤维和动物皮毛做的次品。跟你赌一年房租，赌不赌？”
老头泄了气，卷起了包裹。
“我说……动刀医生累弊了吧？”
卖古董的老头儿给金倒了一杯咖啡，“听说你以前在郊外的实验室工作？干什么的？我看你看动物制品没出错过。”
“你打哪儿打听来这些……”金皱了皱眉头。
“那些古董商人嘴碎。”
“嗯，跨种生物实验室。不是正经事情，做做实验，给动物动动手术。”金说。
“然后呢？”
“实验室关了，我失业了，去医院动刀直接能上手。就这样。”
老板的视线穿过了金的肩膀，落在了红发女顾客身上。“那等你有钱了，是不是……”
“还当外科医生，专割巫师的扁桃腺和阑尾。”金把咖啡喝完了。
门上的铜铃响动，古董店的门向外推开，红发的女顾客离开了。
老板跟她的背影打着招呼。“欢迎下次光临。”
金没再作声。他走到柜台后，那里有一扇小门，可以通往他租住的小公寓。
这个月，只剩下3个银币了。
（三）
同时存在魔法和科学的时代，推动社会运作的依然是金钱。
金偶尔会想房东的问题。
“等你有钱了……”
多少钱算够？
300个金币。正好不吃不喝干上50年。
他在食堂吃着剩饭，盘算50年要切多少只阑尾。深夜的食堂，配菜只剩下猪内脏，他毫不嫌弃的吃完。离开医院时，已是凌晨。
医学院门口，他看到有个人倚在墙边。月光将影子投得巨大，轮廓舒张，似乎被风拂起了披肩。他走近，那影子又缩得十分纤细。
那个人站直了身体，是个娇小苗条的女人。
“金医生……”月光折射在她的头发上，暗哑的红铜金属光泽。
“我是。”金说。他觉得女人眼熟。
“我去店里找过您。”女人说。
他想到了古董店，他们曾四目相接。
“想请您帮忙看一样东西。”
金看到她手中提了一个包裹。
“今天，是不是太晚了。”
“您介意吗？”
“希望我没有误会什么……”
金笑了笑。
他将她带回他租住的公寓。他很久没有带异性回家，好几年了，谁会愿意跟一个穷鬼回家过夜？
古董店后方是他狭小的寓所，用书架隔离为客厅和卧室。一扇小窗，没有厕所，起夜只能去外头的公共区。
金点上蜡烛，客厅刚容得下一张方桌子。他倒了一杯水，递给红发女人。
“我的名字是米盖尔-米拉德利尔。”
气窗吹进风，烛光在女人金密色眼珠的倒映中跳动了几下，反射出一些不友善的光。这种不友善或许源于女性过于锐利的美貌，像一柄匕首上的珠宝熠熠生光。
“我没见过你这种发色和瞳孔的人，你老家哪里？”金打量着米拉德利尔。
“最北方的山村，很少有人去那里，也很少人出来。”
米拉德利尔将包裹放在了桌上。大小形状，像一个西瓜。
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肯特老头打听我的事，是你告诉他的？”
米拉德利尔小姐笑了，“不想看看这个吗？”
她打开了包裹，手法轻柔敏捷。
金看清了里头的东西，一颗人头，但又不是人类，是很近人类的生物。
如暗藻浓密卷曲的黑发，肤色白中带紫，脸部线条硬，颧骨微高。他戴着一个眼罩，额上有尖锐的角质物，犹如尖尖的鹿茸。
金在书上见过。
……这是一颗魔族的头，货真价实。
他看了一眼米拉德利尔，“这东西做成标本，市面上也流通不了。不过有些贵族喜欢，去黑市上或许可以卖高价。”
米拉德利尔笑得有点暧昧。“他活着，至少现在。”
金没有露出一丝表情。
皮肤饱满，确实活着，只是脖子切口结痂，颈部血管干瘪，切除也超过三天了。那切口是斜的，不像持械决斗，也不像死亡后平躺下的切除，更像是跪在地上，有人从身后挥刀造成的——这是死刑中常见的角度。
“即便如此，也快死了。”
生物有逃不开的法则，魔法对时间不起作用。
“是的，那我长话短说……我想要将他的部分器官，植在一个人类身上。”
米拉德利尔表情严肃。
金露出了讥笑脸。“把葡萄藤接在苹果树上，来年就能吃到蜜瓜了。”
米拉德利尔没有被激怒，她解下了头颅的眼罩。
当眼罩被揭下时，金的视线触及了那对眼睛——和米拉德利尔一样的金蜜色，犹如一双无上珠宝。他们视线相接，金手脚麻痹，好像十几根针同时刺入面部和关节，大脑被一种意识入侵了。
随后魔族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他嘴角勾起，那眼缓缓合上了。
米拉德利尔重新绑上眼罩。
金有好几秒的失神。
这颗头中，有一个不同凡响的灵魂。
他想起了学生时代图书馆深处的书，他能感受实验室和博物馆中魔法生物标本上残留的魔性。它们死了，却依然充满生命气息。肉体没有腐朽，时间也只是静止。
“你曾想见这个世界上不曾出现的未知生物吗？你曾想过要在手中创造出不曾出现在世界上的生物吗？”
米拉德利尔站在桌子的对面，声音却好像在金的耳边。
金沉默了，他听到了自己心脏的声音。
很久，他才回答，“不了，很久都没想过了……我忘了那种滋味了。”
（四）
金在食堂喝了一杯咖啡。
他没有休息好。或许是自然失眠，或许是那个女人的巫术。
那夜，米拉德利尔走入街道的月光中……走着走着，影子逐渐舒展变淡，最后人也不见了。她成了烟，变成了风，变成了尘土。
魔族的眼睛出现在梦里。
梦中，漆黑色的底色上有金蜜色的眼睛，悬浮在紫雾缭绕的空间中，犹如琥珀色的鬼灯，它们凝视着自己，审视着，打量着，最后露出了厌世和疲惫的眼神，缓缓合上了。紫雾被一阵叹息驱散，最后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金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纸片折痕处有一个硬币型的压痕，那是一个金币所留下的，他检查那颗头的报酬。
“听说你不太宽裕，但我认为问题不在钱上，你丧失了……某种能力。”米拉德利尔说。
人穷志短。
金想。
他将纸团成一团，丢进了纸篓……
他喝完咖啡，背靠椅背，对着天花板呼出一口气。下午还有一场手术。
良久，他的心却还离不开那个纸篓。他走过去，把纸篓倒扣在地上，从垃圾中翻出字条，仔细读了一遍上面的地址。
柏木庄园酒店，顶楼。
为贵族和富裕商人建造的酒店，气派是一个负面词。
和王都热闹的街景相比，这里一本正经且颇有些疏离冷淡，显得大人物们早已厌倦锦衣玉食，开始回归简朴。
传闻这里按照新行宫设计，会用于招待级别较高的国宴贵宾。
金穿上了稍微正式的衣服，他需要确认这不是一个玩笑。
他报出米拉德利尔的名字，被告知并未登记。顶楼只有一整间套房，使用人是一位男性。前台让侍应生确认。
“卡泽-劳伦兹先生邀请这位先生上去。”侍应生很快回来。
名字耳熟。金想。
他随着侍应生坐上了炼金能源驱动的升降梯。
这是一套有独立室外花园的套房。
米色的内饰，家具都使用朴素且残缺美的柏木。室外花园也十分简单，草坪上几棵中型柏树，空气中有柏木精油和青草的香气，让人以为置身郊外。
金留意了前台的牌价，一天租金5个金币。
花园里，一个银发中年人坐在轮椅上，正和米拉德利尔交谈着。灰白沙质窗帘被风吹得腾起。隔着窗帘，红发女士看到了金，推着轮椅进来了。
米拉德利尔向金打着招呼，室内她的瞳孔是褐色的。中年人的眼睛打着绷带，灰白中长发分在两颊，胡子和两鬓连在一起，白色衬衫，脖子上围着深蓝色的丝巾。
“很高兴你还是来了，金医生。”米拉德利尔小姐说。
轮椅上的中年人没有做声，只微微颔首，脸色苍白。
“我们就免了客套吧，如我提到的，钱，手术室，保密……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
米拉德利尔有点兴奋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我还是没打算接受。”
金回答，“我认真想过这个事情。事实上，根本没什么成功概率，人类和魔族，存在着明显的异种移植排斥。我们做过研究，但研究很短，累积的样本太少，以现有的水平，几乎不可能做得到，是的，做不到。”
“我要那对眼睛……”
中年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嘶哑。他不是一个中年人。“我没得选……”他说。
他摘下了自己的绷带。在那张白如灰烬的脸上，眼皮塌陷，眼眶深凹下去，他没有眼球。这种缺陷让这张俊美的脸显得痛苦不堪，仿佛曾经遭受非人道的刑罚。
“我会尝试任何让我复明的东西，我也不介意换上谁的眼睛，魔族的，人类的，精灵的，甚至……猪的……”
卡泽-劳伦兹。
金想起了他的名字。他想起了医院悬浮在空中的玻璃和碎木。
“那颗头将很快死去。这是一个机会，对劳伦兹教授、头的主人和你，只有一次机会。”米拉德利尔说。
金迟疑了，他曾将一颗眠海丘陵狼的心脏放入家犬的胸腔内，那条狗后来疯了，咬了很多人，最后撕烂了自己的腹部而死。
他也曾想过大陆的运作的规则，也许是依赖着某种宏大的魔力体系，人类的科学不过是对这个体系的肤浅解读，科学和已知魔法呈现的也只是冰山的水上部分。
学生时代的他，想要去更深的地方看一看。
外科医生是谋生的手段。他不想切贵族的脂肪，不想做因无节制饮食导致的病变手术，他也不想接富人子弟斗殴断掉的骨头。
他有他的梦想，曾经……
“我，想要那对眼睛。”
卡泽-劳伦兹又说了一遍，镇静的声调中……竟然有了一丝哀求。“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将它吐完。
“300个金币，不保证成功。”他说。
（五）
金站在酒店大堂的镜子前。
他换了两次脸的角度，试图在镜中人脸上找到信心。他很久没有这个体验。
他告了一天假，来到了柏木庄园酒店。
米拉德利尔说，手术室在酒店套房内。
确切的是……在主卧室。
金不认为这是个好场地。
米拉德利尔并不解释，带他站在主卧门口。“这里。”她打开了门。
门后不是主卧的布局，而是一条长长走道。金迟疑了一下，米拉德利尔先走了进去。
他在穿越门的一瞬，略微耳鸣，他感受到轻微的磁场变化，这是置身巫术中常见的生理反应。他有些不适，脚下高高低低，走道扭转，空间折叠。他知道自己离开了酒店。
前方的门打开了，他进入了一个熟悉的空间。
仪器、工作台、养殖箱……所有东西都在老地方。
室内墙壁剥落，有股轻微的霉味，似乎这里通风不久，气味尚未散尽。这个实验室废弃很久了，窗外青草超过了窗台。
这里是金几年前工作的实验室，距离王都郊外二十公里。
卡泽-劳伦兹早已在实验室中，坐在轮椅上，胡子刮得干净，显出他本来精致的样貌，眼睛照旧打了绷带。
他听到了米拉德利尔的声音，向金的方向点了一下头。“很高兴见到你，虽然我只是‘听’到。”
米拉德利尔询问了了劳伦兹的状态，确认良好，她才开始催促金，示意他抓紧时间。
她从腰上解下了一个装饰品，一个手摇铃。“您有两场手术，在相邻的两个实验室。您完成了一个，就摇这个。我们会在另一边帮教授作麻醉。”
金也问了几个常规问题，得到了答复后，才做好真正动手术的准备。
米拉德利尔打开了一间实验室的门。
那是金曾经工作独立实验室，工作台和洗手台没有变化。工作台隔层有降温的冰，他的第一个操作‘对象’在工作台上。
他走了进去，背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他的心情回到了几年前。他的手指放在头颅后脑勺的绷带上，犹豫了一秒钟，打开了捆绑的解。
眼罩落下，金蜜色的眼睛缓缓睁开……
和几天前不同，头的脸颊已经塌陷，眼神充满疲惫以及更浓的厌世感——他距离真正的死亡很近了。
“可以吗？”金小声地问。
头的嘴唇微微开合，说了几个词，但没有声音，接着表情越来越舒缓，是肌肉自然的松弛。那对眼睛再次闭上了。
金的手术刀触碰在皮肤上，那颗头再没有了任何反应。
这是多年以后，他再次触碰异种生物的肉体。
他几乎忘记了那种感觉，愧疚、兴奋、恐惧又有一丝杀戮的快感。他的手指逐渐稳定，心跟着安静下来，他开始觉得四周一片宁静，时间也静止了。
他切下了面部上方的骨骼……
颅内结构跟人类几乎一致，大脑颜色略微不同，次要神经也有轻微差异。
金有了信心，切断了眼睛和大脑的联结。色调微紫的大脑暗淡下去，脑死亡加速了，反之，颅内取出的眼球却温度上升，眼珠的金蜜色变亮，似乎整个头的生命注入了两颗眼球中。
金蜜色的眼珠，犹如两颗珍贵的珠宝琥珀。
他摘下手套，摇了两下铃，手术服脱下，盖在死亡的魔族头颅上。他向他行了一个礼。
随后，他换了另一套衣服，走入了劳伦兹所在的实验室。
卡泽-劳伦兹已经昏睡。
金戴上了手套和口罩，走到了他身边。他用手指触摸病人的脸颊，在内心描绘他的面部骨骼。
这是一张标准的贵族式的脸，在常年的近亲结合中，贵族长相已有了定式。不过贪婪的贵族虽然骨骼精致，但肥出了三个下巴的也是常有的，长陷入宫廷斗争的贵族，丰衣足食也能生出奸相。一切全凭性格。
卡泽-劳伦兹的脸，苍白消瘦且显出些许孤寂之美，他似乎拥有一个孤独敏感的性格。
金的切骨刀，在劳伦兹微皱的眉头处下刀……
他的骨骼像一个女人那样单薄，眉骨以下很快被打开。
金的心颤抖了一下，开启了骨下的景象，院长的眼球切除极为粗暴，仿佛那场手术的对象是一具没有意识的尸体。
他将一颗眼球放入眼窝，开始梳理神经的走向，他做过类似的手术，其他的部位，人类的器官，然而，这次是魔族的眼睛。
魔族的头部和人类的如此接近，他庆幸，他能确保主要神经连接，极少的魔族特征的旁支眼神经却没把握。
这是一场实验型的手术，没有预演，没有计划。他们都需要一点运气。
金堵上了所有技艺，他有千次替人类动刀的熟练，也有数年不曾与人分享的动物神经理解，猴子的、蝙蝠的、犬科动物还有一些变异生物。他联结魔族和人类的神经，期待它们如两棵树的根系交缠，最终合为一体。
他将面骨安回原来的位置。下陷的眼皮因有了眼睛而鼓涨，他松了一口气。
劳伦兹依然安睡着，像一具长眠不醒的尸体。
金希望他能很快醒来，又希望他永远醒不过来。
他为自己的逃避感到羞耻。
金脱下了手套……
金回到了酒店套房的客厅时，已经是下午四点。
米拉德利尔小姐跟在他后面。
“算是成功了，但还是要看排斥。”
他几乎精疲力竭。“我们等劳伦兹先生醒，可能会很痛。你准备一些镇痛的药剂吧。”
“好的，医生。”
米拉德利尔递给了他一杯草药茶，香气馥郁，令人松弛。
金因为疲倦而昏沉睡去……
他醒来时，天色漆黑，室外的柏树上站了几只不知名的白鸟。客厅中开了一盏米白色落地灯，空气里有好闻的柏木香气。他叫了米拉德利尔的名字，没有人作答。
他推开了卧室的门。
主卧中有一张硕大的床，床单平整，角落里有一张轮椅。
这只是一间普通的主卧室。
该死！
金穿上外套冲下了楼去，差点撞倒了迎上来的侍应生。
前台告知一位红发小姐在一个小时前离开了，一个人。
“套房可以使用到明天早上，费用已经结清，那位小姐有一个箱子交给一位金先生。”前台说。
金将箱子拿在手里，里头的金属声响让他手心出汗。
他打开箱子的一角，金色的光泄露了出来。
（六）
大家传闻，金从远方亲戚处继承了一大笔财产。
20个金币交清弟妹的学费，150个金币在王都买了一栋二层房子，少量贷款和生活费用使用130个金币的储蓄利息。
每月，他手头开始有50个银币开销，他可以自由购买书籍、和人喝酒。
他开始踏入热门的单身汉行列，有人计划着介绍自己的妹妹给他。
他不定期还会肯特老头处喝咖啡，帮看古董，顺便打听红发女人的下落。他也去了一次近郊废弃的实验室，头颅已被拿走，通风的窗户仍旧开启着。
他确认，那天由卧室的门直接通往的就是这里。
他也查阅了政府的档案，实验室投资人中，卡泽-劳伦兹的名字在第一排。
那个巫师怎么样了？金想。
当贫困逐步远离，他每日走向手术台，从手术台上离开……开始感受到逐步扩大的空虚。唯有想到劳伦兹时，他的手掌才微微发热。
那个巫师怎么样了？他想。
医院里充满了巫师的传闻。大家传闻他疯了，自杀了，变成了一个幽灵。院长害怕他报复，所有参与那场手术的人都是。威尔除外。
被摘除的眼球泡入了福尔马林，保存在了一个透明的大口瓶中，存放在医院的会议室中。
金深夜下班，路过保存眼球的会议室，会往里看上一眼。
劳伦兹成了一个真正的幽灵。
他让金的内心无法得到安宁。
直到，那一夜的凌晨……
金在结束了最后一场手术后，从会议室旁的走道回家。他看到储物架前有一个灰白色的背影。
那是一个成年男性的背影，头发在黑暗中泛出银灰色的光。他正伸手从架子上拿下一个瓶子。
金推门而入。那个人转过身来。
黑夜中，那人金蜜色的眼睛发着鬼火似的光芒。
“是你吗？劳伦兹先生！”金问。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是金医生吗？”声音柔和。
金站在黑暗中凝视着那对眼睛，“……是我！”
那个人再次陷入沉默了，良久，开口说道：“很高兴看到你的样子，有生之年，我都不会忘记你的帮助……”
他将瓶子抱在怀中，灰披风盖住了他的身体，猫似的眼睛微微眯起。“300个金币太少，希望有机会报答你别的。”他说。
金不好意思地笑了。
劳伦兹也微笑起来，魔族之眼亮如宝石，熠熠生光，仿佛它原本就属于这个巫师。
铁灰色的头发、白色的衬衫、灰色披风包裹的身体渐渐溶解在黑暗中，唯有那对眼睛的光在黑暗中浮了很久很久，仿佛主人冗长的道别之词。
黑暗中再度只留下金一个人。
“没有异族排斥吗？”
金喃喃自语。
忽然间，他发出了狂喜的笑声。“所以，他其实是个半血吗？”
窗外，一只白鸮擦过了屋顶，借着由地面升腾的风，舒展翅膀，毫不费力地向郊外方向飞去。
关键词：
数词：300个金币（金币一般不在市面流通，常见的是银币和铜币，银币的购买能力约等于人民币100元，铜币的购买能力是1元，金币一般是10000元左右的购买力）
珠宝：金的视线触及了那对眼睛——和米拉德利尔一样的金蜜色，犹如一双无上珠宝。（没有出现实体珠宝，而是几次做了比喻）
